一人，一灯。
灯灭，人灭。
提灯人
提灯人自从睁眼后，就在一片森林中。
森林的昼夜没有规律，
森林的小路没有尽头。
每个提灯人的使命是在森林中找到自己的路
可那条路在哪、长什么样，
他们毫无头绪。
偌大的森林，无数的提灯人在里面前进着。
身为其中一员，我与很多人擦肩而过；
看到过别人三五成群，嘻笑打闹；
又或是看到有的两两相伴，心中羡慕。
而这其中的关键，是一种叫“缘分”的奇妙力量。
在与生俱来的认知中，这种奇妙力量有两种解释：
是一个凌驾于森林之上的某种自然法则；
是拥有相似光芒的同族互相感应的结果。
而我一个人，已经走了很久很久。
好像这个世界的法则对我无效，
也可能是我的灯并不完整，缺了“感应”这一功能。
既然生而孤独，那就习惯孤独。
因为冷，我学会借油生火；
因为无趣，我学会于光影中取乐；
因为恐惧，我学会对灯歌唱；
因为无助，我学会拥灯入眠。
可是森林中不仅有昼夜，
还有风暴雷雨。
在一次躲雨之中，
我遇到了一个小女孩，
她穿着一件黄色的衣服，像是黑夜中的月亮。
我：雨真大啊！
她：风也大……阿啾！
借着灯光，我看到她身上的月光有些斑驳。
我：要是冷的话，我们抱一起吧？
她：就等你这句了……哇，你好暖！
我：那是因为有你。
她头也不抬，说：我可是直的。
我：我是说你把风都挡了……
一阵尴尬地沉默后，
我们两个人都笑了。
天亮之后，雨也停了。
弥漫着朦胧水汽的森林也变得有的温柔。
提灯人的灯，能够把身上的水汽驱走。
小女孩的衣服还是那样的明亮，此刻又化作了太阳。
她：你有伴么？
我：你现在不就是么？
她：我可不陪你，我本来是有的，只是他……走散了。
我：走散了？
她：反正我就是有！本来就是试着来这边找他，可是没想到遇上了风雨，还遇到了你。
我：可能他也遇上了暴雨，去了别的地方躲雨，和你错过了吧？
她：错过……
小女孩低头若有所思，地上的晨光明明灭灭。
我心想，怕是说错话了，一时不敢再开口。
她突然抬起头，看着她来时的方向。
她：你说得对，是错过了。
她：是错的，便过了。
我不明所以，不知该如何回应。
她：你知道吗，其实我们是会死的。
我：灯灭，人灭。
她：所以在灯将灭之时，两人互相引火点灯，就可以续命。
我：那越多人在一起的话，不就可以一直续命？
她：不一样的。
她：我们既是灯，也是人。灯芯，也就是人心。
她举起手中的灯，放在我们之间。
她：你看，这火焰中心，是有形状的。
我：我形容不出来，但是我看到了。
她：你再看看你的。
我马上举起我的灯，认真地端详那炙热的中心。
我：还真的有！而且和你的不太一样！
她：那些能和你感应的人，都和这个形状有关。
她：而且只有互相感应的人，才能引火续命。
我：是要完全一样吗？
她：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完全一样，也可能完全不同。
我感到泄气，说：那你这说了半天等于没说啊。
她：不会啊，我是让你多了一个选择。
她：一个即使迷路了，也能继续走下去的动力。
我：可我现在觉得一个人走着也挺好……
她马上打断我，说：不。
她用很坚定的眼神看着我，说：等你遇到了，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我突然想到了她的遭遇，问：既然如此，那你还不赶紧继续找失散的人？
她：不找了，他自己要走的，怎么找也找不回来。
我察觉到她语气中的悲伤和无奈，却又不知如何安慰，只能伸手，轻拍她的肩膀。
她的神情慢慢舒缓，对我说了声谢谢。
随后她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落叶。
抬头看了一眼光芒的源头，说：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自己的路了。
我惊得一下弹起来，连忙问她：你已经找到你的路啦？
她继续看着天上的太阳，好像在辨别方向。说：不是啦，就是我一直在走的路。
她伸手指了指我们的左后方，继续说：我是打算往那边走的，总不能因为一场风雨，就改了方向。
我感到有些失落，尝试着问她：既然没找到，走哪边不是都一样？
她觉得我说得也有些道理，在想着该怎么回答我。
而后，她开口道：是这个道理，可是我在那边走了这么久了，也算是我的路了。我想把它走完。
她：要是我们还有缘分的话，我们还会相遇的。
我：其实我很愿意和你一起走。
她：可是我不愿意啊。
她：一起走，是要两个人都愿意才行。
我：好吧……你知道得可真多。
她：我当然知道……这是他们告诉我的。
我刚想问“他们”是谁，话到嘴边，突然明白了她话中所指。
我：那，至少我不会半路走散啊。
不知是心疼她还是心疼自己，我又争取挽留了一下。
她：谢谢你的好意，但我还是想试一下。
我：不会很难过吗？
她：自然是会的。
她默默举起灯，再次认真地看着跃动的火光。
她：每次得到感应，灯芯都会留下另外一个形状的影子。你看，他们都在里面。
我自然是分辨不出来，只能沉默。
她：分开自然是难过的，可是总会留下美好的回忆。
她看着看着，仿佛看到了某些片段，突然笑了。
她：嘻嘻，那个傻瓜。
看着那个笑容，我想她脑海此刻的画面是甜的。
她放下灯，很快恢复了正常，说：至少夜里看着，都会觉得温暖。
我：那万一，还是找不到呢？
她：那我就不走了，等那个人来找我，等到我灯灭那一刻。
我惊讶她对缘分的执着，觉得她像一只孤单又勇敢的飞鸟，奋不顾身地扑入未知的漩涡当中。
我：我敬你是条汉子！
她：哈哈，谢谢！虽然结局不一定完美，但是……
她顿了顿，说：我觉得一辈子，一定要尝试一次。
我：如果能遇到的话，再说吧。
她：那我走了！好好保重！
我：你也是，祝你如愿以偿！
她潇洒地背对我离开，举起另外一只手向我挥别。
面对这第一次的分别，我有点难过。
可是路还没找到，我还是得继续走。
我一直是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走。
直到影子开始出现在我身前，逐渐消失不见，我才停下来休息。
正寻找着一处干净的地方，突然瞥见有点点星光在远处闪烁。
是萤火虫！
我害怕惊动了这些小精灵，于是捂着灯，蹑手蹑脚地慢慢靠近。
在快要接近的时候，突然感觉踩到了什么东西。
“哎呀！”
一把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
然而我还来不及噤声，那些萤火虫就被惊走。
清脆的声音再次响起，但明显是压低了音量：“姐姐你踩到我了！”
我举起灯一看，是一个小男孩坐着地上，摩挲着自己的右脚。
我：你怎么知道我是姐姐？
小男孩有点慌张，说：你，你看着也不像妹妹。
我苦笑，再次问他：我刚才捂灯前行，和你才第一次见面，你怎么知道我是姐姐？
我有点不开心：我有这么老吗？
小男孩支支吾吾，看不清表情：不是老！是、是成熟的意思！
小男孩怕我继续追问，抢着说到：你踩到我，还把萤火虫吓跑了，你、你要赔我！
我看着这个蛮不讲理的小男孩，无奈地说：踩到你是我不好，可萤火虫是你吓跑的，怎么能怪我？
小男孩生气了：我疼才会叫啊！就是怪你！怪你！
我怕他越说越大声，会把萤火虫惊得更远，连忙安慰他说：好好好，都怪我。那你还能走吗？
我抬头四处张望，继续说道：那些萤火虫一下不会跑太远，我们可以去找一下。
小男孩想了想，说：可以是可以，但你得牵着我去！
我对这个要求感到有些讶异，但萤火虫并不是随便能遇上的，二话不说就牵着他开始寻找。
他自觉地捂着灯，马上变得安静。
顾及着他脚是否还在疼，我走得不快，把灯压在草丛中，只透出一丝亮光。
小男孩一改刚才的野蛮，很乖巧地在我身后，小手紧紧地握着我的三根手指。
隐隐地，传来了些不一样的温暖。
走着走着，终于是找到了萤火虫。
我一边示意小男孩不要激动，一边带些他慢慢走到一个合适的距离停下。
轻轻地坐下，静静地观赏。
“哇。”
我还是忍不住轻呼一下，对这些小精灵表示喜爱。
“姐姐你是第一次见吗？”
“是啊，之前只听别人说过。”
小男孩的语气有些紧张，“别人？是谁？”
我想起了那个明亮的身影，说：是一个小姐姐。”
小男孩松了一口气，“哦。”
“不如，我们把它们捉起来吧？”
我：“捉起来？为什么啊？”
小男孩：“你不是喜欢么？那就留着以后都能看到啊。”
我：“那你说，用什么装？”
小男孩：“用灯，我们的灯。”
我：“那烧不死也会热死它们啊。”
小男孩：“姐姐喜欢的话，我就有办法。”
我：“喜欢是喜欢，只是……”
小男孩：“相信我……你看！”
小男孩不知从掏出一个空瓶子，小小的。
我：“你哪里来的瓶子？”
小男孩得意地说：“嘿嘿，因为我厉害！”
看他想站起来，我连忙扶着他。
“好好看着啊！”耳边传来小男孩自信的声音。
小男孩松开我的手，随后悄无声息地走近萤火虫群。
不知什么时候拧开的瓶口正对着其中最密集的地方。
屏气凝神，等待一个最佳时机。
“噗！”
虫群四散，而小男孩的手中还留有微弱的星光。
“快！夸我！”
小男孩骄傲地举起手中的星光屏，向我邀功。
我一时词穷，不知道该说什么。
正巧手边摸到有几朵小花，于是借着灯光摘下。
递给他，说：“花花送你了！”
小男孩有点嫌弃，却还是接住了：“我要这花花干嘛？”
我想了想说“我也没送过别人，你是第一个。”
小男孩嘟嘴，说“可我不想要啊。”
我觉得好笑，伸手过去说：“那还我，我收回。”
小男孩却把花藏到身后，说“那不行，给了我就是我的。”
我举起灯看着他，正想说些教训他的话。
可看到他那个生气又委屈的表情，
我突然觉得有点可爱，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那样看着他。
他好像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于是把手中装着萤火虫的瓶子挡在我面前，说“这是给你的。”
我有些意外，用另外一只手接过。
然后问他，“那你想回要些什么吗？”
小男孩突然站直，很认真地看着我说：
“我要你。”
“我要你陪我一起走。”
一阵风吹过，握灯手上的三根手指传来了一些清凉。
那是小男孩牵过的地方。
被风吹得有点空荡的触感。
我看了看手指，目光准备重新移到小男孩的眼睛时。
我瞄到了我的灯，好像有些不一样。
我紧张地盯着跃动的中心，回忆起早上看到的形状――
它变了！
我把小男孩的灯也举到了面前，双手捧着，凑得很近，想要确认一件事情。
小男孩好像被我吓到了，连忙说：“你如果不想的话就当我没说过吧，我……”
“好！”我打断了小男孩，“我陪你。”
我放下他的灯，摸摸他的头，说“我还以为我的灯坏了。”
小男孩有点搞不清楚状况，问“什么？我……你……”
我笑着对他说“傻孩子，今天累了吧，早点休息。”
“明天还要一起出发呢。”
入睡前，我找了根软韧的树根，将星光瓶子做成项链。
我侧身靠着树干，胸前的星光刚好在心脏的位置跳动。
手指上再次传来小男孩的温度，
只是这次，是满满的两手相握。
我想，两个人一起，总会更温暖一些。
突然想到那个明亮身影的故事，
我不由得双手握紧了些，轻轻地问：“你不会走的，对吗？”
小男孩睡得很香，长长的睫毛有些微微的颤抖。
也不知道他在梦里看到了什么，没有依靠的脑袋，轻轻地，点了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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