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完《日月书》有一段时间了。这些年断断续续读了些韩少功的东西,从早年的《爸爸爸》,到后来的《马桥词典》,还有《山南水北》之类的散文集。怎么评价呢?从对韩少功作品的印象来看,我将肯定的说,他是一位很优秀的作家,也是一位独异的作家。
《日月书》是一部遥望或回首的小说。和以往众多作品一样,韩少功喜欢往后看。回忆有过滤功能,一般人追溯往事,常会把旧日子美化。普希金在《假如生活欺骗了你》里说,“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会过去/而那过去了的/就会成为亲切的回忆”。韩少功并没有这样。相对来讲,他是理性的。对过去的知青岁月,他字里行间只是把它当成曾经的一种客观存在。韩少功的笔下,白马湖茶场几乎一个炼狱,充满了艰苦和辛酸。面对极度贫乏的物质生活,吃饭成为生存的第一要义。知青们为了吃饱肚皮,所用的办法常叫人惊讶。比如说,男知青陶小布为打赌赢得饭票,竟真的啃了挖出来的死人骨头;女知青小安子为求一顿饱饭,担当起抹尸(给死人净尸)的角色。小说有许多这样丰富而细小的情节,展现着极端困窘的环境和生活。当然,因为与青春有关,偶尔会有一点诗意。那时,小部分知青通常有一点追求,马涛崇尚政治和哲学,姚大甲喜欢艺术,男女知青之间不时还迸发一些爱情的火花。如此种种,带给了那个年代不多的亮色。但总体看,韩少功心目中的知青岁月,不是青葱和美好,而是愁苦与悲辛。他用一种深沉的眼光打量过去,文笔老到却带着戏谑的味道,叫人对着那段灰色的岁月发笑,然后沉默和疼痛。
过去不值得回味,现实更不见得美好。《日月书》中的知青们,几乎都没有什么好的结局。主要人物之一的郭又军,从乡下回城后过了一段风光的日子,很快下岗。女儿不听话,老婆跑了,最后得癌症死去。马涛坐了牢,出来后,想办法跑到国外,自以为能拯救世界,到头却发现只是一只蚂蚁,混得很不得意,精神上出现偏执狂倾向。“我”算是过得比较好的,当上了厅长,可被人算计,失去了岗位。再有,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物质化,感情因素越来越淡,知青们聚在一起,已经回不到那个似乎纯洁的年代。世界变了,变得不可捉摸,变得无法认知,变得叫人无所适从。这样的生活有什么值得流连和体味的呢?读完这部小说,我有一种绝望感。人生的意义何在?难道就是为了接受一场又一场打击、忍受一场又一场折磨吗?韩少功可能想告诉我们,人生本来就是一出荒诞的戏剧。就像西西弗斯那样,不知疲倦地奋斗,但永远回到原点。
人生或许真的是一场苦役。韩少功是中国不多的有一种哲学家气质的作家。《日月书》用大段大段的文字,对生命、存在、性、精神等进行了探讨,呈现出一种哲学自述的特质。阅读这样的文字,对于读者来说并不轻松。但如果要理解韩少功,这些文字是不能跳过去的。韩少功的写法,让我想起米兰·昆德拉。昆德拉经常会在小说中阐述自己的观点,让哲学思想通过小说的文字流露和展现。韩少功对昆德拉深有研究,在《日月书》中甚至直接引述了昆德拉的思想。可以说,《日月书》是向昆德拉致敬的作品。正是因为这样的写作取向,让小说在精神层面向哲理小说靠近。——它比纯叙事的文字,似乎要更加深厚一些。
(《日月书》,韩少功著,上海文艺出版社2013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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