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鹤冒雨去两公里外帮师姐拿学习资料。
走到学校门口,被一群黑衣人拦下,“跟我们走,有丰厚的报酬。”
“好,走吧。”
上了面包车,一个貌似黑衣人老大的人向千鹤问道:“你就不怕我们是坏人?”
“不怕,只要你们能把我的帐还了,即使要拿我的肾,我也给你们。”
“什么账?”
“分期乐。”
“分期乐?”
“对,”千鹤掏出手机,“在我死之前,我还想发一个朋友圈,免得朋友们找不到我。”
千鹤盯着手机良久。“算了,不发了。你们能多给我点钱么?我想把自己的书出版。器官你们随便拿,只要不疼就行。”
“胡思乱想的毛病总是改不了。”到了学校北门,千鹤叹了一口气。继而向目的地进发。
返回学校途中,小雨仍未停歇。千鹤走在肮脏光滑的石板路上,身边是车流滚滚的街道。他把黑色的脑袋蜷缩在蓝色的伞面之下,不时的扬起头向四周扫视一番。
“太宰治啊王小波,波波波波波……”
在阴暗的宿舍宅了两天,心中未免压抑,千鹤不由得唱起歌来。
“躲在文学学科的领域之内,享受自满自足的大快乐,在目前还是可以的;不过要有人养。”突然想起王小波,千鹤不禁咒骂起来,“人渣,人之渣滓……”
骂谁?千鹤自己也不知道。“还是骂自己的好,不用得罪人。”
今天早晨起床时,千鹤就想到了这四个字:人之渣滓。说是早晨,其实已经是中午十一点钟了。
“只要在心中默念'我是人渣'这四个字,罪恶感就慢慢消失了,如果不行,就多念几遍。”
每天早上醒来时,千鹤的心里都会有些许的罪恶感,伴随着些许的不安。最后突然想到了这个办法。
“只要在心中默念'我是人渣'这四个字,罪恶感就慢慢消失了,如果不行,就多念几遍。”
千鹤不禁暗自得意起来。又有些莫名的悲哀。
去看电影吧。借逗谱的会员卡。
千鹤掏出手机,查看当日影讯。“罗曼蒂克消亡史。”不知道这个好不好看。管他呢,反正我又不是影评人。再说,个人有个人的喜好,即使逗谱不喜欢,自己也可能喜欢。就像《回到未来》里面那个老博士说的:不要让我知道自己的未来,否则就会对未来造成影响。而且我只是想借她的会员卡而已。
“我想看就好,在宿舍宅了两天也真是颓废,虽然没感觉长胖,但已经有几个月没锻炼了,本来还想着考一个健身教练资格证。”
给逗谱打电话,无人接听。千鹤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一张会员卡,好像还能看一场电影。罢了,直接去电影院吧。
到了学校,雨势已小。“一无所有,坦坦荡荡。”千鹤不禁又唱起来。因为他看到警卫室旁边停放着一辆三轮小车,这是谁的呢?这么普通,倒不如走路来的方便。刚走了两公里,也没觉得累。庸俗,倒不如没有。我一直想要与众不同,倒也别有一番魄力。
已是冬至。街道上只有金银木杂乱的枝条上挂着红色的金银果。道路两旁的杨树,清一色的被砍掉了顶端的树干,只留下向四周伸展的枝干,在生物学上好像叫做去尖端,解除顶端优势(虽然已经从高中毕业四年,但作为最喜欢的学科,对生物学的知识倒还存留着许多记忆),这样倒有了观赏性,但我更期待能够知道它们到底能长多高。
走到求真园,“小草微微笑,请您旁边绕”。连小草都被保护着,或者说,校园里的一切都被集体保护着,避免了风吹雨打,避免了阴险狡诈。我却早早的看到了社会的险恶——欺骗、谋杀、勒索……(或者,用《追风筝的人》里面的话来说,罪行只有一种,那就是盗窃,杀人、说谎、诈骗,都是盗窃)。这实在是一个难以下咽的恶心事,如鲠在喉。
到了行政楼,已是下午三点二十分,先去趟厕所吧。千鹤收起雨伞,推开行政楼的玻璃门。还在记者团的时候,每次来行政楼——值班或者开会——都会向值班的大叔打招呼,“记者团的。”这句话仿佛成了进入行政楼的通行证。但是这一次怎么说呢?
正想着,已经进了门。
“同学,去几楼啊?”早知道会这样,如果我不先打招呼,大叔就会询问的。虽然值班的并不只有一个人,有时候还是一位和蔼的阿姨——她的儿子在附近的职业学院,她曾经和我聊过天,说是想要让自己的儿子转到这里来上学,让我帮忙咨询一下有没有门路。但我是学之渣滓,对学习的事从不过问,也从不愿意主动与老师打交道(某些脾气很好、比较逗比的老师除外),转学的事更是爱莫能助。
“一楼,去厕所。”还是实话实说的好。我已经有多久没有说假话了?
穿过学校,过一个红绿灯,再过两个路口,就到了大学时光影城。售票的还是那位年轻的姐姐(或者妹妹?)
“三点五十分的《罗曼蒂克消亡史》。”千鹤收起雨伞,推开门走到柜台,从钱包里抽出那张电影卡递给售票员。
“选座吧,两个人?”
“额……”千鹤盯着选座的界面难以抉择,虽然不是处女座,但也有点选择困难症的症状,“一个人。”
“第四排中间?两个位置?”
“一个。”
“噢噢噢,一个人……一个。”售票员支支吾吾的说着,撕下打印机吐出的电影票,与电影卡叠放在一起递给千鹤。“刷完之后,卡里已经没有余额了。请您稍等一会儿,电影马上开始。”
千鹤拿了电影票和会员卡,转身向影院门口走去。今天还没有吃饭,也实在是因为没什么胃口,但既然要看电影,奶茶还是要准备一杯的。还是椰果奶茶吧。
包括千鹤在内,全场只有三个人——另外两个是一对情侣。
看电影期间,逗谱打电话过来,荧屏上正发生着不可描述的事情。千鹤挂掉电话,给逗谱回了一个短信:“没事啦,我是想借你看电影用的会员卡来着,我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一张,还能看一场电影。正在看《罗曼蒂克消亡史》。”
没多久,父亲也打电话过来。千鹤没有挂电话,任它响着。
说来也巧,上次父亲打电话过来,千鹤也正是在看电影——《二十八岁未成年》。据逗谱说,这部电影还蛮好看的。
“我出去接个电话。”
“快到结局了。”
“我爸爸打来的。”
那次父亲打电话过来,无非又是一些关于学习和毕业的琐事,千鹤像往常一样,只要不冷场,尽量多说几句,能够敷衍过去就好。
出了影院,只记住电影里的这两句:“什么花痴啊,十三点啊,都是打发时间罢了。我看透了你所谓的博爱,其实不过是自私的自我保护。”
有时候你对某句台词印象深刻,只不过是在这句台词中看到了自己而已。千鹤叹一口气,给父亲打个电话吧。
正在通话中。
再打一遍?手机开始震动。父亲打来的。
“喂,爸爸。”
“哎,刚刚打电话怎么没有接听?”
“上自习课来着。”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转而,千鹤心里一惊。(“我已经有多久没有说假话了?”千鹤想到了上午刚刚自诩过的话。“世间只有一种罪行,那就是盗窃,当你说谎,你剥夺了某人得知真相的权利。”。字字戳心。)
“吃饭了吗?”
“还没有,待会儿去吃。你呢?”实际上一整天没有吃饭。
“我刚吃了。”
“噢……好吧。”
“考试了吗?”
“还没有,一月份。”事实如此。
“最近学习紧张吗?”
“不紧张,”千鹤突然想到自己已经好久没有看课本了——其实已经悉数搬回宿舍了,教室里只剩下二十多本文学类书籍。“已经没有课了。”
“哦……”
千鹤感觉又要冷场,禁不住问:“还有什么事吗?”
“没事还不能打电话了?”手机中传来父亲爽朗的笑声。这样爽朗的笑声,似乎很久没有听到过了。“你对未来有什么打算么?”
“打算……”千鹤艰难的想着,尽管大脑一片空白,但依然努力着,脚下的步子也不禁加起速来。可是无济于事。只得作罢。“……没什么打算,额……我想,这个寒假继续去上海,打工。”
“打工……寒假去考驾照怎么样?”
“我觉得不需要。”
“以后买车要用驾照吧?”
“我不想买车,现在车这么多,够堵了,还不如骑电动车。”
“哈哈……再堵……还能空不出一辆车的地儿?”
千鹤耸耸肩,没有说话。
“好吧,随你吧,不管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嗯……好的。”
千鹤几个月前给父亲发过一篇长信,说明了自己对现在和未来的想法(大体来说,就是我不喜欢自己的专业,而且正在写一部小说。上次逗谱带我来看电影时告诉我说:你不是正在写小说吗?你看看这部电影能不能带来灵感。)之后,便基本得到了自由——父亲不再经常催促学习和入党的事。也许是另外一个原因,千鹤同时对父亲坦白了:前段时间,自己也像他一样——想到过死,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
“好,没事了,你去吃饭吧。刚刚给你妈妈打电话来着,她现在应该刚刚回到家。”
“嗯嗯,好的,我现在给妈妈打电话。”千鹤知道,这是父亲故意说给自己听的。
“哎……好,那……挂掉电话吧。”
“嗯嗯。”
这自由……有点分量了。最近,千鹤正苦于不知道小说接下来应该怎样写,而且,父亲不再催促,反而没了当初的动力和素材。千鹤开始后悔过早地坦白了。
和母亲的通话一如既往的平常。吃饱、穿暖、考试和回家的日期。
母亲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亮。听到她的声音就会想起她的老家。在清凉的早晨趟过清凉的河,爬上空气清新的山,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沉醉在轻盈的心。
挂掉电话,千鹤将手机塞进裤兜里,呆呆的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环顾四周。现在不想回宿舍,也不想吃饭,再看一场电影好了。打开手机,找到影讯,下一场是:《少年》。可是,心情有点郁闷,想要找个人一起看电影呢。只是看电影而已。打开通讯录,凯子?这货都放弃考研了,最近老撩妹,应该有时间吧?
“hello?在哪呢?
“图书馆,咋了?”
“请你看电影,来不来?”
“我还要学习呢。”
“拉倒吧,你整天撩妹,带师妹一起来吧,她在你旁边吧?”
“她回宿舍了。”
“……好吧,你来不来?”
“不去,我要学习,要考试了。”
“那好吧,拜拜。”
真是烦人呢,这么费劲。明明整天撩妹。也许是因为正在下雨?千鹤看着伞角的雨线,不禁猜想起来。
算了,找蜻婷队长吧。虽然知道她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不会来。理由可能是因为学习吧,毕竟要考试了。可是我一点也不急呢。是放弃了吗?好像是吧。可是,心里又有点不甘。
“喂,在哪?”
“宿舍。”
“请你看电影,来不来?”
“你没有找逗谱吗?”
“我先想到的你。”又离诈骗犯更近了一步。
“什么电影?”
“《少年》,我刚看完《罗曼蒂克消亡史》。”
“《少年》我已经在A站看完了,剧情比较压抑。《罗曼蒂克消亡史》好看吗?”
“压抑?”
“对,你在电影院了吗?”
“嗯,在影院附近。《罗曼蒂克消亡史》还好吧……内容有点繁杂。”
“结局怎么样?喜剧还是悲剧?我在A站看了一点。”
“结局……剧透是不是不太好?”
“没事儿……我就喜欢剧透,快说快说。”
“不算喜剧也不算悲剧吧。”
“额……好吧。”
“你有什么想吃的没?我可以帮你带。”千鹤不由得感觉心情好多了。有些人会自带治愈效果。
“没有,我刚吃完饭。对了,等到23号的《摆渡人》上映的时候我再陪你看。”
“好的,如果有什么想吃的,给我发消息。”
“好的。”
“嗯嗯,拜拜。”
再次回到影院,千鹤推开门径直走到柜台前。
“我想办一张会员卡,怎么办理?”刚刚的那张会员卡没钱了。
千鹤新办理了一张会员卡。从钱包里抽出已经没有余额的那一张。千鹤看着那张旧卡。这是前前任女朋友留给自己的,自己陪她看了两场电影。这次终于寿终正寝了。
打开垃圾桶。丢入。
“再买一张《少年》的票。”
“一个人?”
“一个人。”
《少年》确实压抑,一个关于复仇的故事。千鹤看完之后,只记住一句话:“你永远都不知道,你一句无心的话会对孩子造成多大的影响。”
有时候你对某句台词印象深刻,只不过是在这句台词中看到了自己而已。千鹤走出影院。空中依然降着小雨,但千鹤没有撑开雨伞,他扬起头,任雨滴落在脸上,落在手上,落在肩上。
千鹤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杀人?杀谁呢?”千鹤喃喃自语,“发个朋友圈,让他们提防我一下?有些人太吵了。但他们都好像是无辜的。但,谁没有罪呢?”
类似《少年》剧情的暴力场面在千鹤的脑海中回转、变换、消失、再现。他想要拒绝却又无可奈何。他太压抑了,以至于沉迷于幻想中无法自拔。他只是被迷住了,像接触到高压电一样,想要离开却无能为力。
也许我该去找一个心理医生聊聊。可是我觉得并不会有什么用。
在黑暗里待久了,就会厌恶光明。这倒像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原本惧怕黑夜,惧怕黑夜给予你的恐惧,你感到身心受到巨大威胁。后来你试着接触黑夜,开始不惧怕黑夜,然后开始迷恋黑夜,想要与带给自己恐惧的黑夜平起平坐,最后你想要支配黑夜,甚至想要利用黑夜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最危险的消息是秘密,最危险的举止是沉默,最危险的时间是凌晨。你永远都不会知道在黑夜中会发生什么。你一直以“与众不同”为荣,却与常人的生活渐行渐远。当你默念“我是人渣”的时候,心里倒没有了罪恶感,有的,是对现实的愤恨,对自己的可怜,对懦弱的咒骂。懦弱,人之渣滓。
真是头痛。为了避免深陷进去——虽然千鹤知道自己不会做出伤害别人的事,自己从小到大没有打过架,甚至连吵架也基本没有过。一直只是一个懦弱的人而已。千鹤掏出手机,给蜻婷队长发了一条短信:“这部电影真特么压抑。”
“哪一部?”
“《少年》。你觉得怎么样?”
“好吧,摸摸头。其实,少年之所以为少年,除了他的年轻之外,更因为他游离于成年人欲望交织的世界。想法、目的甚至于感情,较之成年人都显得纯粹与执着。影片中体现的是至纯的感情,不掺杂任何欲望,这份感情与其他支线人物扭曲的人性与无尽的欲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觉得当一个人处于困苦的时候,任何微小的温暖都会被放大到极致。”欲望?千鹤不禁反思起来。我有什么欲望吗?好像没有了,除了想要写好那一部小说,可是现在,连写小说的欲望都更加渺小了。没有欲望,岂不是如行尸走肉一般?欲望,到底是什么呢?不掺杂任何欲望?少年的欲望就是复仇吧?说“不掺杂除了复仇之外的欲望”倒是真的。我的欲望是什么呢?逃离到制度之外?成为一个特立独行的人?王小波倒写过一篇文章叫做《一个特立独行的猪》。那只猪倒是跑掉了。
“这就是我为什么喜欢过别人的原因。”
“因为那个人在你郁闷的时候给你温暖?”
“因为一个很小的细节而开始喜欢,却在逐渐萌生爱意的时候他不珍惜,所以我退到了朋友间的安全距离。”
“啊哈,你说的不会是我吧?”千鹤发送了一个“坏笑”的表情。
“你别不要脸了。”
“喂,你说清楚,我什么时候要过脸了?”
……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