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是秋意正浓时。精壮的小伙和惹火的女郎衣不蔽体,在街道上显得形单影只,芸芸众生早早换上了秋衣。K君也不例外,一袭陪伴多年的灰色大衣裹在身上,盔甲般护体,让人的自信心格外膨胀,此刻的K君是不惮做出点出格的事情的,至少他心里这么想。
K君不知何时起患上幻想的毛病。他骑自行车去公司,路上经常会进入冥想。然而公正地看,K君的幻想实在平庸,无非是他在老板跟前慷慨陈辞,然后老板同意给他加薪,到此就完结了。K君乐此不疲,原因在于他每天都构思不同的演讲,从各种角度阐释非加薪不可的理由。关于场景方面,有时他会设想一群同事旁听,而有时为了顾及老板颜面他会选择跟老板单独谈话。无论如何,结局总是K君以雄辩驳倒老板,要求得以满足。
K君的住所距离公司半个钟头车程,这段时间正是他精神盛宴的时光,可想而知,这等心不在焉难有安全保障,追尾或者被别人追尾,闯红灯或者冲撞路人,此类事件时有发生,所幸截止目前并未酿成大的灾祸,最严重的一次只是跌碎眼镜,擦伤皮肉而已。那次据K君解释,是为了避让一个老婆子。“碰一下就碰瓷,甩都甩不掉,不能背这锅。”
K君最怕惹祸上身,这养成了他的谨言慎行。他在公司很少说话,也不用说话,整天埋头工作。工作就是扫描文件,桌上放着一台扫描仪,一台台式电脑,此外就是一大落文件。这项工作不需要花多少脑筋,作为老员工,K君的扫描技术已达出神入化的境界,肢体没有多余的动作,整套动作都出自下意识。滚圆的身段让K君的姿态不甚优美,但似乎并没有人在意这点瑕疵。人事来去,K君终于熬成办公室里资历最老的成员,老板对他十分信任,时不时走到他的办公桌前,拍着他的肩膀鼓励道,不错不错,继续加油!遇到这种情况K君总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跟女孩子似的羞答答低下头,低声低气嗫嚅着“好好”。可没过多久,心里又开始埋怨老板,因为没给他加薪,心中愤慲不能自已。“总有一天跟你新账旧账一起算!”他心想。
身为老员工,K君有一定特权,就是在工作中间,可以随时抽五分钟放松放松。别的同事往往跟着他行动,他休息他们也停工不干。K君惯常会躲进厕所大厅,随后跟进三五个男同事,大家互相派烟吞云吐雾。谈天的内容无外乎漂亮女人和高级轿车,有时候也会聊到体育赛事。这天小莫把话题引到新来的前台接待小文,众人一番讨论,最后得出两个结论:第一,小文不应该出现在我们公司,理由是这儿没来过这么漂亮的女人;第二,既然来了,那里面肯定有鬼。小莫的揣测得到一致认同,即小文是老板的二奶。K君这回出乎意外地也加入了讨论,并在最后总结说,“漂亮女人啊,没有好东西的。”烟客们抽完烟,各自又回去工作了。
K君的手机械地动作,脑子里却满是前台小文。事实上小文来面试那天他就注意到她了。那天他反常地去饮水机灌了两次水,目的就是要在路过老板办公室的时候,顺便朝里面窥视几眼,然后装作漫不经心坐回自己的座位。实际上他心跳得厉害,只有他自己知道。十几分钟后,只听见背后的门打开,一阵高跟鞋的脚步声扬长而去。他故意忍住没有回头看。
两天后小文就来上班了。K君心满意足。
K君与母亲住一起。对于父亲的印象他只记得小时候父亲经常让他罚站罚跪,还经常扇他耳光,后来不知怎的父亲不见了,他觉得不见了挺好。母亲早年下岗,二人靠低保生活。母亲至今没再上过班,当然如今K君有了收入,母子的生活要比从前好。母亲催他谈女朋友,并安排过几次相亲,结果都没能成功。他赌咒再不参与此类活动,因为这伤害到了他的尊严。他宁愿做单身贵族。
K君当然渴望爱情。他喜欢漂亮女人,并愿意与其中任意一位结婚。他虽然自惭形秽,却也不愿意与丑女为伍。他的这种情况,就是所谓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吧。K君深知此中利害,故从未吐露心声,以免遭人耻笑。他喜欢过隔壁公司的女前台,喜欢过饭店里的女招待,喜欢过超市里的收银员。他经常一个人跑去快餐店吃饭,仅仅是为了坐着张望漂亮的女食客。他当然没有勇气对其中任何一位女性表白,至多躲进卧室疯狂自渎一番。
如今这位暗恋对象正是小文。K君以为,小文是他见过最漂亮的女人,也正因为如此,K君对她怀有一种隐秘的恨意。他故意跟她保持距离,但又十分珍惜每次接触的机会。他会确保自己比她晚到公司,这样就能在打卡的时候和她打一声招呼。每次休息时间去厕所,路上总要偷看她几眼,被发现的话就微笑着朝她点头示意。有一次小文找他扫描文件,他那双厚实的手无意中触碰到了她的小臂,这让他足足幻想了两夜。我们知道,只有童子男才会如此敏感的。
K君独身三十载,这个事实包括他母亲没有人知道。上大学时他就编造了一位高中女友,工作以后他又编造了一位大学女友,当朋友向他索要相片一睹芳颜,他总是潇洒地摆摆手,故作深沉地说,往事不堪回首啊。K君内心深处的自卑与自尊时常纠缠在一起,在深夜失眠,辗转反侧,胡思乱想,突然从床上跳起,抽出藏在书桌底下的人体艺术,猛烈地自渎,获得快慰之后,在深深的自责中筋疲力尽地睡去。
据小莫判断,小文是老板的二奶,虽无凭无据,仍然让K君心里好不难受。这关系到小文到底值不值得暗恋,这对K君很重要。所以K君决定,要揭开真相,眼见为实。于是他盘算着跟踪小文回家。计划很简单,他先行一步躲起来,监视小文从出大门后的一举一动。结果发现她下班后径自一人步行至公交站台,车来了上车,车开走。K君还要确认另一个站台上没有男人接她回家,所以他蹬上自行车奋力追赶公交车。所幸晚高峰时段,交通不畅,这才给K君喘息的机会,一路跟随到了小文下车。他在远处监视,确认小文一个人走进小区,直到不见人影。这下他满意地笑了,对于K君这是喜事。天色已晚,他就在路边的小饭馆点了两个小菜,一壶小酒,美滋滋地吃晚饭。
这时候他想,既然已经证明了小文的清白,那我完全可以继续暗恋她,生活还是美好的。老板那里也不必急着找他算账,反正该说的话我都练了千百遍,谅他也说不过我,这次且饶过他。但小莫不能放过他,这小子居然敢造谣,看我怎么收拾他……
吃饱喝足的K君扶着自行车摇摇晃晃走进夜色里。
深秋的夜晚行人也匆匆,空气中弥漫着寒意,人们紧裹上衣,小跑似的快步行走。K君是个例外,酒精让他浑身发热,他解开大衣纽扣,夜风中感到格外酣畅淋漓。远处的霓虹灯散发出醉人的味道,多少孤魂野鬼在这座城市迷失,堕落,人们并不知道。一向小心谨慎的K君忽然大胆起来。母亲打电话询问他的下落,他草草打发了她。他想在外面多呆一会儿。许是这会儿酒精力道上来了,踩着花步的K君顿时感觉自己充满力量,他想去干点出格的事。他想折返回去找小文,并对她表白,但随即放弃了,因为他压根不知道她的具体住处。他想干脆就和老板摊牌吧,明天就去找他,不给加薪,老子就不干了!不光不干,我还要狠狠打他一顿,或许明天该准备一支啤酒瓶带去上班。他想打电话给几个哥儿们叫他们出来唱歌,他在电话薄里找到他们的名字,忽然想起他们都结婚了,这个时候哪个不是抱着老婆睡觉呢?K君的头脑霎时前所未有的清醒。也正因为如此清醒,他感到无比痛苦。
一丝凉意涌上心头。K君打定主意,朝一条小巷走去。小巷深处幽幽地亮着粉色的光,他自然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他住的城中村里就开着好几家这样的发廊,还没入夜便打亮暧昧的粉色灯光,招徕过往的男人。不论男女经过它们都不免侧目,男的贪色,女的好奇,偷看一眼便扭头走开。K君经过那排发廊无数次,总是被搅得心猿意马,女人们穿着低胸的装束,一道道深邃的乳沟简直勾他的魂魄。每当K君马上要陷入迷思时,浓妆女人咚咚咚的敲玻璃声总把他惊醒。我还是处男呀!K君眼下唯一跨不过的仅剩下这道形同虚设的处男情节。
K君坚定地朝巷子深处走去。这里离家很远,不会遇到熟人的,他暗自思忖。越靠近心越慌,他犹豫了,退缩了。我怎么这么糊涂!他自责。然而转念又想,K君啊K君,你终日只会做白日梦,你要做一辈子的缩头乌龟吗?
他妈的!K君嘟哝了一声,加快了脚步。
巷子里共有两家发廊,K君两家门口都转了一圈,决定回到前一家去。隔着玻璃他一眼就相中了一个漂亮女孩。他敲了敲门,里面的姑娘移开门让他进去。K君张口想说话,却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看他一副瞠目结舌的模样,女人们都笑了。第一次来呀?女人笑问。K君表情抽搐,好不容易憋出句话,你们这有什么?他心知肚明,却明知故问。敲背,敲吗?敲的,敲的。K君指着相中的女孩说,就你吧。
屋内不似外面那么冷,K君很快适应了里面的温度,逐渐平静下来。牵着女孩的手还在发抖,被女孩发现了。你是不是觉得冷呀?我去拿台取暖器来。不用不用,K君忙道。你穿这么少不冷吗?K君试着找话题。做生意嘛,没办法啦,嘻嘻!
走过一条通道,来到一间小屋,灯原来就亮着。K君直勾勾盯着女孩看,越看越觉得比小文还漂亮。干嘛那样子看人家嘛,讨厌!女孩作娇羞状。K君一时手足无措。我,我能摸下你吗?可怜的K君词穷到这地步。讨厌啦!K君猛然将女孩扑在床上。
一切来得太容易,K君无师自通,做完该做的事。付完钱,贼头贼脑钻出门外。他希望夜色能再黑一点,好让别人看不见他。一阵冷风吹过,K君裹紧大衣,去找停在巷口的自行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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