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人自扰

        回望下班途中的马路，夹道繁树成荫，路面平整开阔，路势蜿蜒绵长，放眼望去，陌路隐匿在绿林里，似没有尽头。假如没有如许行色匆匆的车人，假如四周没有充斥着如许尖锐乱哄哄的劳作声，这便会成为个好地方。在这陌路上了然缓步，就这样一直走着走着，两旁永远是这静默茂盛的华盖，不做一丝变换。这就够了，不需要领悦更多风景，也不用担心静好的苍翠会消逝。

        一个人走在路上，有时会轻轻扭头，看看左肩旁，好似你就在身边，迎面撞见的你双眸眯成一条缝，喜悦的笑颜。于是我便也开心了，轻快了，雀跃起来，如同孩子般，无欲无邪。仿佛并没有时隔多年，一切恍然如昨，我们耽溺于莫名亢奋之中，奔跑腾跃，手舞足蹈。后来听得竹林七贤的故事，意趣相投的好友常聚于竹林里，弹琴长啸直抒胸臆。我们这鄙陋无知的野姑娘，不会弹琴长啸，却天然习得了放声嘶喊。呵，当时哪里没有穿透着我们不知矜持，体统，习俗为何物的粗狂的呼叫声。

        常常会想在一场淫雨霏霏里，你兀自独立，我慢慢的走近你。你见我来了，展颜欢喜；我又见着了眯齐的双眸，豁然动容。我们对视而笑，互相拥抱。牵着手，徉徜在雨中，漫步奔跑；静坐也很好，旋转着高喊也很好。总是幻觉着重逢的欣喜，却怅然于会有何种结局。要是像那没有尽头没有变化的陌路该有多好，只管走在上面，不用担心快了，慢了，也不用思虑其他。每每看电视剧，总会讶然其情节怎会变幻如此之速，其人物怎么更换如此之多。不堪回首啊，眼睛的生活亦如不可通融的暴君，也在决然的改变着，往昔的那些音容笑貌，各自分散呈四处飘零状。再不会如少年般洒脱欢闹了，你说是生活终让我们没了激情，没了爱，还是我们学会了隐忍妥协，肩负起家族的期望与责任，迎合着世俗的功名利禄。

        小的时候，春雷阵阵，粹不及防的大雨总是将人浇个透。现在不常爱雨浇，多半在室内，即便非得要出门，也要躲进车内。生活文明了，便捷了。也是不敢再无羁绊的淋雨了，头发湿漉漉的黏在脸上，不好看。以前可不会想这些呵！

        春天雨多，深圳也下起磅礴大雨来，雨帘甚密，雨势甚急。站在办公楼的走道里，隔着厚厚的几层玻璃，似乎也能听到轰轰隆隆，嘈嘈切切的雨声。这雨下的何其激烈畅快。我并没有很悲伤，只想随着这雨大哭一场，想与你一起痛哭一场。也许生命里的一切终会结束消亡，青春，活力，健康，还有不该太过于在乎的容颜。假如友谊也要仙仕，那么我们应该给她一个郑重的仪式。《一句顶一万句》里有两人同坐而哭，一直哭到心底，这便是交心了。我们也应如此，让那些说不尽道不明的模糊心事，让那些无奈和委屈，随便眼泪倾泄而出。之后便可安心上路，各自奔波谋划。我也就不会如现在这般间接性的惘然若失。结束的遗憾不仅在于结束还在于草草结束。

        雨后的世界总是万分清新，太阳也和十分煦温柔。偶然抬头，树枝又拔新芽了，嫩绿中带点柠檬黄的枝叶，晶莹剔透。清风里招摇，阳光下闪耀，好一派生机勃勃！紧挨着旁边的是一个四季常青的树，在青翠欲滴的新绿旁，此树的绿便越发比得厚重暗淡，疲惫怠倦，缺乏生气。木心说常青树是寂寞的圣贤，不似其他树，如疯了般，在秋季里挥霍无度，浓浓艳艳，不顾死活地豪华一场，等到冬天必然是败隳。可是，木心先生，假如世间的树都如此般节制谨慎的用色，冬天固然还有一抹色彩可做安慰，可是来年春年里，还是看到这些呆滞的，笨重的暗绿，生命里意趣，灵动又在哪里彰显呢。

        其实早该像个成人般稳重克制上进有为了，内心却抑止不住的缅怀畴昔无忧无虑，随性自在，粗鄙无知的顽童。从前友人一呼，便可痛快响应，随她跷课四处飘荡的；半夜从床上爬起，与友人一起拿起小板凳在院外静候流星雨；隆冬寒夜，独自呆坐在北风里，其实知道友人迟早会原谅，却还是如此执拗以此示衷肠，等待友人过来寻我，牵着我的手回家，爱需要一颗狂放温柔的心。从前整夜整夜通宵不眠，不用担心精力不足，也不需要为明天养精蓄锐。现在是不敢了，怕精力有限，过分挥霍，会早早遭受冬季的颓隳。也是不能爱了，因为畏畏缩缩，如何好好的爱。原来呆是呆了点，却还愿意折中做棵常青树。可是又时时责怪自己是作茧自缚，自绾手脚。总归是自己太过愚笨，才会常常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