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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亮亮的天光照进来,怎么也不像我家。我应该有的家在草原上。我那个城叫风城,和西伯利亚有亲戚关系,因为西伯利亚寒流最喜欢经过那里,长久驻足。
到了秋天,风城里的秋风阔大而豪爽,满城白杨树的叶子一夜之间变得五色斑斓,粗犷而壮硕,风一股脑地刮着它们,啪嗒啪嗒直响,坚持不住的叶子一个急转身落下来,恰好我走过,落在我头顶或肩膀上。我家那个城以杨树为主要绿化树,因此每年五月满城红璎珞,从山上看我们的城,一片巨大的红褐色的静态火焰,相当壮丽。秋天丰富的灿黄、熟褐、深紫、草绿交织在一起,变成一片无边无际的大花毯子,我没法不爱风城的杨树,娘胎里的爱好,就是简单两个字:好看。
离开风城,我开始想念风城的秋风。草原上的秋风啊是正好能把人吹一个大趔趄的,如果我当时在上学路上,背着风走,像和一个人面对面拔河使劲儿;如果顺着风走,风就把我一口气推向前,我顺势跑起来,正中风的下怀,风一溜烟地把我吹个几百米远,直到我嫌累而住了脚。我们那个风城里的风啊,吹得人眼睛不由自主地眯着,眯着,生怕沙子不小心蹦进眼球里来。我们那里的风会唱歌,它有时男高音,声音浑厚有力,它单独唱一个字“日”,尾音向上,甩得特别高而亮;它有时是女高音,发出“石”的音,尾音略柔和而微有尖利,是卷起来的声音。家里有过一个防风眼镜,据说是父亲在户外工作时必配的,但是多年丟在家里,可能是嫌戴着麻烦吧。我好奇地戴过几次,感觉自己特像飞行员,如果不是眼镜太大,我的鼻梁架不住,我真想戴到学校出出风头。
闷在屋里听外面扯天扯地的风,犹如隔窗听着土地上走着一个气呼呼的壮汉,他嘶吼的声音带着愤怒,时不时一拳打在窗棂上,让窗棂发出“咔咔”,仿佛裂开似的可怕声音来。小时候我会吓得像小老鼠钻地洞,把被子蒙着头躲起来。我忧心忡忡地听着秋风这个壮汉,在屋外的世界上拼命捣乱。等风停了,我出门再一看,秋风已经扯落了大半棵树的叶子,堆积在地面上,出门走路,我仿佛走在一张花叶毯子上,厚厚的,绵柔而爽脆的干燥落叶一会儿就把我的脚埋没了。我小时候爱干的游戏是“杠”,两个娃各自拿一枚树叶,各自把树叶柄扯在一起互相揪扯,谁先断了谁输。这个游戏能玩大半个月,秋风来得快去得也快,一到10月份,我们家家户户都点上炉子了。在我那个城。会过日子的人家把干脆的落叶装入几个麻袋,冬天引火用。我们小学曾经全校出发去野外,把庄稼地里剩下的残杆剩叶揪扯出来,装在大麻袋里,拖回来立在班级后面也当引火柴用。秋天在我们那个城,不过大半个月的功夫,天气一天比一天凉。刚到九月,夏衣脱了换上厚实的秋衣,有的细心的妈妈会给孩子戴上纱巾,为了刮风的时候蒙着脸,不得沙眼病,但大多数孩子家长都是粗线条,让孩子自自在在,和风搅和在一起,于是大多数孩子都有沙眼病。
不知道怎么,回忆起风城那个短暂秋天,总是猎猎的,飒飒的,有时像个壮汉怒发冲冠,有时又像一个特别会过日子的大嫂,三下五除二,就把大地打扫得干干净净,一片苍茫,以迎接冬天的冰雪。
换个地方,秋的性格就大变。我毕业后留在北京生活,北京的秋是宽容的,懒洋洋的,可以从9月一直驻足到11月底。搬到北京郊外后,曾经有一年,大约是6年前的秋天,我去闺女高中送东西,我坐长途公交一个小时到达高中,发现一个令我极为奇怪的事情来,已经是11月底了,开发区的树叶差不多已经落光了,而女儿所在的城市非常有趣,满街的高大悬铃木整整齐齐地挥舞着满树的阔大叶子,仿佛在打拍子,仿佛在演奏秋天的音乐会。那些叶子都是棕色里渗透着黄色,或卷或平,或斜或正,有着千姿百态素描上的美丽。一棵悬铃木就很高大,几十万株悬铃木密密地站在路上,仰望这个城市的秋,气势巍峨,神采奕奕,庄严肃穆。秋在这里可以缓慢停留三个月,直到冬天款款接管。
冬天款款接管之前,会有几天狂风大作,大雨倾盆,风住雨停,满树只留下树枝的骨骼清奇,叶已回归大地。那几天的清洁工最辛苦,需要清扫的落叶,相当于清扫一次大战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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