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家灯火

对万家灯火，一直迷恋到痴。

清楚地记得，在家夜读的间隙，从书桌前一抬头，就看见对面单元楼整片整片的灯光，或明，或暗，或白亮，或暖黄。其间有人影晃动——这一家的客厅里，灯火明亮，是一家人聚着聊天吧？那一家的卧室中，灯光柔暖，是父亲给钻进被窝的孩子讲故事吧？另一家的阳台上，灯火微暗，是母亲晾晒着洗净的衣物吧？

面对这样的万家灯火，我常常就这么站在窗前，近乎渴求地、痴痴地望上许久，不肯挪步，连脖颈的酸疼也忘得一干二净。

就是如此。常常如此。

缘由么，我也说不清。

或许是因为温暖、动人，万家灯火前，可以回忆，足够遐想。卧室里给小小的孩子讲故事的父亲，不正似我的父亲么？阳台上晾衣服的母亲，不正似我的母亲么？灯火里的一家人，不正似我的家人们么？

幸福闪烁着的，流光溢彩着的，温暖动人着的——万家灯火啊。

几天前，在QQ上看见高中同学发了这样一条说说：“四天赶五篇报告的日子总算熬过来了。不过还能在电脑上看到赣州的夜景，就是今晚对自己最暖的宽慰了。”文字后，配了一张照片——里面是家乡的章江晚景。他的电脑桌面壁纸，就是这张在家乡拍下的照片。

我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这张全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映满了万家灯火的、家乡晚景的照片——不过十秒——一个人坐在电脑前，忽地，就这么怔怔地落下泪来。

江边随晚风摇曳的芦苇、荡漾在粼粼微波里的霓虹，最勾人的，是那一入夜就铺满整栋楼的万家的灯火……像回音，像潮水；是回忆，是现实。映满你的眼帘，填满你的脑海，把你的心填得满满当当而又惆怅忧伤——场景叠加，回忆涌入，情感爆发，来不及抑制，也不想阻挡——那么就索性让眼泪在脸上恣意一回吧。

我能体会同学的心情——在将近一周的时间里连轴转之后，眼前突然出现这样熟悉而动人的万家灯火，不知该有多暖啊。

初时，宿管阿姨问我：“可会想家？”

我清楚地记得我的回答：“太忙了，哪里有时间想家呢？”

确然。在每天都被大大小小的事情填满的日子里，哪里有时间想家呢？

但我忘了——我忘了，终究会出现这样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候，不需要刻意的描述去煽情，不需要额外的时间去回忆，甚至不需要语言——你看到一张照片，里面是你熟悉到不需要去回忆的“万家灯火”，它像一把小小的银锤，往你心上最柔软的地方，简简单单地敲上一下，你的心房就立刻无能地、剧烈地振荡起来。那是一瞬间的事，无名的情绪不需要铺垫，像声波一样一层又一层地向外扩散，像潮水一样一层又一层地向外奔涌——眼角涩然，鼻尖发酸，一切都来得那么迅速，那么毫无防备——就这样淌下泪来。

原来我忘了——“想家”，想念那样的“万家灯火”——这样的情绪直直击中你，那是一瞬间的事，从来就不需要额外的时间。

塞林格在《麦田里的守望者》中写到：“你千万别跟任何人谈起任何事情。你只要一谈起，就会想念起每一个人来。”

真是对极。

就像这万家灯火，要么不见，一见，便直击你内心最柔软处，无名的情绪凝成的一堵坚硬的墙，立刻被撞得土崩瓦解。回忆一旦开始，便收也收不住。

不过还是想说——

真好。在一个尚不能算熟悉的城市里，仍能看到这样美到极致、暖到心窝的万家灯火。

晚风中仿佛飘来隐隐的颂诗声：“灯火万家城四畔，星河一道水中央……”

是了。

眼前有星，有江，有芦苇——有万家灯火。

真美。

静夜漏断人寂，

巧纤思绪谁遇？

万家灯火明，

感极莫问所系。

风起，风起，

梦畔章江澄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