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盛夏的夜晚,对于吹不惯空调的人们来说,找个通风敞亮的地方,三五好友,亲戚朋友的,或者轻言细语,或者无需多言,怎么样都还是很惬意的。
我和老父亲就属于这样的人。父亲自然不用说,一生勤俭,宁可手摇蒲扇,也不会打开空调的。我年轻的时候倒是喜欢盛夏在空调下自在,可惜有一次中了空调的招,导致连续三天拉稀摆带,最后连开门的力气都没有了,被空调制得服服帖帖。从那以后,再也不敢青睐它了。
吃过晚饭,夕阳西下,我和父亲便从家里挪出来,每人拎一个小马扎子,坐在单元门口的空地上,旁边都是各家各户栽种的果树,现在都已经长大开花结果,有它们的庇护,很舒服也很幸福。
开始的时候,人是越聚越多,有同一个单元的,也有同一栋楼的,还有其他附近楼层的。当初一起搬迁过来的父辈们,渐渐地凋零了,每年都有一批长辈们离我们而去,父亲那一茬,基本上没有几个人了,比他岁数小的也所剩不多。比我大十岁八岁的,成了夏日乘凉的主力军。
单元门口的确是个好去处,我回来的时候,是下午三点多,这里最少也得有七八个人在打扑克。现在已经围坐着十几个不同年龄的男男女女了。大伙儿都喜欢逗一逗老父亲,看他的记忆还在不在。对于他们这样出于热情的行为,我其实挺矛盾的。怕他们这样把老父亲的记忆唤醒,惹得他哭哭啼啼的,又希望老父亲能想起点什么,证明他的大脑还没有彻底衰老。
这时候天还没有黑,老父亲的头不停地转动着,一双眼睛有规律地看着。先看看左边远处的什么东西,再看看右边的我,转到中间,看看眼前一张张热情的笑脸,然后附和着笑着点点头,再扭向左边,不停地循环往复。
伴随着爽朗的笑声,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这时是来乘凉的人最多的时候,就连我的兄弟和朋友们,几个住在附近的,也过来凑热闹,他们的鼻子非常灵敏,从前是嗅着美酒飘香的味道,现在都改了,应该是嗅着我们多年的情感而来的。
老人们住得小区,不会很讲究的,我家住一楼,门洞里堆满了小桌子小板凳,最里面还有不是是谁家积攒的纸壳子矿泉水瓶。我站起来,把门洞里的小板凳小马扎都拿出来,让大家都坐下,陪着老父亲。聊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父亲大概很惬意这样的气氛。
声音最大也最活跃的人,是同一个单元的两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她们的丈夫已经提前走了,去了没有烦恼没有痛苦的天堂。这俩老太太最喜欢逗我的老父亲了,一会儿抢走父亲手里的蒲扇,一会儿像变戏法似的拿出点小零食给老父亲,完全把九十多岁的老父亲当成了几岁的孩子。
我的朋友兄弟一般不怎么活跃,轻言细语中,便约下了明日的酒局,然后开始在微信上广而告之。当然,这一两年来,他们也知道了我回来的生活程序,每天必须拿出六小时的时间陪伴老父亲,剩下的时间才是参加他们准备好的酒局。
天色已晚,单元门口的路灯特别暗,也许是时间长了的缘故,八年前这些路灯是很亮的。我怕老父亲因为黑而没有精神,便窜回家,把客厅的灯打开,让它的光从窗户透过来。这时候的老父亲已经不再东瞅瞅西看看了,只是目光呆滞地看着对面的两个老太太,听着她们毫不在意的说笑。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明白,反正偶尔会露出会心的微笑。
晚上八九点钟,朋友兄弟们完成了他们的任务,跟老父亲打招呼告别,慢慢散去。其他楼层的老邻居们,也东一个西一个地走了。邻居大哥很有眼力,没等我动身,抢先替我把小凳子收敛回去。这时候的老父亲,开始了他习以为常的打盹。
靠着单元门的旁边,有一个父亲的专座,这是经过精心设计过的座位,背后就是单元墙,往后倒是不可能的,两边加了二十公分的扶手,往两边倒都能挡住,最怕的是往前栽,那就把座位下铺一块海绵,只要坐上去,人体自然往后倒,靠在墙上,这也是有心人的杰作。我把开始打盹的老父亲搀扶过去,继续着我们盛夏乘凉和聊天。
老邻居们乘凉聊天,哪里有那么多正经的话题,聊着聊着就跑偏了,先是张家的儿子离婚了,刘家的女儿出轨了,最后就聊到对于某些人特别感兴趣的话题了。我已经习惯他们的这些套路,便询问老父亲,愿不愿意回家睡觉。
十点以后,单元门口剩下两三个人,我起身,搀扶着老父亲回家。别以为进了家门老父亲就要睡觉,他这时候还能坚持一段时间,两只眼睛还是很有神的,要打开电视机,伴随着五彩斑斓的画面,以及各种嘈杂的声音,才能继续打盹,直到坚持不住的时候,才肯在我的帮助下,脱衣上床睡觉。
冬天晒太阳,夏天乘凉,我特别喜欢这样的日子,因为是陪着老父亲,他的喜怒哀乐,也就是我的喜怒哀乐。我非常珍惜这样的日子,哪怕这样的日子对于某些人来说毫无意义,可对我来说,的确是求之不得。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