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四季,似乎没有那么分明,比如明明节气已过立冬,可是天气却还在深秋,而每每不分明的间隙里,却最是一年中大好的时光。江南的初冬,真如一杯醇厚的黄酒,入口微甜,细品绵软醇厚,后劲十足,唇齿久久留香。一大早,推开窗帘,映入满室的阳光,我仿佛听见初冬说,快走出家门吧!我为你准备了一场生命的盛筵!这样的盛情相邀,岂可辜负!于是收拾收拾出发了。

近几年我总是喜欢去雷迪森附近的山顶看银杏。其实我并不知道那叫什么山什么村,只是这并不妨碍我选择那里作为目的地,毕竟那里人少,没有摩肩接踵,也没有人声鼎沸,除了我们自己,偶有鸡鸣犬吠。车开至一便宜处,满眼就已是色彩缤纷。这里的银杏随处可见,排成排者有,独立成林者有;明黄者有,绿意盎然者有;落叶满地者有,摇曳枝头者有。让你欣赏完眼前的落叶,又心生期待,这样的次第,竟如井然有序的表演,延长了落幕的时间。
转悠在不知名的小道上,暖阳如一只温柔的小手抚触着你,不急不缓,不轻不重,没有春阳的蠢动,没有夏阳的焦灼,剩下的只有岁月沉淀下来的安宁与温柔。就如一双平静的目光,默默注视着你,有爱却不浓郁,一切都是随心温暖的样子。我们就徜徉在这样的阳光里,看着山间渐次的红橙黄绿青蓝紫,你会诧异,自然之手竟如此神奇,他以大地为调色盘,点染万物,赋予他们最浓郁的色彩,让它们绽放在这暖阳里,闪闪发光。一切的生命形态都是那么舒展,那么恣意,这里没有做作,没有掩饰,有的只是顺势而为。
中午我们在某处校园里晃的时候,真正看到让我们惊艳的所在,就在那一处角落里,几棵银杏直耸云天,大半的叶子已铺满地面,金黄色的小扇子散落在风里,它们直如一件高贵的礼服裙裾,拖曳在地面。一阵风起,轻盈的落叶随风轻移,就如平静的水面泛起细细的涟漪,亦如在水一方的伊人轻移莲步,轻微的衣裙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入耳际,是秋风中的吟哦,瞬间让人生出“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之感。在这令人惊艳的景色之中,宋之问的“洛阳城里花如雪,陆浑山中今始发”涌入脑际,这不就是现世的明证吗?

更何况在这校园里,还有“芳熏百草,色艳群英”的菊花正盛开呢。这朵菊开在《诗经》中,““季秋之月,菊有黄花””;开在《离骚》中,“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我却更爱开在五柳先生眼中的那朵,“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秋菊有佳色,裛露掇其英”,这朵小黄花,开在山间,却更开在诗人心里,因为这朵小花,给诗人带来更多的是慰藉,“泛此忘忧物,远我遗世情”,忘忧、避俗,成就了一代隐者。今天这些秋天的精灵亭亭玉立于我们眼前,或昂首向阳,或低头沉思,或怒放须张,或含羞半掩,姹紫嫣红,仪态万千,美不胜收。

徜徉在这样的景致之中,微眯着双眼看着父子俩不多的互动。快进入青春期的儿子脸上的表情很严肃,严肃之中隐约可见的是倔强和不耐,我知道他正快速地以我们肉眼都可见的速度成长,从内而外地发生着变化,他的个头,他沙哑的声线,逐渐更有内涵的眼神,都在宣示他的成长,他的主权。我知道在他体内正涌动着蓬勃的生命力,就像这阳光下的世间万物一样,不可阻挡,只有顺势而为。这不,爸爸牵着他,极力想找出些儿子感兴趣的东西,然后拉着他东看看西看看,半推半就中,竟也让他生出不少兴趣。
不知怎的,突然就想起了那首诗:我和谁都不争,和谁争我都不屑,我热爱大自然,其次是艺术,我双手烤着生命之火取暖,火萎了,我也该离开了。诗中的淡泊和淡定真是动人,追求真善美的崇高境界令人艳羡。这世间纷争扰攘不断,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在争斗和利益面前,很多时候我们会情不自禁地迷失自己,不知不觉把自己变成自己都讨厌的角色。一旦醒悟过来,自己又不自禁有些鄙视自己,如此不淡定!生命这条路虽不长,但走得却也艰辛,真正修炼到如此的淡泊宁静,何其难也?可是不修炼到那样的境界,又无法领略人生更美好的滋味,何其憾也!
面对眼前如此美丽的景致,虽无言,却处处是哲理,是警示。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世间万物安然娴雅地生生灭灭,顺行自然的规律,即可活得坦荡自在,即便最终付秋风,生命之火最终萎去无踪迹,可是生命之花开得灿烂动人就好。眼前的万物无声胜有声,眼前的孩子再严肃倔强,那都是生命最美的形式,我们就顺应享受这个过程。最后重温这几句话,作为自己的定海神针自勉:“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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