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寅虎年正月下旬的一天,南方某城市直飞丽江的航班上,林薇好不容易将随身行李放好回到座位,又惊奇地发现,那位奇怪的中年大叔,竟然又坐在她的旁边了!
从值机到安检到登机,林薇多次注意到这位中年大叔,他三十六七岁,身材魁梧高挑,身上裹着厚厚的羽绒服,虽然戴着口罩,但从偶尔露出的脸庞轮廓可以看出,他年轻时应该是帅哥一枚。林薇注意到他,当然不是因为他的身材相貌,而是因为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焦急,无法掩饰的焦急。
换登机牌时,柜台前面有个空位,林薇正要上前,大叔突然抢先一步冲到她前头,他那魁梧的身子,立时将她这个小女子堵在了后头。“没风度的油腻男!”林薇悄声嘀咕了一句。安检时,中年大叔排在她前面,安检口有位磨磨蹭蹭的旅客耽误了不少时间,林薇看见大叔急得捏紧拳头,直在地上跺脚。
候机大厅,中年大叔恰巧坐在她对面,其他乘客都在抬头观看电视里俄罗斯、乌克兰打战的新闻,大叔却埋头专心地看着手机里的什么内容。
这时,机场广播里突然响起一段播报:“各位旅客,受近期南方低温雨雪天气的影响,今天飞往丽江三义机场的AD1638次航班可能会延迟登机……”,林薇看到中年大叔的身子突然一颤,整个人像是遭到雷击一般瘫倒在椅子上。
中年大叔那副惊惶和绝望的模样,让林薇消除了对他的厌恶,变成了关心和好奇,读戏剧文学专业大四的她,习惯性地开始琢磨大叔的身份和他身上的故事:他这么火急火燎地赶着去丽江……他是一位生意人吗?赶着去丽江签一份金额巨大的合同?还是一位专家或官员,去丽江参加一个重要的会议?还是他在丽江有位面临生命危险的亲友,等着他赶回去见最后一面?还是……
林薇为自己天马行空般的想象暗暗感到好笑,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患上了轻度的臆想症。这时,飞往丽江的航班竟然准点登机了,她看到中年大叔如释重负,长舒了一口气。林薇带着旅途中这点无聊的小思绪,挤进拥挤的航班,却未料到,大叔又出现在她的身旁。
中年大叔整理一下口罩,林薇瞟见他脸上终于露出轻松的神情,他那俊朗的五官和沧桑的气质,还有方才心急如焚的模样,终于令她生出一丝搭讪的念头。
中年大叔落座后,因为飞机还未起飞,依然捧着手机,专心地看着里面的一个视频。林薇凭直觉猜测,大叔刚才在候机大厅看手机,似乎也是在看这个视频。
她好奇起来,再次瞟向大叔的手机,因为之前上网了解过丽江的知识,她认出那是一个介绍纳西族东巴象形文字的视频,但是大叔的关注点,则是视频中间快速闪过的一块洁白的圆形玉佩:玉佩上刻着个别致的浮雕图案,图案边缘是一个八卦,中间部分是几个东巴文字的组合。大叔神情专注,不停地将视频画面暂停又放大,不厌其烦地看着那块圆形玉佩。
“叔叔在研究这块东巴文字玉佩吗?”林薇终于找到搭讪的话题,中年大叔抬起头来,诧异地打量一眼林薇,“咦,小姑娘,你也晓得东巴文字?”
“嗯,出发前上网查丽江的资料,随便了解一点……”林薇微笑着点头,“玉佩中间那个字是东巴文字的‘爱’,对吧?”
“咦,不错不错!”中年大叔眼睛一亮,也对林薇来了兴趣,“你是第一次去丽江吗?去旅游?”
“嗯,马上大学毕业,想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看完北京冬奥会就出发了!”林薇眉飞色舞地回答,说起心仪已久的丽江,她放下了对陌生人的戒备之心,“我安排了一个十天的行程,玉龙雪山、大研古城、束河古镇、白沙古镇、泸沽湖、老君山、拉市海、观音峡……对了,还有香格里拉的独克宗、普达措公园等等……”
“嗯,知名的景点都有了!”中年大叔点点头,“不过嘛,你这个行程安排得太密集,每个景点都只能走马观花匆匆而过,很难留下深刻的印象……”
“旅游不都是这样的吗?拍拍照打打卡发发朋友圈够了啊!”林薇不解地问。
“唉,也许是吧……”中年大叔突然变得深沉起来,“按照我的习惯,无论去哪里旅行,总是习惯把时间安排得宽裕些,除了欣赏美丽的风景,顺便还会探索当地的人文、历史和故事,毕竟这些才是更有价值的东西。刚刚你提到的这几个景点,其实可以多停留几天,它们是丽江和香格里拉最有魅力的地方……”
“叔叔对丽江很熟悉吗?去过很多次?”林薇好奇地问。
“唉,岂止是熟悉,丽江是我三生三世都忘不了的地方……”中年大叔嘴角带着一丝苦涩的笑容,“美女,你一直叫我叔叔,我很老了吗?我才三十六岁啊……”
三生三世忘不了?林薇愣了一下:这人是穿越剧言情剧看多了吧?一把年纪还装嫩!她微微一笑,换回到自己感兴趣的话题上:“大哥,我看你今天好着急啊,有急事赶着去丽江吗?”
“你早就注意到我了?”中年大叔深邃的眼眶里突然闪出一丝光芒,“嗯,我要去丽江寻找这个视频的作者,刚刚广播里说航班要延误,我差点崩溃了……”
林薇恍然点点头,好奇地问:“你认识视频的作者吗?你俩约好今天必须见面?”
“不认识,也没约过。”中年大叔认真地回答,“这个视频是我前几天无意中刷到的,我去找这个作者,是要问他这块玉佩的来历,问他玉佩现在在什么地方,还有他这个视频的账号,也许有什么故事和来历……我给他留言和发私信,一直得不到回复,就坐飞机去了……”
林薇心想,中年大叔为了一块刻着东巴文字图案的玉佩,如此十万火急地乘飞机去丽江,玉佩背后肯定有个很特别的故事,忍不住又问:“你看的什么平台啊?视频账号是什么?我看值不值得关注……”
“抖音,丽江印记。”中年大叔的目光依然在那块圆形东巴玉佩上。
林薇打开抖音,找到“丽江印记”,这是一个注册地在丽江的账号,账号里有几个丽江茶马古道、人文、古迹之类的作品,粉丝寥寥无几,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大叔看的这个视频标题叫“你了东巴象形文字吗?”,白色东巴玉佩仅仅是在视频后头一闪而过,很难引起寻常人注意。视频留言处,一个叫“许我三世欢”的用户,留了很多联系作者的留言,但是没得到任何回复。
“这个‘许我三世欢’就是你吧?”林薇不禁再次发问,“这块玉佩对你很重要?值得你千里迢迢赶去一趟丽江?晚去几天都不行?”
“嗯,是我留的言……”中年大叔呆望着前面椅子的靠背,神情非常凝重,“再过几天是3月3日,也就是农历二月初一,属于寅年寅月卯日,也许玉佩能让我重新见到那个已经离别十二年的人,如果错过这一天,我就要再等十二年了……”
二月初一、寅年寅月卯日、离别十二年的人、错过这天要再等十二年……林薇甚是迷惑地琢磨着大叔的话语,脑海里勾勒出一个淡淡的故事轮廓,“这个人一定是你年轻时的情人吧?当年分手时你俩约定,每隔十二年见一次面?哦对了!你猜视频的作者就是她?”
“不,视频的作者不可能是她,我俩也没有约过。”中年大叔的目光突然有些呆滞,像是已经陷入一段漫长的回忆,“但我相信,如果她还活在世上,她一定会盼着这一天到来的……”
“玉佩是你和她的爱情信物吗?”林薇实不愿打扰大叔的回忆,但又忍不住满腹好奇,“为什么视频作者不可能是她呢?对了,这个账号怎么了?丽江印记四个字很普通啊……”
“因为她应该永远不会知道,手机是什么,短视频是什么……”中年大叔口中喃喃低叹着,突然回过神来微微一笑,“你这姑娘想象力不错,蛮适合当编剧,不过我经历的这个故事,要比你猜的精彩多了!”
世上还有人不知道手机是什么?中年大叔的回答让林薇来了兴趣,戏剧专业的敏感性提醒她,大叔身上的故事可能非同寻常,如果循循诱导步步追问,从他身上得到一个精彩的文字素材,这趟丽江之行的收获可就大了!
她狡黠地眨眨眼睛,故意调皮地说:“大哥您说对了,我还真是学编剧专业的,今日有幸与您相识,旅途漫长百无聊赖,我有没有荣幸,从您这里听到一个精彩的毕业作品素材呢?”
“你们搞文字的都这么贫嘴吗?”中年大叔脸上绽放出愉快的笑容,“这是一个非常漫长的故事,你真的愿意听?”
“当然愿意了!呃,我先猜猜这是个什么类型的故事……”林薇打量着中年大叔,“看大哥的年纪……商战职场?家庭亲情?都市言情?校园青春?”
“算是一段青春回忆吧!但也不太准确……”中年大叔卖了个关子,“你再猜!”
“这个太难猜了……”林薇蹙起了眉头,“总不可能是玄幻修真或江湖武侠吧?”
“怎么就不可能是江湖武侠故事呢?”中年大叔眯笑着反问林薇。
“哇塞!发生在丽江的江湖武侠故事?好酷哦!”林薇瞪大了眼睛,但马上又摇起了脑袋,“大哥你是在逗我吧?你看人家武侠小说里的江湖,不是江南山水北国风光,就是三山五岳四海九州,或者少林武当昆仑峨眉什么的……呃,说句实在话咯,丽江虽然很出名,但在地理上也就一个小小的边疆三线城市……”
“那是你不了解真正的丽江。”中年大叔不以为然地摇着头,“丽江是一片神奇的土地,那里有奔流不息的金沙江,有神秘美丽的泸沽湖,怎么就不会有江湖呢?那里历史悠久文化灿烂,古时候是兵家必争之地,纳西人是崇武尚勇的游牧民族之后,怎么就不会有武侠故事呢?”
林薇愣了一下,心道:有江有湖的地方多的是,你这样咬文嚼字,谁不会啊?心里不屑地一笑,带着一丝调侃的口吻问:“那么你在这个丽江的武侠故事里是什么身份呢?大侠?谋士?还是……”
“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大侠,不过,我的的确确是当了一回武林盟主……”中年大叔非常笃定地说。
林薇倒吸一口凉气,若非刚才一番对话做铺垫,她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遇到某位从精神医疗机构潜逃出来的病人,或是某位沉溺于超现实主义文学不能自拔的狂热分子,或是某位哗众取宠的行为艺术爱好者……她再次打量着中年大叔,不可思议地问:“你?你担任过武林盟主?张无忌、郭靖、袁承志那种?你……你会武功吗?”
“嗯,我曾经会武功,我担任过丽江的武林盟主,还带领很多人拯救过丽江!”中年大叔郑重其事地回答,言语之中骄傲满满。
林薇已经惊奇得无以复加,她终于见识了什么叫“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她努力稳住快要发疯的情绪,干脆说:“好吧好吧!从现在开始,你说什么我都相信……大哥可以开始了……”
“如果你听完我的故事,你就会相信我没有骗你!”中年大叔察觉到林薇的心思,微微一笑,抬头看了看机舱显示屏上的时间,“再过两小时就到丽江,我简要和你说说吧……”
“不不,你尽量细细讲,如果飞机上讲不完,落地后我可以陪你去寻找这个视频的作者,你还可以继续讲!”林薇诚意满满地要求。
“好吧。”中年大叔勉强点点头,“凭一个视频去丽江找一个人,确实不容易,你帮帮我的忙也好!”
“对了大哥,故事之前我可以先知道您的姓名和身份吗?我叫林薇,一个喜欢听故事的大四学生。”
“我叫许欢,一个喜欢回忆的平面设计师。”
“嗯,那请许大哥开始吧……”林薇手托腮帮子,将一瓶矿泉水递到大叔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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