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表匠的故事

2017年3月15日19:35拉萨一路向西青年旅舍

坐在旅舍的沙发上，周围空无一人，头顶悬着一盏吊灯，发出柔和的黄光。这种环境适合一个人，安静地写日记。

这次独自一人坐火车来拉萨，朋友都不理解。其实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非要来拉萨，兴许是想念此地的日光，想念灵魂被包裹的心安。

在来拉萨的火车上，遇到一个奇怪的老头。他靠卧铺车厢的窗坐着，两手放在大腿上，大腿跟地面平行，身体挺直，和大腿呈90度。他带着神秘微笑，观察车箱内往来的乘客。

我坐在他正对面的下铺，嗑着瓜子观察他。天气不错，阳光照得人懒洋洋。

一袋瓜子吃完，老头仍旧保持着原来姿势。平时不喜欢和生人交谈，让我主动搭讪更是天方夜谭。但这人实在勾起我的好奇。趁着接热水的机会，回来直接坐在他对面。离得近不好明目张胆观察他，就从床上拿来特德·蒋的一本小说集《你一生的故事》，假装在那儿看，偷偷用余光扫他。

细看发现，他一头银发，眼中流转智慧光芒，若手里添根烟斗，活生生一个爱因斯坦。当时想，难道他是位科学家？

「大爷，你是科学家？」话一出口，就后悔了，问题有点蠢。

没想到，他立马回答了。

「钟表匠。」

老头的普通话媲美央视主持人。我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普通话太奇怪了。也不能说奇怪，是太准确。这等年纪，极少有人普通话这么精准。或许是我少见多怪。

他转过身，目光放在我的书上。

「喜欢读科幻？」

「恩，看过刘慈欣的《三体》，发现科幻蛮有趣的。大爷你也喜欢？」

他点点头。

我当时心里偷偷乐着，这下有话题可聊啦。

「像你这年纪，喜欢科幻的不多见，老人都爱听戏曲。」

他笑笑。我从他眼睛里瞧见了聊天的兴致。

「你手里的书讲的什么？」

「外星人降临地球的故事。」我心里有点发虚，看完电影《降临》后，找来的小说，还没读过，不知道改动大不大。我看到他眼里的兴致更浓了。

「我也喜欢这类主题的故事，曾经还构思过一个，有兴趣听我讲讲吗？」

「当然。火车上真无聊。」那一刻开始，我有点喜欢上这老头了。喜欢科幻的老年人不常见，物以稀为贵嘛。

「你说，假如有外星人因为飞行器突发问题，降落在太古时期的地球，同伴都牺牲了，孤身一人面对汪洋大海，他该怎么办？」

「投海自尽？」

「他的生命规则不允许自杀，且只要有阳光，他可以一直活下去。」

「想死都死不了，怎么会有这种生命规则。有点同情外星人。大爷想象力挺丰富呀。」

「人类其实也有这个规则，你会自杀吗？」

「我连这种念头都不会有。」

「这就是生命规则的限制，它要求你活着，所以你想不到去死。对这个外星人也一样，他想不到投海自尽。」

「可怜的外星人。他只能海上飘零，捕鱼为生了。」

「他不需要像人类一样进食，有太阳就有能量。而且那时候海里没鱼，连蛋白质都没有。」

「不能回自己星球，想死也不能，孤独地飘在海上。太惨了。」

「你一直在用人类思维想象外星人。但你想过吗？外星人或许感受不到孤独呢？他甚至感受不到时间流逝。他也好奇，人类为什么会有喜怒哀乐。」

「你又没见过外星人。万一他们和人类相似呢？还有，你的设定有问题，茫茫无际的大海，连个细菌也没有，情节怎么推进？」

「这位外星人，用人类的话来说，是天才。他想出了联系母星的办法！」

「能有什么法子？再天才的外星人也难为无米之炊啊。」

「你错了。并非什么也没有。还有碳氢氧氮这些基本元素。」

「能有什么用？」

老头一定是对我的智力失望了，「还是直接告诉你吧。」

「你把太古时候的海洋想象成一只培养皿，里边有微小的氨基酸、糖类等物质。外星天才在汤里加了一种神奇物质，他称之为生命种子。这物质可以把氨基酸等分子结合起来。于是有了最远始的生命单位。它们能够自我繁殖。随着时间推移产生出越来越多的生命单位。它们会为资源展开竞争。经由自然选择挑选出适应环境的单位。再接下去，就出现了DNA和其他东西。」

「这办法如何？」

「还是不太明白。能再说简单点吗？」

老头当时沉默了一会儿，「外星人令碳氢氧氮自由组合，进化出跟他一样的生命体。凑齐 108个同伴，就有办法联系母体。」

「哇。这构思棒啊。原来上帝是外星人，上帝创世是为了创造上帝自己。」我向他投去佩服的目光，「你不会是职业科幻作家吧，这次去拉萨，是找个安静地儿把它写成小说？」

「你想多了。我去拉萨，是因为那儿的阳光最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