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1
唐心眉嫁给郝学习的时候,她的闺蜜们表面上祝福加羡慕,私下里嫉妒得眼睛都绿了。
结婚前,郝学习也到唐心眉家去过几次,那时候唐心眉已经能够感受到闺蜜们紧紧盯着郝学习的眼神。这让她骄傲的同时,有隐隐的不安。
是啊,连唐心眉自己都觉得,自己赚大发了。郝学习一米七八的个子,不胖不瘦,模样周正。最难得,这小伙子性情好,柔软得象一包棉花。而唐心眉呢,外表来看的话,唐心眉不占任何优势。皮肤黑,五短身材,高颧骨,小眼睛。但唐心眉性格活泼,快言快语,也很有主见。很难说,郝学习是不是就被唐心眉的热情吸引的。唐心眉精力旺盛得象辐射着光和热的太阳,郝学习就是反射太阳光的月亮。
小两口刚结婚时感情非常好。唐心眉总是逗郝学习说话,她奇怪这人的游离状态;你说往东走对,他就觉得往东走对。你若突然改变主意往西走了,他也觉得没什么不行。而唐心眉不是这样的。对于唐心眉来说,一件事情,要么对,要么错,从来不允许这样模棱两可的灰色地带。唐心眉抱怨郝学习不上心时,郝学习说:你觉得好就是好嘛,又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你高兴,我也就高兴了。
唐心眉起先听到这样的回答还是蛮高兴的。但总也没有什么事让郝学习觉得是大事,而且也没有见过郝学习对任何事情有过兴奋激动的时候,他就象一壶永远烧不开的水,却也不寒凉,永远欠那么二十度,吵架都吵不起来。这让唐心眉觉得提不起精神来,胸口好像堵了一口气。唐心眉开始感觉到,或许郝学习并不是自己婚前以为的人,或许,自己也没有什么值得闺蜜们羡慕的。
但这也就是想想而已,唐心眉并不把这点放在心上。唐心眉最不舒心的事,有两件,一件能说得出口,一件说不出口。
能说出口的,是郝学习的爱好。郝学习喜欢画画,水彩画。在他画画的时候,他的脸越发柔和,画笔下的色彩仿佛在流淌。既然郝学习这么爱画画,唐心眉决定拿自己和他的画较劲。她试过对郝学习撒娇,在他正画画的时候喊他给自己倒杯水喝。郝学习稍微皱一下眉头,很快就放下画笔给唐心眉倒了水来。唐心眉接过水杯,又说自己肩膀疼,那么郝学习就给她捏肩膀,至于画么,郝学习就放下了,等唐心眉不使唤他的时候,他再接着画。
唐心眉有一次使性子,撕了郝学习正在画的一幅画,郝学习仅仅有些不高兴,也没有怎么样。唐心眉倒希望他有脾气呢,但他没有。
唐心眉觉得,郝学习要么就深得象一口古井,自己探不到底,要么就是一潭死水,永远波澜不兴了。这样想时,郝学习让唐心眉多少觉得有些陌生。但夫妻俩一口锅里搅勺把子,那些臆想出来的陌生感应该是唐心眉自己想多了。
说不出口的事,就是夫妻之间了。唐心眉是那样非常热烈的人,你侬我侬时,唐心眉只觉得,自己可以为郝学习生为郝学习死了。她紧紧抱着他,把自己强烈的爱意表达给他。他总是笑笑,还是不说话。唐心眉不满意了,躺在他怀里和他闹,他就好脾气地刮着她的鼻子,说:你知道我嘴笨。你想听什么,告诉我。唐心眉说:那样多没意思。难道你不爱我吗。郝学习就说:我当然爱你啊。好了,别闹了,我给你削个苹果吃。
唐心眉一肚子没说出口的甜言蜜语,就这样又窝回肚子里。
对于夫妻之事,按理说,新婚的男性应该更贪恋一些。但郝学习并不是这样,很多时候,唐心眉觉得自己比郝学习还贪,她和郝学习之间,她象一个失足妇女,勾引良家少年一般。好吧好吧,就算是她勾引他好了,每每看见郝学习那张漂亮的脸孔,唐心眉就迷失了。认了吧,这是命。唐心眉心想。
安秀云也是唐心眉的闺蜜之一。她认识郝学习,却在唐心眉结婚后了。唐心眉结婚时,她在远方学刺绣,没能回来。见到郝学习第一眼,安秀云心里咯噔一下子,只觉得,郝学习应该是极合适自己的人。但安秀云性格如同她的姓氏一样,内敛安静。她暗骂自己不要脸,却该忍不住想,如果当时自己没有学刺绣,别人会不会把自己介绍给郝学习?
安秀云也就想想而已。
2
唐心眉嫁过来不久,她的户口和土地就转过来了。但村里分地的时候,却没有分给唐心眉土地。
这些唐心眉本来是不会留意的,她是无意间听见郝学习的父母念叨,才知道的。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唐心眉就不会不管。
她遣郝学习去问村小组。郝学习回来说,村里说了,从阳历六月的最后一天截止,而唐心眉的户口是七月二号转过来的。郝学习说,下一次分地,就会有唐心眉的土地了。唐心眉听到这样的答案,也就释然了。
谁知道这件事没完呢。不久,唐心眉就通过小道消息得知,村文书家的新儿媳妇,户口也是七月份转过来的,还比她晚了快十天呢,却分到土地了。
唐心眉让郝学习去讨个公道。郝学习不愿意去,说:人家是文书嘛,公家的人。再说了,他就是比咱晚,也不会让咱找到证据的。象咱的情况,又不是咱一家,算了。
唐心眉心火腾地一下就升上来了:文书算个狗屁公家人呢,麻雀大的官都把你吓死了!咱又不是低人一等,凭什么受不公平的待遇!
郝学习第一次看唐心眉发火,有些怯,但他还是不愿意去讨那个公道。他说,不就是一亩三分地地嘛,没分到家里也不会欠你一口吃的啊。
唐心眉几乎是吼着说:这——不——是——一回事!
郝学习不愿意去区分究竟怎么不是一回事。他画他的画去了。唐心眉勃然大怒,一胳膊扫下去,郝学习的那些劳什子家什全零散在地上了。
郝学习的父母听见动静,急忙过来,劝唐心眉说:心眉啊,咱不生气啊。不就是一亩地么,小事。
唐心眉气结。怪不得郝学习会这样懦弱,看看他的父母就知道了。但她终究不好意思对郝学习的父母发脾气,她转身自己到村长家去了。
从村长家里出来时,唐心眉心里的郁闷更多了。村长对这个他还不认识的新媳妇不太友善,他不喜欢他的村子有难以管理个性强烈的村民。他打官腔说,关于分地的事,村里全部过程都是透明的,公平公正的。让唐心眉不要听信传言。
要说就说,怎么唐心眉运气那么好呢。回娘家时,和秀云说起,自己如何遭遇了不公平待遇,说起郝学习村文书的儿媳妇,她的娘家哪个村的。秀云听完,对唐心眉说,自己可以试试,看能不能帮到唐心眉。秀云说,她姑父正好是那个儿媳妇村的文书呢。
这么巧?唐心眉瞪大了眼睛,抓住安秀云的双手摇晃起来:你一定要帮我哦!我咽不下这口气的。
秀云被抓疼了,她用力抽出手来,说:我也不敢给你百分百打包票的,我尽力吧。
唐心眉点头如捣蒜。秀云此刻是她最大的救星了。
秀云详细地问了对方的名字,转户口的大概日期,就到她姑家去了。
三天后,秀云从袖筒里拿出薄薄的一张纸条子,正是唐心眉需要的东西。秀云从她姑父的房间里偷出来的。而且,日期也如小道消息透露的一样,七月十二号。
唐心眉说:秀云啊秀云,我真想给你磕个头。
秀云说:别胡说了,你回去好好过日子就行了,不要再在家里闹腾了。秀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帮唐心眉这么大的忙。她和唐心眉关系好不假,但这给不了她这么大的胆子。
唐心眉顾不上想这些。她把条子放到村长面前时,村长脸上的横肉不为人觉察地颤了一下,然后他仿佛咬了一下牙根子。村长正要拿过纸条细看,唐心眉一把抓过了纸条,说:叔,我给你三天时间,不解决,这件事很快就会满村人都知道,我也会拿这个到乡里告你们去。
唐心眉得胜的将军一样,从容地走出村长家大门。
唐心眉没有等上三天。第二天晚上,村书记和文书都到唐心眉家来了。郝学习的父母忙着给书记和文书倒茶,唐心眉不冷不热,不卑不亢,只听结论。书记说,给唐心眉在村里自留的土地上划分二亩地,让唐心眉一家不要声张。文书说:怪叔有私心,叔干满这一届也就不干了,娃娃们给叔留个面子,让叔体体面面下这个台好吗。
唐心眉说:别,叔,你该干还干着,我只要回我该得的就行了。叔,你们放心,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不会对别人提起的。
书记连声说:这女子灵性!灵性!你孝廉叔还舍不下脸面来呢。村长名叫孝廉。
唐心眉说:你告诉我孝廉叔,过去的就过去了,不要放心上。
事情至此落幕。唐心眉没有得胜的喜悦,相反,有某种悲哀。她意识到,闺蜜们当初的羡慕背后,日子有如此不光鲜的一面。
3
唐心眉生了女儿和儿子两个娃娃后,生活的沉闷,日复一日的平淡,消耗着她的热情和精力。郝学习在她眼里,也不再耐看,不过就是一副好皮囊,空架子而已,唐心眉心想。一天到晚画什么破画,当不得吃,换不来穿的。生活才是真正的主题。
在唐心眉的耳边风不停的吹拂下,在唐心眉的软硬兼施下,在父母耐心的劝解灌输,为了家庭和睦的前提下,郝学习终于放下画笔,和村里的同龄人一起到建筑队打工去了。至于他心里有多么不情愿,只有他自己知道。
建筑队没有固定的工作地点,有时候两三个月换一个地方。有时候,也会到外省去。新的生涯里,郝学习和工友们一起,用洋瓷缸子打饭吃。工地吃食没有太大油水,土豆萝卜白菜,一个月能吃一两回肉,吃肉的那天,大家都放开了肚皮,恨不能多生一张嘴。
无法洗澡。夏天还好,脱得只剩下裤衩,一盆凉水从头灌到脚,也凉快也痛快。但郝学习从不在大庭广众下这样做,工友们笑话他扭捏得象个女人。
每一天干完活,累得要死。工棚里,工友的鼾声此起彼伏,郝学习却在黑暗里睁着眼睛失眠,仿佛一条被搁浅岸边的鱼。
发薪水的时候,若恰逢下雨,工友们三三两两去看神秘的小屋录像。郝学习不去,他趁工棚里没人,偷偷地画画。画完,再偷偷地铺在自己铺盖底下。这是他熬生活的唯一支柱。
在外省的时候,有工友熬不过,去了洗头房。他们拉郝学习一起去,郝学习求饶服软地陪好话拒绝。但有一次,工友们喝了酒,他们把郝学习架起来,脱掉了他的裤子,说要看看郝学习是不是一个男人。郝学习的脸色灰暗得不成样子, 他们才把他放下来。
这些话,郝学习从来不跟唐心眉说,也无从说起。每次发了薪水,他会在街头的电话亭打电话回家,无非告诉唐心眉,寄回家的钱大概什么时候到,让她留心查收。唐心眉那边,因为距离,对郝学习的感情反倒浓烈了一些,总是埋怨郝学习打电话回家的次数太少,她又没法主动联系他。唐心眉和郝学习的父母偶有小摩擦,对郝学习絮叨,郝学习总是好言相劝,化解唐心眉心里的疙瘩。唐心眉还有很多的对郝学习的情意,无法在电话里说出来。郝学习感受得到,但郝学习总觉得,他和这情意中间,隔着说不清的距离。他听着唐心眉在电话那一头的嗔怪,陪笑说:以后会多打电话回家的。唐心眉说:每次你都这样说,每次都不多打,不知道咱娃想你,不知道我担心你!郝学习说:好吧,这次一定多打电话回家!
挂了电话,郝学习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如释重负,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郝学习在工地上做了一年多,就再也不肯继续做下去了。这让唐心眉失望。不在一起的时候,她对郝学习的感情好像更深一些,回忆他的温柔,他的体贴,他的好脾气。腻在一起,她看到的多是他的缺点。还有,一些出去打工更早的人,已经建起了两层的砖楼。尽管楼里空荡荡,但气势上已经超出青砖碧瓦的小农舍太多。何况,那样的房子豁亮宽敞,跟唐心眉城里的舅家房子一样呢。郝学习不出去打工了,唐心眉的愿望自然难以实现了。
唐心眉为郝学习的事不开心的时候,唐心眉的表哥从广州回来了。唐心眉的表哥是敢想敢做的那种人,在广州虽然没有挣到太多钱,但也算见了大世面。唐心眉的表哥听唐心眉诉说苦恼,全然不当一回事地说:让学习跟我走!就当出去见见世面,锻炼锻炼!
郝学习也不愿到广州去。唐心眉吵也吵了,冷战也冷战过了,郝学习无动于衷。唐心眉生气的时候也想,如果不是孩子太小,自己就出去打工了,何苦求着郝学习一样呢。
还是表哥出面。唐心眉不知道表哥跟郝学习说了什么,反正郝学习同意去广州了。
唐心眉喜出望外。她觉得,某种程度上,她不了解郝学习,不了解男人。否则,表哥和郝学习一年难得见一面,怎么就把他说通了呢。但这无关紧要。紧要的是,郝学习同意再度出去打工闯天下了。
倒是唐心眉的娘家妈,对郝学习的远行有所担心。唐家妈妈私下里对女儿说,女婿一表人才,性情敦厚,走那么远当心出什么问题。
能出什么问题呢?唐心眉自然知道妈话里的意思。她从不担心这个。郝学习不过徒有其表,没有一点男子汉的血性,了解真相后,谁能看上他呢。
唐心眉如果知道,中国有一个成语,叫做“一语成谶”的话,或许就不会这样认为了。当然,谁都不可能预先知道后来的事,否则人生也就失去神秘失去意义了。
4
郝学习到广州安定下来后,也常常打电话回来,和唐心眉不咸不淡地说说话儿。他说,他找到了一家电子厂的活,听说老板是台湾人,几乎见不到。又说,表哥做了一个月,就跳槽走了,他是一个不安分的人,总是换工作。还说,广州这边很热,空气粘湿,不过广州很漂亮,象画里一样。
每个月,郝学习也按时寄钱回家,比在建筑队干活时挣的还多一些。这让唐心眉挺高兴的。
郝学习描述的,遥远的广州,成了唐心眉的一个梦。但她实际的生活,还是暗淡的乡下小村,生活逼仄而落后。大女儿读一年级,儿子也送幼儿园了。唐心眉在家闲得要生出虫子了。
唐心眉学会了打麻将,白天送孩子上学后,就一屁股坐在了麻将场上。晚上孩子睡下,就更不受限制了。星期天,唐心眉甚至经常晚上打通宵麻将。好在,赌注不大,一局五毛钱,输赢都不会有大碍。
和唐心眉打麻将的,有同村的女人,也有男人。有和她年纪差不多的,也有比她大的,比她小一些的。比她大一些的男人,有时候也会和唐心眉开几句半荤半素的玩笑。比如,你家郝学习出去快半年了吧,不怕被别的女人勾引跑了?比如,晚上哥哥给你暖暖脚吧,今晚回去别关门啊。唐心眉不介意这样的玩笑,都是过来人。顶多,她会含笑作势要啐对方一口,即使这样,也是欢乐的。
学会打麻将后,日子过得很快。唐心眉不再心心念念地等待郝学习打电话回来,所以她也没有发现,郝学习的电话频率比原来少了一半。
过年的时候,郝学习回来了。在广州呆了一年的郝学习,皮肤白得发亮,头发乌黑。他回来的时候穿着小格子衬衫,蓝色西装,帅气得唐心眉都不敢认,也产生了自卑。不过,西装还是对付不了家里的寒冷,唐心眉把他旧日的棉衣找出来,郝学习于是脱了外套,整天穿着旧棉衣。不得不说,衣服看什么人穿。简简单单的棉衣,格子衬衫,硬是把郝学习穿成了儒雅书生,唐心眉心里莫名酸溜溜的。
郝学习给全家大小都买了礼物,给两个孩子的是新衣服,给爹妈的是南方的糕点。至于唐心眉的,晚上关了房门,郝学习从箱子里拿出两条碎花的连衣裙,让唐心眉试试。唐心眉惊喜,又说:天气这么冷的,你还买裙子,怎么试呢?郝学习说,南方买不到棉衣啊。你把电褥子开了,在床上试。棉衣明天我带你到县城买新的。
唐心眉试了裙子。南方的衣服,到底比北方的洋气一些,裙子象为她量身定做的,真的好看,不过领口开得太低了。郝学习说:南方的女人穿得比这还低呢,比这个短得多,到大腿根呢。唐心眉第一次在郝学习面前羞红了脸。
郝学习在南方一呆就是三年了。他配了传呼,告诉唐心眉,有事可以打这个号码,他收到了会回电话给她。期间,有一次,唐心眉的表哥回来,对唐心眉说,听到关于郝学习的一些风言风语,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挣钱在其次,表哥让唐心眉留心一些,万一传言是真的,就让郝学习回来,家庭比钱重要。
唐心眉不信。郝学习挣的钱是会说话的,没有少一点都寄回家里了。如果有问题,哪个女人会不用花钱,白白跟他好啊?谁又不傻。
再一次过年的时候,郝学习回来,唐心眉便留心各个细节,比如郝学习身上的那个传呼机有没有响过,比如郝学习对自己和孩子够不够用心。
测试结果,唐心眉对郝学习是放心的。郝学习不仅对她和孩子一样好,甚至给唐心眉的亲生父母都买了礼物:父亲是一条好烟一瓶药酒,母亲是珍珠项链。整天在一起,他的传呼机一次也没有响过。
郝学习又要走了,唐心眉躺在郝学习怀里,对郝学习说起了听到的传言。郝学习身子僵了一下,发怒说:你整天在家听别人乱说什么呢,我在广州多辛苦的。明年再寄一些钱回来,就够你和爹妈在家建房子了,别人是嫉妒咱们呢,你不要胡思乱想。
结婚七八年,唐心眉第一次见到郝学习发火。广州果然是锻炼人的地方,唐心眉想,郝学习变了,变得象一个男人了。
暑假的时候,唐心眉娘家最小的妹妹喜眉没有考上大学,闹着要去找郝学习,让他介绍自己进厂。唐心眉在电话里和郝学习商量,郝学习沉思一会儿,拒绝了。郝学习说,这边乱得很,男男女女打工的,不是一家人也住在一起。小小年纪打工的男孩女孩,未婚同居的也很普遍,不要让喜眉学坏了。
喜眉见姐夫不帮忙,很不高兴地说了气头话。喜眉说:该学好的学不坏,该学坏的学不好。郝学习自己在那边呆了几年了,自己是不是早就学坏了!
唐心眉心里咯噔一下子。
喜眉两个月不理唐画眉。后来,喜眉联系到同学,一起到广州去。喜眉说:不用求郝学习,我自己也能找到工作!
要走了的喜眉心情大好,最后还是和唐心眉讲和了。喜眉说:我给你盯着姐夫去,看他到底有没有花花事情。她这不把郝学习叫名字,又改叫姐夫了。唐心眉打了她的头一下,说:小丫头家的,说什么呢,不害臊!
唐心眉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把妹妹送上了广州的列车。广州,遥远的广州,陌生的广州。她最亲近的人,都奔向了那里。
5
唐心眉和郝学习的父母开始修建新房子。为此,唐心眉提前看过了好几家户型,好不容易定下了方案。虽然是包工包料,但整个建房的过程中,唐心眉全程跟随。两个月下来,房子建到了尾声,唐心眉也憔悴了很多。唐心眉给家里换了一台新电视,买了沙发,买了新的衣柜,衣柜是全镜面的那种,很漂亮。为了方便联系,唐心眉还给家里装了固定电话,再也不用跑村里小商店里打电话了,没有一点隐私空间的。
这期间,郝学习打电话回来,总是对唐眉说感激,道辛苦的。唐画心眉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想让郝学习帮忙给一个建议,郝学习总说:你觉得好就行。
又是多年前的那句话。
喜眉偶尔也打电话给唐心眉。喜眉说:我去看过姐夫了,暂时还没发现姐夫有什么问题。姐你放心,我会继续侦查的。话虽然是玩笑话,唐心眉一颗心还是落了地。她嗔怪喜眉说:你就知道胡闹,自己先管好你自己吧!
半年后。一天,唐心眉接到喜眉的电话,喜眉在电话里带着哭腔叫了一声姐,然后就哽哽咽咽地哭了起来。这可把唐心眉吓得不轻,她一叠声地催问,喜眉,你怎么了?受了什么欺负,跟姐说啊。嘴上劝解着喜眉,唐心眉脑子里已经转过了很多念头。是谁欺负了妹妹?不会啊,喜眉不是受人欺负的主啊。要么,莫不是小丫头谈恋爱了,又失恋了?或者,会不会是做下了苟且的事,不小心怀孕了?
唐心眉越想越急,喜眉只是好像没哭够。好大一会儿,喜眉稍微平静一些,说:姐,你不要担心,我没事。唐心眉大松一口气,说:死丫头,你把我的魂都吓掉了。没事你一个劲的哭什么啊?喜眉吞吞吐吐,半晌才说:姐,是你的事。喜眉又要哭了,唐心眉一头雾水:我的事?我能有什么事呢,我自己不知道的?喜眉见唐心眉一时转不过弯,脱口而出道:姐,郝学习在外面有人了!
突然听到这句话,唐心眉脑袋嗡地一声,仿佛涨大的同时发热,随即耳朵里心里八音迭奏起来。
喜眉在那边又要哭起来,却忍住了。喜眉絮絮叨叨地讲述,她有一个同事的姐姐,和郝学习在一个工厂。昨晚那个姐姐和妹妹及喜眉一起吃饭,喜眉说起郝学习是自己的姐夫。那个姐姐小小地吃了一惊,喜眉觉察到了隐情,求着那个姐姐告诉她。那个姐姐说,郝学习和工厂的老板娘在一起已经好几年了呢,很少听郝学习提起家庭,都以为他是单身呢。工厂的老板娘也不是真正的老板娘,是台湾老板包养的外室,据说快四十岁了,给台湾老板生了一个私生女。她应该比郝学习大十岁呢。台湾人两三个月来一次,别的时间老板娘就和郝学习在一起。工友们都说,郝学习是小白脸,吃软饭的,虽然老板娘早已经把郝学习提拔去坐办公室了,但他其实没有什么真正的权利和事情。
喜眉听到后也是非常震惊,看来她初到广州时,被郝学习做的假象骗了。想起自己的姐姐一直蒙在鼓里,远在家乡为郝学习带两个孩子,照管老人,操持家务,喜眉为唐心眉委屈,当时就哭了。
那个姐姐见状,说:本来不想告诉你,但你们姐妹总这样蒙在鼓里,也让人可怜。你知道了,不要告诉你姐,想办法劝劝郝学习,毕竟有两个孩子呢,他以后好好过日子就行了。
那个姐姐还把郝学习的电话号码给了喜眉。郝学习是管理人员,电话号码在工厂报刊亭有写。郝学习早都用上了手机,唐心眉和喜眉都不知道。
喜眉能有什么办法?她没有唐心眉那么有主意,她没有任何办法。一天时间,喜眉都在要不要告诉姐姐的问题上纠结。打电话给唐心眉,她是下意识的,当时就想听到姐姐的声音,就说自己问候她,一切都好就行了。谁知道她高估了自己,电话一接通她就包不住情绪了。
唐心眉听着那边喜眉的声音,象是早年收音机里,电台正在讲一个故事一样。电波的杂音,让一切缥缈得无法触摸。该不会是做梦吧?唐心眉掐了自己手心一下,也不是很疼。她用力揪了一下耳垂,这一下真的疼了,她才好像醒过来。
喜眉在电话那端,自顾自地说了那么久,才反应过来,好大一阵子听不到唐心眉回应。喜眉急了,一声声地喊着:姐,你在听没?姐,你说话啊,你别吓我啊。姐,姐,你说话啊。
唐心眉艰难地应声说:我在。这两个字说得沙哑干涩,不象她自己的声音了。
喜眉说:姐,你来广州吧,不要告诉郝学习,我接你。咱们一起去把郝学习美美收拾一顿,然后把他带回去,不让他再出门了。
唐心眉说:喜眉,让我好好想想吧。
喜眉还想说什么,唐心眉挂了电话。电话再度响起,断掉,响起,断掉。然后,整个世界沉默了下来。
唐心眉在极度的混乱里呆了整整三天,不知道口渴和饥饿,吃喝都是下意识的,食不知味。这三天,唐心眉好像也从未留意过,什么时候是白天,什么时候是黑夜。直到坐上去广州的列车,她都恍惚得象在梦里。
唐心眉临行前一夜对公婆说,喜眉在那边生病了,她要过去照顾喜眉一段时间。两个老人为喜眉担心,说让唐心眉先通知郝学习,让郝学习先过去照看喜眉。同时让唐心眉放心家里。郝学习的母亲连夜烙了饼子,装了酸菜,煮了鸡蛋,给唐心眉做干粮。郝学习的母亲说:你如果有吃剩下的,给学娃带一些,学娃从小喜欢吃酸菜的。郝学习的父母把郝学习昵称为学娃。唐心眉答应了。
唐心眉在车上晕得一塌糊涂。出发前她以为自己不晕车的,坐几个小时的公共汽车,她都没有晕过呢。唐心眉不知道,晕车除了和身体有关外,和心情也有关。
如果不是喜眉在车站接的话,唐心眉什么地方也去不了。人潮人海,广州太繁华了,唐心眉想。一个人在广州,就象一个蚂蚁爬进了草丛。谁能在草丛里找到一个蚂蚁?
就在那一刻,唐心眉有种预感,她找不到郝学习了。永远地找不到了。
唐心眉在小旅馆里呆了两天,才从眩晕中走出来。喜眉整整照顾了唐心眉两天。唐心眉问喜眉,可以请这么久的假吗?喜眉说,可以。大不了不干了呗,这里都是工厂缺人,工作好找得很呢。
身体好转了,喜眉就带唐心眉到了郝学习的工厂。唐心眉看见,黑色铁栅栏里,工厂里高楼就有几栋,草坪整齐干净,不知名的小花儿开得热闹。喜眉对保安说,来找郝学习。保安不让进,要喜眉打电话给郝学习,让郝学习出来接。喜眉硬着头皮打电话给郝学习,郝学习那边却无人接听。喜眉又跟保安沟通,无效。喜眉指着唐心眉说:这是郝学习的妻子,大老远地来了。听到这话,旁边几个闲聊的保安一齐回过头来,好奇加疑惑,疑惑加同情地看着唐心眉。
唐心眉读懂了那目光。
郝学习联系不上,工厂又不让进,唐心眉和喜眉在不远的小饭馆坐下来,先吃饭再说。唐心眉想,郝学习总有出现的时候。
郝学习的工厂放工了,大批的工人走了出来。姐妹俩没有看见郝学习。
上班了,人群中依旧没有郝学习。
再打郝学习的电话,依旧无人接听。
唐心眉绝望了。
唐心眉混在人群里想要进入工厂,却被保安认了出来。保安对唐心眉印象深刻着呢,更何况她没有厂牌。
上班了,保安关了大门。失控的唐心眉抓着铁栏杆,歇斯底里地喊:郝学习,你给我出来,说个明白!郝学习,郝学习!
保安开始驱逐唐心眉,唐心眉紧紧地抓住栏杆不放,两个保安就掰开她的手,争执中,唐心眉的手碰到了栏杆上的尖锐处,血顺着唐心眉的手流下来。
喜眉赶忙解下头上的丝带,想要为唐心眉包扎,唐心眉挥着手臂,阻挡了喜眉。保安不忍心,驱逐唐心眉的力道弱了一些,唐心眉又一声声地喊郝学习。唐心眉说:郝学习,你是个男人的话,你出来啊!郝学习,你有种做,就不要躲啊!
保安终于把唐心眉架出了厂门口,架出好远。保安松开唐心眉胳膊的时候,喜眉赶紧把唐心眉扶住了。唐心眉所有的重量都依附在喜囍喜身上,嗓子发不出声音。
喜眉开始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从知道那件事以后,一切都错了。
6
唐心眉和喜眉一起回到了家乡。
喜眉说,她想不通,是谁走漏了风声,郝学习才躲起来了。
郝学习的爹妈见到喜眉,关切地问候喜眉的病好了,喜眉莫名其妙。
郝学习的妈说:那天你学娃哥打电话回来,我跟他说了让他先过去照顾你哩。
唐心眉姐妹俩总算知道了,郝学习为什么会躲起来的。
唐心眉不带任何感情地说:妈,喜眉没有生病。我是过去找你儿子的。你的好儿子,在外面有人了。
郝学习的妈吓了一大跳,说:你说啥?郝学习的爹也赶忙过来了。
唐心眉把自己知道的全部告诉了公公婆婆。
郝学习的爹气黑了脸,捏着旱烟锅想要装一锅烟,手抖着怎样都装不好。郝学习的妈跌坐在凳子上,想起身没有起得来。
郝学习的爹对他妈说:打电话给那个混账,就说我得急病了,让他赶紧回来!
然而郝学习的父母也不能打通儿子的电话。几天后,郝学习终于回电话了,正好是他爹接的。郝学习的爹接起电话就骂:你个混账,你个畜生,你做的好事!你赶快给我回来,我把你的腿打断,让你今辈子出不了门!
那边,郝学习既不辩解,也不回应。等他爹骂得差不多了,郝学习挂了电话。
郝学习的爹对唐心眉说:心眉,是学娃对不住你。你在咱家,又带娃又操心我们老两口子,是学娃心肠坏了。你放心,我就是今辈子不认学娃那个儿,也认定了你这个媳妇。你放心,凡事有我和你妈给你撑腰呢。马上就过年了,等过年的时候,学娃回来,我锁也得把他锁起来,不让他再出门了。
唐心眉不置可否。
过年了,郝学习没有回来,如唐心眉预料的一样。
整个过年期间,唐心眉平平静静地,郝学习的父母过了一个很沉闷的年,家里的气氛压抑煎熬,老两口只觉得气儿都喘不过来。
过完年,郝学习的父母就踏上了南下寻子的列车。从未出过远门的老两口,心情沉重。郝学习的父亲说,生拖死拽,也会把郝学习弄回来。
半个月后,郝学习的父母灰头土脸地回来了,不敢看唐心眉的眼睛。郝学习的父亲沮丧地对唐心眉说:学娃把心死了,救不醒了。心眉啊,你要是能等,你就等等看,再给学娃一个机会。要是不愿意等,我和你妈也不怪你。
唐心眉的心呱唧成了两瓣子。唐心眉飞一样跑到后院,捞起锄头回来,两锄头就把电视机砸得稀巴烂了。接着,唐心眉把衣柜也砸了。
郝学习的父亲大力夺下了唐心眉的锄头,怒斥道:你疯了!
唐心眉扑着和郝学习的父亲争夺锄头,一边说:我就是疯了,你儿子在外面逍遥着呢,我为什么要让他的父母在家安生过好日子!
郝学习的妈跑到门外,大声地喊叫说:快来人啊,快来人啊,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赶来的众人把郝学习的父亲和唐心眉分开。分开两人容易,没有人能制止得了唐心眉的疯狂。这时候,孩子放学了,两个孩子见状,哇哇大哭。
唐心眉拢了拢蓬乱的头发,对郝学习的父亲说:你在广州被你儿子收买了,我也知道,我不怪你。你给你儿子说,躲也不是事,让他回来。不然,我会把这个家浇汽油点了的。
唐心眉是听她表哥告诉她一些事情的。唐心眉的表哥这阵子又游荡到了广州,找郝学习时,碰见郝学习和那个老女人,带着郝学习的父母。表哥说,他只能远远地看着,人家坐高档小车,进高档酒店,住高档宾馆,逛高级别的景区。好吃好喝地款待,老两口一辈子都见不到的五光十色的世面,吃不到的天上飞地上跑的稀奇,玩不起的玉石玛瑙,这十来天都经历了。
郝学习回来了。郝学习倒也真诚。他说,是他对不起唐心眉。他不愿意离婚,毕竟有两个孩子。但他还得尊重唐心眉。一切都这样了,唐心眉做选择吧。
唐心眉冷冷一笑。唐心眉眼里波澜不兴。唐心眉说:你也知道有两个孩子啊。你也知道应该尊重我啊。
郝学习说:咱不说那些没用的话。你就说你想怎么办吧。
唐心眉说:不离婚的话,你还去广州,守着那个女人,我还在你家给你安稳后方?
郝学习不说话。
唐心眉呵呵地笑了。唐心眉说,看来,你愿意这样了。你可真会打算盘啊。
郝学习说,那就离婚吧。
唐心眉发狂地嚷道:离婚,你想得美!我有那么轻易放过你!
郝学习冷漠地说:那你究竟想怎样!
唐心眉说:我这就告诉你我想怎样!
唐心眉提了满满一桶水,掀开郝学习家收拾好的粮仓,把水倒了进去。
郝学习扯住唐心眉的胳膊,旋风一样给了唐心眉响亮的两巴掌,唐心眉的脸立刻红肿了起来。
唐心眉去抓去挠郝学习,但郝学习人高马大,她沾不了郝学习的边。郝学习一脚就把唐心眉踹倒在地上了。
唐心眉爬起来,猫着腰找到了锄头,打不上郝学习,就砸开了墙瓷和隔断。郝学习彻底怒了,揪着唐心眉的头发把唐心眉拖出门外,对唐心眉大打出手。唐心眉被拳打脚踢,来来回回在地上滚动。邻居们看不下去了,劝郝学习看在孩子的份上住手,劝郝学习不要闹出人命来。
唐心眉躺在门外冰冷的路上,好久都不能动弹。
郝学习的父母接了两个孩子放学,用身体挡着孩子的视线,把孩子带进屋里,咣当关了屋门。
唐心眉走了。
几天后,唐心眉又回来了。她带了铁锤,趁人不备砸了郝学习家里的窗户玻璃。郝学习闻声出来,唐心眉正在拧开一个白塑料壶的盖子。郝学习冲过去踢开唐心眉,闻见了浓烈的汽油味道。郝学习失控了,顺手从旁边拿过建房剩下的一根钢筋,对着唐心眉就抽打起来。
邻居们来拦郝学习,拦不住。郝学习说:这恶妇,消停不了的。没有今天,还有明天,反正她存心不让我好活。还不如玉石俱焚。
邻居们不知道玉石俱焚的意思,猜得到一二。幸好村长过来了。村长呵斥郝学习说:住手!郝学习,你反了天了,要出人命了!村长健壮,竟然把郝学习拦下来了。
村长拨打了110。他觉得,事态要得到彻底平息,必须走这一步。村里调解已经没用了。
因为携带汽油,唐心眉被拘留了半个月。念及唐心眉的遭遇,这还是从轻处罚。
唐心眉从拘留所一出来,就找了律师,和郝学习把婚离了。两人迅速达成协议,唐心眉一个孩子也不要,郝学习一分钱也不用给。民政厅里,唐心眉和郝学习一句话也没有说,甚至没有对望过一眼。
7
又过了几年。
郝学习在深圳的街头,看见一个似曾相识的背影。他追上去,轻声叫道:安秀云?
那人回过头来,惊喜地说:郝学习!你怎么在这里?
两个人在一家茶秀坐定。郝学习问起安秀云,怎么到深圳来了。安秀云告诉郝学习,她嫁给丈夫后才知道,丈夫有心脏病。丈夫去世后,她不想在家乡呆下去,就带着女儿来深圳了。现在自己开了一家小店,给顾客定制衣服的。
安秀云带郝学习到自己的小店认认门。郝学习在角落里发现了一些刺绣图片。郝学习拿起来看,安秀云连忙夺过来,说:长时间不绣了,怕你笑话。
郝学习问:你绣的全是风景画吗,底稿哪里来的?
安秀云说网络里买的。
郝学习腼腆地说:我那里有我自己画的一些,你可以绣吗?
安秀云惊喜地说:你还会画画啊?
一个月后。
郝学习在安秀云的缝纫台面上画画,安秀云一针一线专心地做刺绣。郝学习抬眼看着安秀云,只觉得平生第一次,心里有火苗哔哔啵啵地燃烧起来。
郝学习放下画笔,对安秀云说:秀云,我可以和你说说心里话吗?
秀云停手,倒了一杯茶给郝学习和自己,微笑着示意郝学习,自己在听。
郝学习的话很长,长到从他认识唐心眉开始,到眼下的状况。
郝学习说,他那时候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欢怎样的人,要怎样的婚姻。唐心眉和他,彼此不是合适的人。但他对不起唐心眉,他不该把她逼到那种地步。后来,他通过别人告诉唐心眉,想补偿给唐心眉一些钱,被唐心眉拒绝了。离婚后这几年,唐心眉没有看过两个孩子一眼。是他让唐心眉心死的。悔恨已经没有用处。
说起曾经的那个女人,郝学习说,开始的时候,他也是拒绝和那个女人在一起的。如果说他不爱唐心眉,他也不爱那个女人。但那个女人温柔,不会勉强他的意愿。后来,他在车间里腰要断了一样,腿肿得手指一按一个坑。夏天,车间里开空调,也不会好过一点,刺鼻的电子元件味道充满了空气,呼吸都觉得困难。所以,当那个女人以把他调进办公室为诱饵时,他妥协了。再后来,她带他吃鱿鱼海参,带他坐飞机登轮船,带他去香港澳门。他于是慢慢地沉沦了。
直到和唐心眉离婚。郝学习说,离婚后,他再也没有回到原来的工厂,也换了手机号码,切断了和往事的一切联系。他去学了室内装修设计,现在完全可以养活自己。
郝学习看着安秀云,说:几十年了,我也才弄明白自己。我就是这样一个龌蹉和软弱的人,也没有什么大的本事。秀云,如果你不嫌弃,以后的日子,我来画画,你来绣,就这样安安静静地一直到老。可以吗?
秀云提起茶壶,给两个杯子加满热茶。郝学习跟她说起的这些,有的她以前知道,有的她现在才知道。秀云低声说:好。
郝学习一把抓住了秀云的手,茶从杯子口溢了出来。郝学习泪流满面。
8
唐心眉再婚了。
她的现任丈夫眉毛短粗,颧骨高竖,一张青蛙一样的大嘴。唐心眉不觉得丈夫丑,她觉得男人还是丑一些正常。
她给丈夫买西装,买领带,买白衬衫。在她眼里,穿着西装的很多人,都滑稽得象一只猴子。但她不说出来,也不笑。除了她新生的小猴子,她不会对任何人笑了,包括她的丈夫。
喜眉有次来看她,说起了郝学习和安秀云的事。喜眉说,不知道这两个人怎么鬼混到一起了,对得起谁呢。
唐心眉定定地看着喜眉,说: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起往事。
喜眉吐吐舌头,说:知道了!
唐心眉抱起她的孩子,拉着孩子的小手指,指着天空说:宝宝看呐,蓝蓝的天,红红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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