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萤火虫的灯

暮色中立于你我相别的桥头，晚风正吹卷着地上的树叶，分外荒凉冷落。没有人知道我在等谁。你成了我永远剪不断的惆怅，被深深地埋进了心底。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此情无计可消除。”

今夜露华浓重，月光下的你是否觉得玉臂生寒，凉入肌肤呢？我未眠，守着窗儿等待未归人。

菊花酒已经温了几次，带着夜凉静静地被放置在桌上。墨迹未干，彩笺上挂着泪痕。记不得这样的日子过了多久，只知道一阵秋风紧，天气转凉变冷，我的心又开始为你守候。就那么静静地倚靠窗前，望着手中那幅永远也绣不完的鸳鸯戏水，我的心却疼了又疼，每一滴眼泪都浸透在绣线里。没有人知道我是怎样地思念你，可我却不知道你在哪里，什么时候才会回到我的身边。

我忍不住轻轻地呼唤：“六郎，六郎”，今夜这么静，你听到了吗？

可是没有回声，只有夜风的呜咽，窗前的那棵枇杷树投下深深的影子。那是你我分别时你与我执手相看泪眼的地方。如今人已不在，树却如昨。

等不到你，也找不到你，却每时每刻都要百转千回地思念你。当这思念不断地噬咬着我的心，当喝完一杯又一杯的菊花酒感觉微醺，我竟撞撞跌跌走进了你我初相识的那条巷子。站在巷口，我驻足了好久。抬头看巷口的木质牌子，“丰胜巷”三个字的墨迹早已因为年深日久而模糊不清，我是多久没有来过这里了。似乎是过去了很长的时间，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吗？走进这条小巷，终因没有了你的陪伴，孤独瞬间就袭上了心头。

狭窄的巷子里竟没有一点儿灯火，是夜晚那种令人寂寞的漆黑，却不知又为什么让人踯躅。我总是那么固执地认为你就藏在这里的某个角落，手捧一盏萤火虫的灯在等我。

于是我继续向小巷的深处走去。不知道这条小巷什么时候竟然变长了，一如许多年前你我相见的那个初夜。迷迷糊糊地走在漆黑的巷子里，忽然一丝微光就惊醒了我，我想那一定是你。黑暗中那么明亮，带着温暖指引着我。我多想能伸手摸一摸那抹亮光，可是它却飘忽不定，让人可望而不可即。循着那微光，我一路苦苦地追赶，可是它却突然就消失不见了。就在它消失的地方，有一位须发尽白的老者静默地站在那里。古铜色的皮肤像铜像一般浸透着沧桑。“你终于还是来了，”他叹了一口气，缓缓说出了属于我们前世的故事。那应该是一段有硝烟的爱情吧。你是战场上英勇拼杀的六郎，我是你的妻子四娘。夫妇俩总是相伴征战，立下了不少功劳。那一次也不例外，我随你来到群雄并逐的牧野，可是我们却不像从前那样所向披靡。大军节节败退，作为主帅的你也因此深受重伤。我看在眼里，疼在心上。我把对你的所有痛惜化作对敌人的满腔愤怒，跨马扬鞭，冲进了敌阵，那应该是我一生中最勇敢也最悲壮的一次吧，我身中数箭倒在了血泊中，你紧随其后也倒在了我的身边。我口吐鲜血，知道命将不久。最后的时刻我艰难地拉住你的手，用尽生命中的最后一点儿力气对你说：“六郎，我在奈何桥上等你，记得一定要来找我……”我没有来得及等你点头答应我。那次征战你虽身受重伤，却苟且保全了性命。

又一年的春分时候，你养好了伤。娶了新的夫人，是一个富户人家的女儿。夫妻俩恩爱异常，而且生了儿子。日子过的和和美美。你也许就这样忘了我，忘了那个陪你征战八载，连性命都置之度外的四娘。

这些都是在奈何桥畔苦苦等待的我所不知道的。我只是等，只是等，在红尘中地老天荒。后来也不知过了几世轮回，终于就结下了一段深深的愁怨。这愁怨直抵上天，天帝许我在今生与你了结那段尘缘。于是我欣喜地喝下孟婆汤，投胎到了一户农家。半年后你也紧随其后，抛下年幼的儿子和那个悲痛欲绝的女人。

我出生在春天，你生在秋天。我们从一出生就住在同一个村子。从小就在一个学堂里读书，从六岁的懵懂顽童到十几岁的青葱少年，始终是你的生命里有我，我的生命里有你。我们总是离得那样近，却又从不知道你就是六郎，我就是四娘。一碗孟婆汤，让我们忘记了前世所有的事情，可是我们又感觉彼此是那样熟悉。

后来我们都长大了，为了生活各自奔走，这一别就是十九载。你有了妻，生的仍旧是儿子，我有了夫。我们各不相扰，守着眼前的岁月静好。本以为生活就可以这样静静地过下去。

许是前世你的骨子里，我的骨子里凝结的那段痴怨化作一根红线牵绊住了我们。前世陪你征战的八载你用今生的八个月来偿还。八个月里我们诉尽了恩爱，你常用多情的眼睛看我，我也说完了自己一生所有的情话。我爱的用力，你也应该还的尽心吧。那是一段美丽的时光，很多个夜晚里你我互相陪伴。这时总会有天地之间最美丽最精灵的小虫子徜徉在我们的身边，你顺手就抓住了一只，对我说：“这就是萤火虫，我用它做一盏最明亮的灯给你。”我依稀记得你当时说话的语气，你赞这小虫子的美丽，轻轻地拥我入怀。那时的你应该是爱我的吧。

许是走之前你也有不舍吧，你对我说“我把这盏萤火虫的灯留给你，如果有来世，你就带着它，在我面前说‘这光的确很美’，我就知道是你了”……

我们在你出生的季节重逢，却没有办法逃过命运的安排。“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你了完了夙愿，就化作一阵清风，梦的影子飘走了。

我们总归是擦肩，留下我一个人，守着今生永不腐朽的执念;你诞生的日期，是深秋的月朗星希，我不会飞扬，我只会凝泪成珠，滴在悲伤人的脸上，一切都会慢慢苍老成殇。当泪水肆意地流淌，汇成望穿的秋水，我会捧着那盏萤火虫的灯，轻轻地呼唤：“六郎，我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