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回到故乡,千里平原,莽莽苍苍。
白杨依旧,物是人非,通往村口的小路再也看不见那个张望的身影,我知道,再也等不来了。
穿过宽敞明亮的前厅,来到上房。
“爷爷!还认得我么?”从上次病重后爷爷总是记不住人了,他孤单单地一人对抗着死神,全身瘦得只剩下皮包骨了。爷爷望向我,浑浊的眼球定了定,忽然亮了起来:
“认得,认得,你……你怎么……不是走了吗?”他有些语无伦次了,“你们去水库,那有鱼吗?”
哦,想起来了,上次来看他时,我们要去水库买鱼,爷爷说他也想跟着去,被大家伙儿笑着拒绝了,89岁的爷爷是糖尿病晚期,双腿已经瘫痪,可他依然向往那像正常人一样可以自由行走,如今,这一切已成奢望,他只能伸长了脖子,一次次望向远方。我的眼角忍不住湿润,偷偷拭去,笑着说:
“爷爷,等你好了,我们再去!”
“几点了?”爷爷突然问道,“天黑了,该睡觉了……”我们都大惊,明明是中午,这阳光多么刺眼啊!
“爷爷,是一点钟。”我说。
“哦,哦……我以为是天黑了呢……”他可能为自己的错误判断有点不好意思,干笑了一下,便低下头不做声了。
我们和叔叔婶婶聊起家常,不一会儿,爷爷又问:“几点了?”婶婶笑着说:“你不是带着手表么?”
“哦哦。”爷爷抬起手腕看了看,又放下:“唉看不见了……”我的心揪到了一起,自从爸爸过世,爷爷的精神就越来越不好了,我们能想象却难以体会他那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割心之痛,他伏在棺木前老泪纵横的情景至今仍浮现在我的眼前。这位刚强了一辈子的老人,自此经常默默流泪,想来不由得让人心酸。
每个人都背负着沉重的过往,都有自己特殊的宿命,无人能够替代,哪怕是至亲骨肉。不同的命运轨迹,宛如各个班次的火车,一声长笛,最终消散在铁轨与蓝天的尽头。无论亲与疏,无论身后有多少不舍凝眸,最终,我们都要在彼此的视线里,渐行渐远。
我走出院子,忽然想去看看我家的那座老屋,多少年没有回来住过,定是“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了罢,移步过去,我的脚步竟有些怯了。
推开斑驳的大门,记忆一下子涌上心头,童年的欢笑声在耳边回荡。尘封已久,蛛网纵横,屋檐下的燕窝也已经燕去窝空,抚去时光的沉淀,我双手紧贴在老屋的面庞上,静静地抚摸岁月留下的沧桑。门前的地面上杂草从砖缝里使劲挤出来,努力连成一片,妄图称霸这片领域,好吧,你们赢了,我想起小时候爸爸让我负责打扫庭院,我便经常与它们打交道,用稚嫩的小手拔去刚刚露出头的小草,守护着这片庭院的整洁。
有人说,故乡是一种容器,是收藏我们童年欢乐的地方,一石一础,一草一叶,井栏榆树,那都是我们的见证,那里勾留了我们的年轮,涂抹了黄昏时我们读书的影子,还有那塞满草的窗子。当我们夜晚背诵课文的时候,常仰着脖颈望着窗外的星空,像是背诵着夜。
此刻,这里的一切是多么安静,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阳光沉默,地上的青苔泛着绿光,往事随风飘散,我竟不敢推开那扇紧闭的房门,怕记忆从此溜了出去……
当年的一切早已淹没在岁月的长河中,留下的也只有这座还弥漫着昨日气息的老屋。它默默地守望着这片美好的记忆,只为保留我心中的那个儿时的家。缓行的时光,载我沿着孤单的影子走出去,一只鸟儿,轻挥翅袖,静静地从我的头顶涉云而过,如飘逸的风筝,在高空轻言呓语,久久盘旋,不肯离去。
泪,无声滑落。我终于明白,老屋的那一头,已然承接了另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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