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拥有意识的时候，是在一个旧物市场上。
那是大四毕业之际，毕业生们聚集而成的旧物市场，望着来来往往的学生们我还是有点茫然的，想开口说话却发现根本做不到——我的本体是一株仙人球。
这时，来了三个女孩子，她们来到摊位前笑眯眯的打量着，我呆呆的望着前方，只听到头顶传来的对话：
“咱买盆花回去吧！”
“这花三块钱一盆，四块钱这四盆。”
“我拍一下，问老金要不要。”
“啊，她群里说要那个球。”
“行，都搬回去吧。”
就这样，我和其他三株植物被安放在窗台，有阳光，有微风，很是惬意。只是，另外的三个植物兄弟并不能和我交流，这令我很是苦恼。
有点寂寞呢。
一个暴雨天，一个白衣黑裤的姑娘大包小包的闯了进来。
她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抱怨：“我回家这几天一直有雨，回学校一路上也是，真的是跟了我一路啊这个雨。”她收拾好东西来到窗台前，轻轻地把我抬起来：“好小一只，怪可爱的。”说着，把我放在了她的书桌上。
我看清了这个孩子的模样，皮肤不太好，有些痘印和黑眼圈，不过五官却是不错的，大眼睛小圆脸，白白瘦瘦的，比她寝室其他人生的讨喜许多。想到这儿，我竟生出了老父亲般的欣慰之情。
因为这个圆脸姑娘算是我的主人，我便对她多留意了一些，每天以观察她为乐，竟一点都不觉寂寞。
姑且称呼她为“老金”吧。老金每天会在八点前叠好被下床，如果没课的话。然后又悄咪咪的洗漱，简单吃过早点开始背单词，做题。她有着室友们惊奇的“静音模式”，就是从起床下床到洗漱吃早点都没有什么声响，不会打扰到室友的一种模式。
接着到了下午，她会小睡一会之后起来练习一会计算机，傍晚出去跑步，睡前读点书，有课时候适当调整作息，反正每天大致如此。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每天认真生活的样子我就是很欣慰啊！
2.
老金有个怪癖，她每天都要抄一页经书，然后双手合十在前胸，像个虔诚的教徒一样祷告着什么，最后把经书恭敬的放在柜子顶端。
她还有个习惯，就是没事就喜欢在一个小小的笔记本上写写画画，然后突然流起泪来，静静地，无声地哭泣，生怕惊扰了什么一样。过了一会，把泪痕抹干，转头加入室友的玩笑。
她莫名其妙的眼泪我不明白，毕竟我就是一个球。我想亲手替她擦干泪痕，然后揉一揉她的头，笑着告诉她：“你哭的样子真丑。”可到头来，我什么都做不了。
这天晚上，老金的室友正在打游戏，她在看动漫。手机突然响了，我知道，这是她妈妈打来的。
话筒那边传来轻柔温润的声音，很安心的感觉，我喜欢。只听那边说道：
“干什么呢？”
“学习。”
扯蛋，你在玩手机。
“晚上吃了什么？”
“面条。”
你可拉倒吧，你刚把麻辣烫的外卖盒扔了。
后来她们在说什么我就听不太清了，断断续续的只听见了个“你爸生前”什么的字眼。
直到挂断电话她始终面无表情，可那双杏眼中却不受控制的溢出泪水来。末了，她又翻出那个小小的笔记本，写道：“从前我只道你小心眼，好面子，可我才明白，在你凄苦的一生中的所作所为是多么的值得我去尊敬。”
原来，这个孩子隐藏起来的脆弱和那些我看不懂的字句，都是因为她提早离世的父亲。
3.
作为一个植物，一个被人类饲养的植物，所有的乐趣都寄托在观察人类身上。
兰画画极好，没事就在本子上画来画去，静谧的空气里只能听见她的笔尖在素描纸上沙沙作响。
老金悄悄走到她身后，拿出手机按下快门，加了个滤镜，发了个朋友圈。
“和大神做室友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配图就是兰辛勤作画的背影，以及她笔下栩栩如生的古代嫁娘。
一时获赞无数。
“我去别的学校溜达溜达，你们这群宅在寝室阴暗角落里发霉的垃圾们。”老金穿戴整齐，戴着鸭舌帽，耳朵里插着耳机酷酷的出门了。
“真好呀，看着女孩子们每天绽开的笑颜就很是舒心。”我想如果我是能以人类形态出现的话，想来一定是个痴汉大叔吧。
我悠闲的看着天上的云朵，一边喋喋不休的试图和我旁边的芦荟搭话。如果它能能听懂，估计得被我烦死。
“哈哈哈哈，逗死我了！”
明的笑声打破了宁静。
“老金刚刚发了个朋友圈，出门公交就坐反了，换了下一辆车又是反的，现在坐了出租又堵车了。”
“呵，每次她自己出门都如此辛酸。”
“这说明她离不开我们。”
如果我有表情的话一定是很无奈，这个傻不拉叽的孩子可愁死我了。
估计下午三四点，她略有疲惫的回来了。
“路上遇到个小哥哥要我微信来着。”
三个女生目露八卦之光。
“唉唉，别那么看着我，我知道你们要问什么。”老金放下帽子，一脸平静的说：“个子一般高，长得还凑合，警校的。”
“嗯……你可以谈一下，每周末出去见一次出去玩，而且你也有在兼职，这样一来事业爱情双收，完美！”兰冲着老金挤眉弄眼，其他人也在起哄。
她笑了笑，没说话。
警院小哥的事很快没人再提，后来也有一些男生试图与老金接近，可由于老金态度淡漠也就没有发展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她被别人搭讪我就浑身不自在，怕她被人骗，怕她受伤害，更为强烈的情绪是，我舍不得她属于别人，就好像是自己辛辛苦苦养起来的水灵灵的大白菜，让猪拱了一样难过。
与此相矛盾的是，我怕她最终把自己挑剩了，然后匆忙找个人嫁了搭伙过日子，十分潦草的结束这一生。
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可能是朝夕相处中对她产生了一种别样的情感。我想亲眼见证她的成长，想看着她成家立业，让她安安稳稳的过好一生。
4.
老金留在了读大学的城市，在她学霸表哥两次考研失败的惨痛经历的影响下，她去考了公务员。
还别说，真的挺顺，一次就过了。
“考研？哼哼，拉倒吧，我的水平我清楚，考研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老金撂下电话，朝着卫生间的母亲喊到：“老王考研没考上，我去她家安慰安慰。”
“早点回来！”
“嗯呐嗯呐！”
过了一小会儿，一个面色苍白的妇人走到客厅，随手拿起一个杯子走向窗台的我，动作轻柔的给我浇了点水。
看着她清瘦温润的脸庞，心里一阵难过，不知是因为同情她过早守寡的经历还是别的原因，如果能给我一个人类的形态，好想拥抱她一下。
我是在老金毕业时候被她带到她的出租房的，她在这个城市上班，过了不久又把母亲接过来生活。
虽然家里只有她们母女，可日子过得也很舒心。两个人闲时去郊外野餐，放假去周边城市旅行，各自都有可靠的朋友可以团聚，收入稳定又没有太多琐事烦心，就某种意义上讲，真的是很完美的生活了。
老金的妈妈在厨房收拾了一会，然后拿了些纸巾，把桌子上丈夫的相片拿在手上擦了擦，动作轻柔而细致，就好像在替爱人拭去鬓角的汗珠。
望着照片里过度肥胖的中年人，我真想对那个老兄说你好福气，有这么知道疼人的媳妇和乖顺的女儿，你这辈子真的不亏。
想着想着我的思绪飘远，其实，这些年来我一直思考我存在的意义，总觉得我和外面的植物不一样。不一样在哪呢，就是我具有人类的意识却不能做出人类的表达，可我作为植物却没有植物的意识以及向植物传递信号的能力。最终，我有了结论：我怕不是成精了。
人言：“草木皆有情。”可能是我吸收了太多关于人类的情感加上我独有的慧根，他们的执念在我这有了共鸣，从而让我有了意识。
以上，都是我瞎说的。
我有种预感，大限将至的预感。
这天，我开始回忆老金在我记忆里的种种：她深夜抱佛脚的样子，她眉飞色舞和众人讲段子的样子，她为了省钱一顿外卖分着吃了一天晚上饿的不行的样子，她黯然神伤独自垂泪的样子……
如果有一天我没有这个荣幸再陪伴你们母女，希望我能带着这些记忆离开，即使你们不知道我存在过，但我还是很感激在你们的人生中，我曾默默的参与过。
老金抱着笔记本来到客厅的桌子上打字，屏幕对着我，所以我看清了她在写些什么。
“……人生一半的麻烦都来源于恋爱与婚姻，我讨厌这种麻烦。我不敢保证就自己过一辈子什么的，但是我想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都不想和什么人有牵扯吧，我只想带着母亲好好生活，带着对父亲的怀念认真的过好每一天。”
看完那段文字的瞬间，内心一阵震动。那一霎那觉得我所有的心愿都了结了，人生的选项不是唯一的，无论她如何选择，只要她幸福就好。
意识逐渐脱离本体，我空缺的记忆逐渐被填满，这些年的种种，似乎都有了答案。老金似有所感的回头，我不知道她是否看到我在空中向她招手，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把我吸入未知的方向。在我消失的最后一刻，我看到了那个温文娴雅的妇人端着果盘出来——
“别了，我的妻儿。”
这一次我真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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