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
十六岁的时候,平安喜欢上了一个叫简嫃的作家,她看见简嫃在书上写,旦夕之间,情知对于生命的千般流转,尽须付与无尽的忍爱。
平安初见此句,是在午后,坐在窗前,有飞鸟掠过投影在铅字上。平安合上书,手指在书本封面上轻叩,终于停下,自此,平安再不读简嫃。
戳到痛处,别人称之为感情共振,平安不这样想,她只觉自己的难过和无奈被别人所洞悉,她不愿提起承认的。正如诗句上所说,人非木石皆有情,不如不遇倾城色。
我是这样的我,这样普通的自己,而你是一段倾城月光,照不亮黑夜,却分明存在着。
爱你,是我流经多年的伟大梦想。
平安六岁,第一年。平安儿时父母都在镇子上工作,平安养在乡下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她只有模糊的映像,记得夏天时,漫山遍野皆是充斥的绿,走在林间有深深浅浅的日光映在地面上。充足的光线透过槐树映在大石块上,总有一群小孩子在石块上爬来爬去。
平安那是第一次去田野看蜻蜓,独自一人身后跟着一只小黄狗,慢慢的在田边走过,长深的狗尾草毛茸茸的从她的肩上滑过,临近傍晚,太阳在地平线,白日余热未褪,橘色光影里,群山环绕,待她到达最高的田边,终于见到了,那年七岁的荣晞。
他静静的站在草丛深处,看天空上的蜻蜓,看它们透明翅膀里的夕阳和云霞。
他的发丝侧颜皆染上了夕阳的光泽,白日似乎又短暂回归。
天空是浸没在天光里,那些上下穿梭的蜻蜓,映在瞳孔里,闯进梦境里,过了许多年,经久未灭。
你在看天,而我,在看你。
平安十岁,第五年。从乡里来到小镇,第三个月,平安因为在过马路时习惯了乡下的方式,在道路上横冲过马路。当时是夜晚,平安敢说,自己这辈子再未见过如此刺眼的光芒,耳边便是一阵支离破碎的声音,然后,是剧烈的痛意和一个冗长的梦境。
醒来过后,平安的左耳便成为了摆设,上帝用一团棉花把它给堵上了。
北镇阴冷,那年早春开学后,依旧下了一场雪。
平安第一天去镇子上的学校报到只听见雪被踏碎的微弱声音,在班上,平安进去视线环绕了一圈,便低下了头,小声道,我是平安。坐在窗边的荣晞正捂着暖暖的热水瓶,在翻面前的课本,玻璃窗上有一层浅浅的雾气。
自此,平安与荣晞呼吸同一天空下的空气长达五年之久。
平安习惯了每周一站在主席台下听升旗仪式后的优秀小学生读范文。
荣晞习惯了每周一匆匆到教室收作业,然后去国旗下读作文。
清晨的雾气里流转的,是她的日日夜夜,是他的字字句句,她听不清,但她看得见。
平安十一岁,第六年。小学升初中时分班考试,把最心爱的尺子折成了两段,在尺子断裂的一瞬间,她的内心充盈了起来,似是夏日从绿叶盘中冒出的最为细微的红。
荣晞十二岁,考试忘记带尺子,向后座借了半截,考过后,尺子静静的被遗落在考场的桌子上,在日光下幽幽反光。
那一年,荣晞去了一班,平安去了二班。
平安十四岁,第八年。这是北镇最热的一年,夏日的知了一声长一声短,班里的人都被头顶上那台老旧的风扇噪的不行。
平安成了班里最安静的人,她不爱和别人在一起叽叽喳喳,总是一个人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把头偏向左边时,可以看见教学楼外的田野上下风吹过绿色稻浪的景色,最远可以看见田野尽头有一棵孤零零的梧桐树,把头偏向右边时,有人从窗外经过,她的内心躁动起来。
提笔写字,左不过荣晞二字。
那一年,荣晞愈发优秀,照片第一次挂在宣传栏上,收到了第一封情书。
平安十五岁,第九年。这一年,前半年,平安往返于各个补习班与教室之间,从早五点开始从操场这边走到那边,看太阳升起又落下,看天空由黑夜转为白天。
这年夏天,平安考取重点,离家去小城。
荣晞寄居在外祖家,来到县城读了省重点,家里人都十分高兴,来到县城第一天晚上,上街与好友聚会,走到江边时,因为是七夕,有许多人都在江畔上放孔明灯。好兄弟问荣晞要不要放孔明灯,荣晞抬头,江畔晚风清凉,孔明灯在霓虹灯光芒之上,高低光影里,他看不见星辰。
荣晞摇头,我没有什么愿望。
江水里有模糊的灯影,那烛光漫在空中,荣晞看了一会便没了兴致。
平安十七岁,第十一年。小城刚通了公交车,学习任务重的时候,她都会坐在公交车上出门转一圈,从小城的这边坐到那边,看各样的人,看各样的商店,等到黄昏路灯亮起时,她便回校。
和荣晞分开了楼层,在省重点里荣晞也沦为众人,不再有光环,像众多优秀学生一样,只是偶尔会领一次奖学金,他成为了她一个人的太阳。
她记得那日午后,她坐在公交车上,看窗外流动的光景,是冬季有暖阳的一日,然后,经过世纪华联时,她遇见了太阳,荣晞从前门上车,她突然手指尖传来一股电击的刺痛传入了心脏。她看见那人目光环绕一圈,只有自己身边一个位置,荣晞坦然的走向她,而她,像是躲进土里不敢鸣叫的蝉,闷声不语,荣晞坐好后才发现平安,荣晞背后是冬日里温和的阳,以及窗外流动的色彩。
荣晞问她,回过老家了吗?荣晞坐在她的左耳边,她费力才听清,平安轻轻回答还没有过。荣晞嗯了一声,这时,忽然有卡车鸣笛,荣晞又问了一句什么,她没听清,不敢问怕把自己的缺点暴露在他的面前,便不作答。荣晞见她不语,也无话可问,便安静的坐着。
那是平安最美的年华,生命拔节生长,是冬季依旧翠绿的香樟。
你是有这样的力量,就像神说,要有光。
平安第十八岁,第十三年,平安高考,去了省会,在江边上,她开始怀念那座小城。
荣晞高考失利,去了本市的一所大学。报到一天,听闻平安所考中的大学,心里不好受,心想明明自己比他们都要优秀些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结果,顶着太阳在父亲的陪同下报到时,忽然听见边上有个女生在喊后面一个女生的名字。喊了一声,荣晞回过头,后面的女生轻轻的对他笑了一下,荣晞尴尬,报名完了便离开了人群。
那年冬季,荣晞有了第一个女朋友。
平安十九岁,第十四年,平安开始给家人写信,用彩色绘了图案的信纸。都寄出去了,只有一封留下。闺蜜打开电话聊天,又一次提及荣晞,说了近况。平安沉默不语,那封信浸在了江水里。
那年冬季,荣晞谈了第一场恋爱。
平安十九岁,第十三年。平安开始给家里人写信,用彩色绘了图案的信纸都寄出去了,只有一封留下,好友打来电话聊了许多,有一次提到荣晞说了近况。平安沉默不语,那封信浸在了江水里。
那一年,荣晞过的平静,内心没了躁动,去过许多地方旅游,目光安然淡漠。
平安二十二岁,第十六年。找了第一份工作,和第一个男友分了手,自己独自回了趟小城,在高中走上了一圈,宣传栏上被裱上了玻璃,她透过玻璃看那些年轻的面孔,像是自己走过的路又被别人走一次。
岁月如此,不言不语,旧叶落地,青禾出土,万物皆是这般,以旧换新。只有一样东西,从未离去,比时间长,它是爱情,它是你,是九十九床被褥下的那粒豌豆,让她辗转难眠,即使隔上千万被褥,它依旧存在着。
平安二十五岁,第十九年。平安带男友回家。
荣晞与女友分手,辞职,到离家最近的城市工作。
平安二十六岁,第二十年。平安结婚,荣晞依旧单身。
平安二十七岁,第二十一年。平安生了第一个孩子,荣晞依旧单身,为完成一个项目四处奔波,联系了许多旧时同学。
那年冬季,平安收到旧友打来的电话说好。
荣晞完成项目,给所有人道了谢。
平安三十岁,第二十四年。年末,荣晞结婚。
结婚那天晚上小镇桥头放了许久的烟花,平安那夜失眠,她起床拉开帘子,丈夫和孩子都在安眠,小镇上灯光点点,她的眉间心上只有那五彩烟火。
荣晞抬头,看那五彩繁华,目光淡然。
平安三十二岁,第二十六年。同学聚会,平安到场,坐在ktv包厢里,所有人都在争抢话筒,闪光灯五彩斑斓,其实因为左耳的关系听歌也不是很清楚,模模糊糊,像一个经年未散去的梦境。从儿时到少年,从少年到如今,摇摇晃晃,多年未醒。
这时,只听边上的人道,把那杯水递给我一下吧。她转身递水,抬首见他,梦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灯光昏暗,看不清她的表情。
她起身离开包厢。
这是她对爱情的态度,爱之于她,是一双想触及而又缩回的手,爱是此去经年,与你无关。
他回头看她,目光灼热。
是那年期末考试时尺子断裂时,他回过头一瞬间惊愕的目光,是他在卡车鸣笛是在她左耳轻轻说,我在思念你,时的温柔语气,是他大一报到时听见耳后有人喊平安回头时的失望心情,她是他的一千片长满芦苇的湖泊,围着他一座孤岛。
十丈红尘饰你以锦绣,千朵芙蓉以你华裳,而你竟无半点回顾,就这样穿越我的一生。
蜻蜓越过夕阳,孤灯把江畔点亮,烟花惊,此去经年,爱比时间长。
经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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