蚕（第一章.三）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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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吃完夜宵已是凌晨三点，街边的夜宵摊渐渐散场，空气里还是弥漫着浓浓的烟味，给朦胧的夜遮住双眼。叶卉跌跌撞撞的走上楼梯，这栋破旧的房子座落于城西，建于80年代，年龄与她的年龄差不多大，灰色的外墙布满斑痕，那是岁月给它镌刻的皱纹，房子的楼梯扶手是用砖块砌筑而成，破碎之处露出深红色，上面贴满了牛皮癣，各类通排水沟之类的广告。三栋房子连在一起，由于年限已久失修，再加上没有物业公司管理，四周都飘散着垃圾的腐臭味，还夹着臭水沟的味道，场景堪比《百年孤独》里小镇马孔多般的肮脏，以及到处弥漫着颓废的气息，时时令人作呕。楼梯过道的路灯都已经坏了，也没人打理，好在叶卉已经非常熟悉这里的地形，她摸着黑一路走到三楼，掏出钥匙打开这绿色的铁皮门，门上贴着的倒福字透着金色的亮光，炯炯有神。打开客厅的灯，她凝视着眼前的这片狼藉，一片茫然，这房子是过世的公公留下的铁路职工宿舍，只有两室一厅，差不多50平方米，虽然面积不大，不过户型设计的比较实用，还有两个小阳台，不至于显得阴暗。房子被叶卉打理的井井有条，喜欢插花的她在阳台、客厅、房间里摆满了盆栽，整间屋子被她布置的充满着文艺气息，既干净又清爽。

她不管客厅的地上散落的沙发靠垫、书本、花瓶等等，径直走向卧室，要是在往常她可见不得凌乱，王建常嘲笑她有强迫症，而她常常数落他不爱整洁干净，鸡毛蒜皮的小事经常成为吵架的导火线，战火越燃越旺，她会因为他吃完饭连碗筷都不收拾为铺垫，从而以小见大的攻击他的一事无成；也会因为他经常与那些狐朋狗友喝醉酒回家吐的一塌糊涂，从而责怪他身边的朋友带坏了他；也会在接了儿子班主任打电话来告诉她王可可在校表现不好，从而将怒火转移到他身上，怪他没有责任心，没有做个好爸爸。总之，她在琐事缠身时，就褪去了安静的外衣，变得暴躁起来，她的性格里还有一份刚毅，就是倔强的要命，向来不认输，如音乐盒里上了发条的跳舞姑娘，希望不停的转，优雅的转。可如今却小丑般的忙碌转着，特别是王建醉酒回来后破口而骂的话，句句刺进她的心窝，她在他心目中曾经是公主，现在只是小丑，连梦里他还经常传来“破鞋、骚货”的谩骂声。

月光透过纱窗洒落在卧室里，透着初秋的寒气，秋天，令人感伤的季节，叶卉望着窗外，密密麻麻交织的电线横在夜的孤独里，星星不知躲在哪个旮旯里，此时的她睡意全无，头隐隐作痛，无暇顾及还没有归来的王建，而此刻她希望他不要回来，让她一个人安静的呆会儿，实在是厌倦这样的争吵，厌倦了这样的生活。这是我想要的生活吗？她一直拷问着自己，那戴着负罪感的心灵枷锁，受着良心的谴责与煎熬。脑海里浮现出一直不想记起的身影，默默守护着她而被她抛弃的男人；哭着跪着求她离开自己丈夫的女人，过去就像一记耳光狠狠的抽着现在的自己，烙印在心里。泪水湿了枕巾，抽泣着睡去了，她太累了，活的太累了！

清晨被滴滴答答的雨声吵醒，才睡了四个小时，眼睛四周肿起水泡，来到盥洗室里洗漱，对着镜子看着这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她注视着她，突然觉得好陌生，清秀的脸庞增添了几分冷冽，那是岁月摧枯的杰作。时间还早，离上班还有一个小时，她洗了个澡，挑了条白色无袖长裙，外加件白色镂空蕾丝披肩，抹了点口红，让她这死气沉沉的脸庞看上去愉悦点。

“妈，我今天下班后就回家，可可起床了吗？”王建是一家公司的业务员，需要经常在外地去见客户推销产品，她自己在一家广告公司做设计，有些客户如果时间紧或者对设计方案不满意也需要经常加班，公公在她未过门时就已经过世，他把城里的这套宿舍留给儿子住，他们老两口退休后就到乡下生活，住在大儿子家，婆婆要料理大儿子一家，可可只好让自己的妈妈带，本来让妈妈到城里来带孩子，可她来住了几天不习惯，还是提出带孩子回老家养，反正车程也不远，开车个把小时就到了，想可可了随时可以回家。

“还没起床呢，昨天和涵涵在婶婶家玩沙子不肯回家，洗澡还不肯洗，哭闹着把他澡洗好再睡觉，早上就起不来了。”叶卉从小体质弱，一直纤瘦如林黛玉，怀胎十月也是吃尽苦头，头三个月喝水都吐，只好到医院住院保胎，每天靠挂营养液补充，两只手背上都是针孔的印迹，那时的王建很宝贝她，如掌上明珠捧在手心。可可出生后，他是超级奶爸，每天除了上班，就是陪伴娘两个，一家三口虽然清贫，倒也是其乐融融。

“那今天上幼儿园该迟到了，昨天老师有消息发来说下星期组织去秋游，我给他带点零食回来，你就不用买了。”

“哦，那你晚上回来慢慢开车，你眼睛不好，其实明天早上回来也没事的。”其实她迫切想回家找读书时的照片以及书信，她在老家的房间是载满她青春的秘密花园，里面盛开着她的回忆，虽然不乏荆棘。

“我会注意安全的，晚饭你们先吃，不用等我，那我挂电话了，要不然上班要迟到了。”挂了电话，在楼下买了个干菜饼一瓶豆奶，一边走一边吃着上班，公司就在家附近，走个十分钟就到了，这是她对这份工作最满意的地方了。

驱车回家，一路上沉思着，她想起了那个女人。一个比她大十岁的女人，她是以前上班所在公司的老板娘，在办公室走廊里偶尔会遇见她，圆圆脸上总是化着浓艳的妆容，大大的眼睛被种植的又长又密的眼睫毛遮盖，这是双透明清澈的眼睛，望着她水灵灵的双眼，本该楚楚动人，身材算不上高挑但也不娇小，穿着性感却不失优雅气质，一身的奢侈品将她修饰的花团锦簇，走在街上会获得很高的回头率，颇有几分法国街头潮流时尚女性的魅力，惊艳、高贵、性感，这是公司里爱八卦的同事们对她们老板娘的概述。每次这个惊艳的尤物来公司也是同领导巡查一样，在厉总办公室喝杯咖啡聊会儿就走了。听同事张莉说，厉总和他太太是大学同学，在北方的一所大学念书，念的金融专业，厉太太来自南方，厉总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后来南方姑娘的温婉可人打动了北方汉子的芳心，他们恋爱了，后来厉总随厉太太回南方创业，厉太太自己经营着箱包皮具厂、饰品厂，夫妻俩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事业有成了。那时，叶卉刚进公司不久，之前在打字店当了两年学徒，夫妻俩经营的家庭小作坊，她在那里什么杂活都干，打字、复印、排版设计等，对办公软件的功能掌握熟练，有了这一技之长后，她觉得羽翼丰满起来了，该出去见见世面展翅飞翔了。辞去打字店的工作，她成了这个城市里又一个流浪者，奔波于各个人才市场找工作，填写个人简历时，每填那一栏学历文凭处，自卑与失落变成两条毛毛虫在咬她，咬她包裹着坚硬外壳的自尊，咬的她体无完肤。填完有意向应聘公司的简历，一纸娟秀的字，贴上一寸照片，除了“高中”那赫然的两个字之外，堪称完美。

过了几天，一家广告公司人力资源部电话打来通知她明天早上去面试，想着给别人留个好印象，晚上她去商场逛了逛，试了几套衣服，职业装、淑女装、甜美装一一试过，最后还是选了套黑色紧身裙，看上去显得精神些，试衣镜里的她，修长纤瘦，雪白的锁骨，20岁的她已经出落的冰清玉洁。王语嫣是她心中的仙女，安静柔美，这是所有金庸小说里她最想要成为的样子，虽然骨子里也很喜欢黄蓉的俏皮可爱，但还是对语嫣姑娘情有独钟。早早挤公交来到墙面上悬挂着“厉时代传媒广告公司”的大楼，一楼是店面，共有十五间，有理发店、小吃店、汽车美容店，还有一家鲜花店，这家店叶卉喜欢，看看时间还早，她走到花店门口看员工们插花，老板娘热情的向她介绍着今天刚到的鲜花，叶卉不好意思和她说她只是来参加面试，不是来买花的，可时间还早，她只好呆在这里听老板娘娓娓道来，试图让她买一束，也许是她有白色情结，临走时她只好挑了一束百合，可接着她又觉得拿着一束花去面试似乎有些奇怪，转念一想，要是能面试通过，就把这束花送给面试官，如果没成功，就把家里花瓶中的干花换了。

公司在大楼的第七层，手捧鲜花坐上电梯，大家都好奇的看着她，估计心里琢磨着一大早就有人来送花，可真够浪漫的。一袭黑裙一束百合，她走在公司过道中，真是道亮丽的风景线，她一边走一边张望着，刚好对面走来一名男士，“你好，请问人力资源部在哪个办公室？”叶卉轻声细语的问着。

“在709室，你再往前走左手边就到了。”男士朝她指了指方向 ，又朝她看了看。

“谢谢！”叶卉朝着男士指的方向走去。

709室里坐了几个人，都是浓妆淡抹的美女，想着估计也是来面试的吧！她找了个角落的凳子坐下，等了来分钟，一位高挑的美女走过来，“大家先过来抽签，然后按照签里的数字依次面试。”叶卉抽到第五个，在边上等着叫她，时间在紧张的每分每秒中度过，说实话她对自己的能力很忐忑，最主要的是对自己的学历没有信心，不知道面试官们是否很注重文凭。不久那位美女叫她到对面的会议室里去，她捧着花跟着进去，会议室里坐着三位男士，应该是面试官吧！中间这位好像有点面熟，感觉在哪里见过。

“叶卉！”左边这位戴眼镜的男士叫了她名字进行确认。

“到！”她喊到，喊完就后悔了，这又不是老师点名，幸好手里捧着花，她紧紧的攥着花束，下面的包装纸都被扣了个洞。她偷看了下对面几位的神情，刚才的严肃感被她喊跑了。

“请你先自我介绍下！”眼镜男继续说，她像写作文一样的介绍起自己，条理清晰，只是最后的结尾处她加了句：“没有上大学是我最大的遗憾，在我心里它像个污点，怎么洗也洗不掉。”说完这句话，她羞愧的低下头，对面的男士们沉默了会儿。

“问下，你为什么捧着一束花？”中间的男士朝她问着，突然想起他是刚才问路的那位。

“来的时间还早，就去楼下花店逛下，老板娘热情的介绍她的花，不好意思拒绝就买了一束。”他们肯定会觉得自己很傻吧，哪有人会捧着花面试的，越想越觉得无地自容，傻到家了。

“看来你挺善良的。”问路男回复着。善良？不，我并不善良，我只是爱面子，早就有人说我爱慕虚荣了，她在心里思量着。

“没有，我只是比较喜欢花。后来想着，如果面试通过了，就送给你们，如果没通过，我就带回家。”话一出口收不回来了，这下他们肯定认为我在耍心计了，杀他们个措手不及啊！

“那你把花留下，下个星期一来上班。”中间的男士说道，叶卉心跳加速，激动的把花递给他，很真挚的说了声谢谢！

叶卉很快适应了新工作，多亏了这两年对办公软件的熟练应用，设计风格也如她般清新淡雅，最主要她的上进心强，学东西勤奋，对于部门主管交给她做的一些杂活，一个月左右就得心应手了。

公司里中午不提供工作餐，下午茶倒是不错，休息室摆着饮料、咖啡、甜点、饼干、坚果之类的，客户来访的时候也可以吃点，以体现服务周到嘛。叶卉本来也不爱吃米饭，她倒喜欢自由的在外面吃，楼下东边有个商场，她最喜欢到商场边的一家“嘟嘟面馆”吃，环境舒适，播放着柔美的音乐，点一份铁板鱿鱼面，吃完可以静静的赖着看书，快到上班后再回办公室，她不爱与同事们八卦，上班下班都是只身一人，上学时就养成的习惯，她特别爱独处。

命运是个炫丽的魔法师，它是上帝派来的吉普赛人，总给孤僻的世人们带来各种美轮美奂，以致于对神奇入迷着魔，这个魔唤起了人们心底里的贪婪，那是对美好的贪婪。直到有一天中午，她遇见厉总和邵芳，命运之神开始向她招手，向她抛来引诱的橄榄枝，一直在别人棋局外观望的她，被命运之手挪到棋盘中，将会遭遇什么样的对手？她一概不为所知，只是命运这个大漩涡会狂野的将她吞噬。

邵芳婀娜多姿的身影和英俊挺拔的厉总出现在她眼帘的时候，她正津津有味的吃着。嗅觉敏锐的邵芳瞥到她的存在，女人炫耀自己的方式瞬间化身为肢体的摇曳，靠厉总更近了，扭捏着。

“叶卉，这么巧，你也在这里吃面呀！我和厉总吃腻了大餐，偶尔来吃点素的。过来一起坐吧！”邵芳热情的邀请她，看她那扭屁股的跨度更加妩媚了。

叶卉尴尬的坐在他们对面，看着邵芳亲密的往厉总碗里夹配菜，她只好低着头撩着所剩无几的面条，偶尔抬头与厉总的眼神对视，好像里面有个小人在呐喊着，是对邵芳的不满吗？还是担心叶卉知道他们的暧昧关系？她开始抱怨起自己来，早上本来答应和小张她们一起吃饭去就好了，也省得窥视别人的秘密。

“叶卉，到厉总办公室去，找你有事。”临下班，部门经理叫住她。不会是要开除她吧？她忐忑不安的走到办公室门口，敲了几下，然后深呼一口气。

“进来！”厉总放下手里的报表，“茶还是咖啡？”起身往茶几走去。

“厉总不用麻烦了，谢谢！”她傻傻的站在办公桌前，像个学生等待老师发号施令。“那就给你泡咖啡了，坐下说。”厉总示意她往沙发这边坐。

“现在工作还适应吗？你差不多来了有一个月了吧？”果然是准备炒鱿鱼的前奏，叶卉思忖着，是不是应该先表态呢？和他阐明自己并不是长舌妇，她不爱多管闲事，保证会守口如瓶的。

“厉总，你放心，我不会和别人说的，我很喜欢这份工作，能不能不要辞退我。”她憋红了脸，颤抖的说着。

“我和邵芳没有什么，只是业务上有些事情需要沟通，我叫你来，是要和你说清楚，省得你误会。并没有辞退你的意思，姑娘，你想多了。”厉总温柔的看着她，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可是他和我解释干嘛呢？应该是给我打预防针吧，好让我不要出去乱讲。

“我明白了，厉总，那我先下班了。”叶卉想抓紧离开，每次和他相处感觉紧张尴尬，好像在某个角落有一双眼睛注视着她。

“一起吃晚饭吧，你上次送花给我，我都没有谢你呢！”叶卉此时真是束手无策，拒绝吧，担心他要不高兴，至少吃人家的嘴软，只有去吃了，他才会放心吧！可是内心挺抵抗他的热情，她自从高中时那场轰轰烈烈、甜言蜜语的惨败初恋后，对热情、会哄女孩子开心的男人比较感冒，不过他毕竟只是为了堵我的嘴，犯不着拿我寻开心，挣扎了好久，这么想着也就释然了。

坐上厉朝阳的奥迪A6，叶卉还是头一次坐豪车，高中毕业后的两年时间在枯燥的打字店度过，井底之蛙跳出外面看世界，万恶的主啊！纸醉金迷的世界足以让人神魂颠倒，谁能保证在繁华似锦的路途上不会迷途呀？晚饭在一家西餐厅里就餐，虽然没有电视里那样浪漫的烛光晚餐，但还是迄今为止叶卉吃过最小资的地方，她仿佛是天生的演员，很快就适应甚至喜欢这样的生活方式，以致于后来只要厉朝阳约她出去吃饭、唱歌、旅行，她都照单全收，她如同千与千寻里那些贪得无厌的人们，而厉朝阳是那个寂寞的无脸男，只是他以为她就是他要寻找的千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