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五）
看着身旁熟睡的可可，心里不禁泛起涟漪，仿佛自己都未曾长大，却已经成了娘，似乎还只是藤上的葫芦娃，一转眼就呱呱坠地，与生活里的蛇精以及虾兵蟹将们搏斗着。
人类最伟大的发明之一该是让两个彼此牵挂的人在茫茫人海中不再丢掉，那些年从厦大寄来的明信片与信，叶卉都不曾收到，当她决定不再高复，毅然来到城里投靠表姐，在一家小小的打印店落脚，她就如人间蒸发了般，如同她的自卑藏匿于别人所无法搜寻的旮旯里。范军将对她的思念寄情于这些书信里，爱情最美好的时光隶属于朦胧，半遮半掩才最令人牵肠挂肚，很多次当他漫步于鼓浪屿，看着眼前一对对情侣甜蜜的追赶，脑海里放映着她的身影，与梦里的她一样美丽动人，而醒来后是切断梦想与现实之间的彩虹，他的心是那摇摆不定的钟摆，这一刻定型于遗忘，下一刻摆动至想念，这样反反复复着，折磨着悬着的心。他的那些信都寄到了叶卉家，她爸妈收到信后都给她收藏起来，等叶卉回家后给她，可她不是求学的孔雀啊，往东南飞，还要五里一徘徊。她既想念着家又害怕面对家，她如此的要强与倔强，这要强的矛想刺破倔强的盾，两败俱伤。她的爸妈隐约知道隔壁村有个小伙子对自家丫头有点意思，每次她回家都会特意提起这些信，旁敲侧击的问问，可她都是刻意的回避，也没有勇气给他回信，缄默是她对自己的惩罚。
有人说：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是，你喜欢的人也在喜欢着你。这就是叶卉的初恋，也是范军的初恋，盛开的鲜花在迷惑里枯萎，在青春里凋谢，最后在回忆里埋葬。
冥冥之中，叶卉的每段感情都以伤害而告终，她与温华是相互不懂得，而她对厉朝阳是不甘才酿成伤害。邵芳在厉总那里失宠后，便开始变本加厉的耍起手段来，当女人的第六感这神功开始发力时，即便练就了凌波微步、易容术都无法在她们细腻以及夸张的想象力中逃之夭夭，厉朝阳和叶卉的一举一动都被她尽收眼底，正陷入甜蜜漩涡的人儿，怎会懂得旧人哭。叶卉沉醉在城市的霓虹闪烁间，迷失在灯红酒绿中，沉沦于奢侈迷乱里，她所向往的生活是束缚在钢筋混凝土的牢笼里，厉朝阳比她大了八岁，一个三十而立的男人，稳定的家庭，事业有成后生活变的了无生趣，只有在年轻姑娘身上他看见了当年在他妻子许灵珊身上青春活力的影子，不知何时，灵珊越来越世俗，每天回家饭桌上议论的除了柴米油盐，就是一副怨妇脸，最令人厌恶的是她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他知道她认为他是个吃软饭的男人，是靠老婆发家致富的男人，她的咄咄逼人总让他有一股无形的压力，虽然他常怀着感恩的心来回馈着他的爱，可这些在灵珊眼里确是那么不堪，她甚至理解成是他对她的讨好，怕离开了她的家族会变成穷人，所以对她的依顺、体贴，她都将这些爱扭曲成是他的虚伪与假装，他们之间隔着一条鸿沟，他不想跨过去，而她又不想走出去，这条鸿沟被她的冷漠越拉越大，他也渐渐的收起热情，寻找他值得热情的女人，这个闯进来的女人便是邵芳。邵芳与他年龄一样，也是他创办公司的元老，一路来陪他披荆斩棘，她是他最得力的助手，令他心动的不仅仅是她的美貌，打动他的是她的干练、直爽，很多谈不拢的客户，都是邵芳私下谈拢，这是最令他佩服以及欣赏的，他离不开她，她就是那大灯，没有她的照亮，他无法在黑夜里前行。
可是你会发现，几乎所有人在情欲里都是自私的，厉朝阳喜欢邵芳，但也利用她，他贪婪的享受着她的肉体，利用着她的智慧生财，这样完美的情人，他该安分的，不是吗？可邵芳再精明能干，在职场上所向披靡，卸下甲胄她只是个女人，是个需要爱、渴望爱的女人，她欣赏厉朝阳的果断、阳刚，她喜欢和他在郊外的小路上，手牵手的漫无目的一直走一直走；她喜欢他紧紧的将她抱在怀里，仿佛松开手就会失去她一样；她喜欢清晨醒来后看到他长长的睫毛里面那充满柔情的眼神；她疯狂的喜欢着他，迷恋着他，一直拒绝着其他男人的爱意，她爱他，爱的疯狂，爱的想要霸占他，爱的想要无时无刻都围着他。
男人对女人的喜欢在得到后失去了一半，在完全掌控了女人后失去了所有，这个男人便是厉朝阳，男人天生的征服欲望，激起他短暂的柔情，当邵芳在公司里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时，在同事面前表露着她对厉总的爱慕，以及若隐若现的炫耀下她与厉总的暧昧关系，随着邵芳对他的占有欲越来越强，他越来越疏远她，正好叶卉此时的出现，命运之神诱惑着她卷入这场危险游戏之中，没有熟知游戏规则，已经沦陷。她又一次被虚荣心攫取她的灵魂，只能说这样的人是不会吸取教训的，下一次爱情来临时，她或许还是会选择物质而不是真心。但这次的沉沦，罪魁祸首其实不是她的虚荣，而是她的不甘，女人之间的战争比男人之间的战争还要可怕，男人是干完一架便解气，女人的战争可是销声匿迹，就已经将对方逼上梁山，叶卉就是被邵芳逼上梁山的“好汉”。
“叶卉，晚上一起吃饭。”邵芳又摇曳着她的婀娜多姿的过来对她说，她在公司主要负责外交，叶卉想着是不是她要让自己去陪客户吃饭，最近公司接了一个汽车4S店的新车广告大单，这个单子由叶卉跟踪设计，她想着是这么回事，立马同意了她的邀请。要是她知道这顿饭是去受辱的，她肯定不会答应去吃的，也正是这顿饭，让她变的张牙舞爪，激怒了心里那只沉睡的狮子，抢回森林的霸主欲念。邵芳约她在一家离公司附近的咖啡厅，找了个小包厢，一进去就感到包厢里充满着一股戾气，令她忐忑不安起来。
“叶卉，咱们开门见山吧！”邵芳喝了口摩卡，嘴边的泡沫掩盖了她鲜亮的口红。“我和厉总已经好了好几年了，他是离不开我的，他对你只不过是图个新鲜罢了，你还是识相点，早点离开他。”
叶卉囧着脸，慢慢变红又慢慢变白，一点血色都没有，她像被人一层一层剥了皮，最后将自己裸露的通透，她的话直接如枚刺，毫无准备就已经狠狠的扎入发肤，扎的她颤抖。她挪了挪前面的咖啡杯，喝了口卡布奇诺，空气弥漫着揶揄的雾气，使劲吹促着她的呼吸。
“我和厉总不是你想的那样。”她知道有些从来没有发生的事情，也会被别人的臆测所上演，身边有些人就是生活的导演，他们会按照自己的剧本，给你定该饰演哪个角色，在邵芳的剧本里，她演的是抢走她男人的坏女人。
“你当我眼瞎啊，骗三岁孩子呢吧？像你这种农村来的漂亮女孩，还不逮着机会拼命往上贴啊！”邵芳与厉朝阳算半个老乡，都是北方人，说话心直口快，但也不留情面，她对自己的心不会掩藏，也正是因为她的这份直率的性格，让她摆平了很多客户，有时候挑剔的客户遇见她，她总能有理有节的回应他们，令他们又气但暗地却佩服她的说服力，不夸大其词，最终向她投降。
“是啊，我是想往上贴啊！我还打算贴到底了！”当子乌虚有的事情一旦被推上悬崖峭壁，便是万丈深渊，罪恶的灵魂在深谷里歇斯底里的呐喊助威，原本是没有发生实质性的进展，被邵芳如此一闹，更煽起了心中的这团怒火。她一边哭着一边对她吼，邵芳对这突如其来的爆发而震惊，在她眼里，叶卉只是个不谙世事的柔弱小姑娘，一切都该在她的掌控之中，打发这么个黄毛小丫头是件很简单的事情，那么难搞定的客户都不在话下，如今却被她震住了，她不曾料到眼前的这个姑娘拥有如此遒劲的心气，或许事情倾向于不好的势态发展，她仿佛看见了苗条。
毛姆有句话把男人与女人分析的通透明亮，男人的灵魂在宇宙的最遥远的地方遨游，女人却想把它禁锢在家庭收支的账簿里。虽然厉朝阳很喜欢和叶卉呆在一起，感觉和她一起会很放松，很随意，他已经好久没有这种轻松的感觉了，特别是与女人相处的时候。自从与许灵珊结婚后，他就如朋友私底下流传的寄人篱下，靠老婆发家致富，虽然他知道今天的事业有成靠的不是她家，靠的还是自己这么多年的稳扎稳打、拼搏努力。而在他们的儿子出生后，她对他更加变本加厉起来，各种条件要求相继提出，最令他厌恶的是要求儿子姓许，这点让他无法接受，争吵、冷战期间幸好有邵芳陪伴，谈不拢的客户有邵芳搞定，他的心早就把家转移到她那里。可女人啊，总是把爱情看的太重要，巴不得每天24小时都用来谈情说爱，把心爱的男人牢牢栓在身边，随着两人越来越熟悉，邵芳投入角色太过于认真。在公司里她时刻关注着他，只要有客户她都陪伴左右，圈子里混的人都看出了他们非同寻常的关系，好多对邵芳虎视眈眈的男人背后发起恨来，好好的一朵鲜花就被厉朝阳采摘了。起初，他也是把她捧在手心里，疼爱有加，可邵芳犯起了大部分女人的通病，想尽办法讨好他，想截获他的心。而男人的征服欲让他对她越来越失去兴趣，每次当她使出浑身解数以爱的名义百般讨好，他就感觉十分的厌恶，可这样的关系不是说断就能断的，于公于私，他都很难断。
从餐厅出来后，叶卉给厉朝阳打了个电话，她很难得主动给他电话，几乎每次约会也都是厉朝阳提出的，虽然很多次快下班时，都会很期待他发信息过来约他吃饭，等不到信息会很失落，劝自己他很忙，只是她不知道，他周旋于他老婆与邵芳之间，剩给她的时间自然不多。可她常常这样傻乎乎的期盼着，好不容易盼着和他约会，时间又过的太快，毕竟是份见不得光的暧昧。只是她不明白，他到底是不是喜欢自己，既然喜欢为什么又没有行动，连手都未曾牵过，那这样的约会算什么？她的办公室在6楼，厉朝阳的办公室在7楼，6楼是业务人员楼层，7楼是行政楼层，虽在一起上班，却不是每天能见到面，何况还有个邵芳隔在中间。她常会在上班的时候幻想，与他在公司里邂逅，看到他的身影出现在走廊里，红着脸叫他一声“厉总”，然后插肩而过，心里有无数只小鹿乱撞，有时候他身边有人陪着，有时候他一个人，这份建立在仰慕基础之上的恋情，从一开始便已经输了，输在她的虚荣上。他为什么在芸芸众生里选择自己，他这么多应酬还受不了一星期约她一次，她沉醉于自己编造的童话里，她成了灰姑娘，他虽然是个已婚的白马王子，但不失魅力，反而更显成熟稳重。
“我想见你，能不能出来一下。”拨通他的电话，这个存在手机通讯录里，十分关注却不敢按出去的号码，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促使她冲破矜持的禁锢。
“怎么了，有事吗？”话筒对面是不冷不热的回答，或许他也觉得诧异吧，从来不主动打电话来的，也从来没有表达过想念，听到这么突然的告白，这颗坚硬的男人的心，外表冷峻，内心已早已融化。
“没事，就是想见你，特别想见你。”她轻轻的哭泣着，又不敢让他听出来，蹲在公交车站旁平息她狂躁的情绪。
“在哪里，我过来。”他意识到今晚的她有问题，或许是喝酒了，或许是出事了，要不然从来未曾表达过的情感，这么突然强烈的表达了。
那一晚彼此拥有对方，叶卉没想到她的报复濒临深渊，厉朝阳也没想到她主动投怀送抱，邵芳更没想到她是他们关系进展的催化剂。当她意识到她对爱情的示威根本没有奏效，反而让叶卉更加肆无忌惮起来，她的心里那团怒火燃烧的越来越张牙舞爪。
女人们之间的无硝烟战争，总会被莫名其妙的拉扯，原本是不同频道不同磁场的两个人，也会由于意图的某一处而变的心心相印起来。许灵珊与邵芳的突然和睦，是因为外面的流传有了新的版本，有传邵芳被厉朝阳抛弃的，有传邵芳怀上厉朝阳的孩子的，更多的版本是传厉朝阳有了新欢，第六感告诉许灵珊，有新欢该是准确的版本，依她对厉朝阳和邵芳这么多年的关系了解，邵芳不是那么容易摆脱的，而厉朝阳也不会傻到抛弃这么一个得力助手的。许灵珊让邵芳肃然起敬的便是她的沉着，她心里明白她和她老公的关系，但在她面前总会装做无动于衷，好像是有股力量在缄默的允许，如果换成是邵芳，要是知道老公在外面有外遇，必定是要闹翻天的，更何况这个情人就活在眼皮底下。这就是她特别佩服许灵珊的地方，可事实是，她并不懂得许灵珊的心。许灵珊不是不在乎，而是她的心已经被厉朝阳的冷漠而麻痹，当冷漠在他们夫妻之间砌成一道高墙后，彼此都没有勇气与信心去攀越这道墙，即使墙外的风景别有一番韵味。
而那场哭闹是许灵珊自己都未曾料想的，她一直以为，她已经习惯了厉朝阳的冷漠，她已经对他没有丝毫感情，维系他们之间的仅仅是儿子与事业，他们彼此依靠彼此维护体面，除此以外，他们的生活已经没有了交集，她不会像以前一样三更半夜还在等他回家，她不再关心他晚上是否会回家吃饭，她不再打一些嘘寒问暖的电话，她对他的冷漠打了预防针，她也把自己包裹起来，困在自己的世界里。
“朝阳，赶紧回来吧，爸爸快不行了。”她在医院的走廊上给他打了个电话，曾经熟悉的号码，曾经熟悉的人都是如此陌生，可无形中有根绳紧紧的将他们连在一起，那是情份的纽带。她在脆弱的时候，多么迫切希望厉朝阳能够出现在身边，人最可悲的是要假装坚强，把那些“无所谓”装进密封口袋，想要掏出来时只好把袋子戳的百孔千疮。
等厉朝阳赶到医院，许老爷子已经归天，许灵珊跪在病床前恸哭，厉朝阳把她扶起。她紧紧的抱住厉朝阳，她已经失去了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男人，不想失去眼前的这个男人，从来没有如此强烈的欲望想要捍卫自己的爱情，此刻，她就是想把这个男人紧紧抱住，不让他离开。操办完许老爷子的后事，她把叶卉的底细仔细调查了一番，找了个机会把她约出来见面，叶卉似乎也明白迟早需要面对的这场战争，爽快的答应了。
只是她印象中的许灵珊是个高傲泼辣的人，自从她在公司第一次遇见她，就感觉出了她的傲慢，比自己还要冷艳。她想着到时候许灵珊要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辱骂她该如何面对，越想越慌，焦急的等待着。她早早的来到咖啡厅，许灵珊订了个包厢，坐了会儿，书架上的书拿了没看几页又放回原位，这样来回折腾着打发时间。好不容易等到了许灵珊，她穿了条粉色长裙，衬托的整个人暖和多了。
“我们先点吃的吧！肚子好饿。”俏皮的把菜单递给叶卉，这让她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自从我爸去世后，我已经没有像今天这样好好的吃顿饭了。”许灵珊很快把碟中的饭菜吃光，望着对面年轻漂亮的叶卉，眼里闪烁着晶莹的泪花，“从小，我爸爸就非常疼我，只要我想买的东西他都会义不容辞的买给我，我不听话他也从来不舍得骂我，他做生意很忙，应酬很多，可还是尽量每天回家陪我和妈妈吃饭，他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男人了。”眼泪横流满面，叶卉看着眼前的她，触动着她的心弦，虽然她没有尝试过失去心爱人的滋味，但可以体会她的情绪。
“叶卉，算我求你好不好，离开朝阳好不好？把他还给我好不好？我已经失去了一个爱我的男人，不能再失去另一个了，求你了，把他还给我好不好？”许灵珊的哭泣声越来越大，泪水孜孜不倦的奔流着，这是痛彻心扉的哭泣声，这是卑微的哭泣声，这是祈求的哭泣声，更加撕心裂肺。
叶卉沉默的哭泣着，一想到以后见不到他，失去他，她不舍啊！可这充满负罪感的感情，会将她推向深渊，会毁了好好的一个家庭，她在负纠与不舍之间挣扎，最终还是被良心打败，等手头客户的设计方案完成，便向邵芳递了辞职信，让她转交给厉朝阳，她怕他会挽留她，她怕他抱住自己会忘其所以，她怕他的气息会熏染着她挪不开脚步，她怕他的体温会抵御她内心的寒冷。
回忆密密麻麻，过去是一张寄给自己的邮票，无法返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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