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下部（50章，613—888页）
（一）省秦发生重大安全事故，加上忆秦娥的突然离开，就一蹶不振了。忆秦娥痛苦万状，无路可去，就到尼姑庵赎罪去了。她的法号：慧灵居士。她本是一去不回的，更别说回剧团了。住持说：你是有大用的人才，不可滞留在小庵之中。又说：修行是一辈子的事，吃饭、走路、说话、做事，都是修行。唱戏，更是一种大修行，是度人度己的修行。只要懂得这个道理，就没必要住庙剃度了。在住持和众人的规劝下，忆秦娥又回到了九岩沟，慢慢踏上了为孩子寻医治病的道路。
忆秦娥离开的这段时间，剧团朝不保夕，工资都开不出来，没有忆秦娥不行啊！忆秦娥这次出山，秦八娃功不可没。他是在胡三元的陪同下来看忆秦娥的。他劝忆秦娥：“如果你还能回到舞台上，我相信，你会把戏唱得更好。我觉得你应该是那个真正把人、把人性、把人心读懂、渗透了的演员。可能因为你受的磨难，你会由演技派，成长为通人心、懂人性的大表演艺术家。”秦八娃这次是带着心疼、爱怜和最大诚意来的，他根据忆秦娥这段生命体验，写了关于母爱的新戏，戏名叫《同心结》，他要让忆秦娥的生命烛光，在舞台上去照亮更多的生命幽暗。
忆秦娥终于又回团上班了，省秦又开始热闹起来了。
《同心结》在广州参加全国调演，一炮打响，比赛赢得了大满贯，接着开始在全国巡演。丁至柔因为这个戏，副团转正团了。
（二）巡演一年多之后，受市场经济和外来因素影响，剧团彻底瘫痪了。为了谋生，大多数人都改行跳霹雳舞、唱流行歌曲了。忆秦娥仍然坚守老本行，像赶集一样各种红白喜事一样不拉。这样的日子熬了好几年，突然有一天西京城出现了秦腔茶社，风水轮流转，秦腔的春天又来了。忆秦娥一下子又成了茶社的台柱子。人手不够，他舅胡三元、胡彩香等宁州剧团的老人手都来了。就在忆秦娥她们挣钱就像簸箕揽钱一样容易的时候，茶社却遇到了两个神秘的人物：一个贵人，一个款爷。
一个贵人，就是昔日宁州剧团的台柱子——米兰。米兰是从美国以华侨身份回来的。没想到在茶社遇到了这些老战友。米兰亲眼看到了忆秦娥她们挣得盆满钵满，自是惊喜。但她也认为，这不是忆秦娥该来的地方，忆秦娥应该到正经地舞台上去唱，是有尊严地去唱，观众应该是心怀虔敬地来欣赏。
米兰说完这话不久，又来了一个款爷——刘四团。刘四团是大导演古存孝的侄儿，也是古存孝的助理，其实就是跟着他伯混口饭吃。十几年之后，身份变了，成了刘总、刘老板、刘爷。古存孝说过一句话：人就是这，没活出息，咋作弄都行。一旦活出样了，胡子眉毛的修法，都是大有讲究的。忆秦娥唱完《鬼怨》，刘四团直接端出现金一百万元，把忆秦娥她们吓得不轻。茶社想收，忆秦娥坚决不同意。但从刘四团口中得知，老艺人古存孝带团演出，出车祸死了。刘四团娶了个煤老板的女儿为妻，煤老板死了，他就成了千万亿万款爷了。他的口气很大，这次杀回西京城，就是要娶忆秦娥做老婆的。做老婆不成，也可做情人，一次性给一千万。这不是在羞辱“秦腔小皇后”吗？刘四团被忆骂得狗血喷头，灰溜溜走了。
刘四团之事让忆秦娥恶心不已，可紧接着胡三元又出事了。有个老板对胡彩香动手动脚，胡三元的鼓槌就抡上去了，老板两颗门牙掉了，又被判了一年牢。接二连三发生这些事，让忆再不进茶社唱戏了。
（三）打破铁饭碗之后，楚嘉禾与忆秦娥，两人自然走的不是一条路子。楚嘉禾“下海”去了广州，成立了歌舞、模特表演团，钱挣的多少先不说，最起码是改革的最前沿，一是见到了大世面，二是收获了爱情，三是生了个龙凤胎。楚嘉禾十分得意，一辈子一直跟忆秦娥争高下的她，这下终于赢了。忆离婚了，而且生了个傻儿子；又在茶社卖唱混饭吃。而她攀上了房地产大老板，又生了龙凤胎，雇了保姆，日子比忆不知要强多少倍，她必然要借机显摆、潮弄忆秦娥一番。楚的得意忘形，就是个十足的小人角色。
可天有不测风云，好景不长，房地产又遇上了“冰霜期”，一夜之间老公又成了穷光蛋，从广州回到西京躲债。娘儿俩一合计，还是离婚保险。可几年以后，房地产又起死回生了，由穷光蛋又变成亿万富翁了。再想复婚人家不同意了。
（四）秦腔搭台，经济唱戏，省秦又迎来新的春天。薛桂生在和丁至柔竞选中，以高票当选团长。这些年人家都在“下海”走邪挣钱，而她却上学进修拿到了戏曲研究生学历。他上台后，提出了振兴秦腔艺术的口号。上台第一件事，就是集训，收回人心。原戏曲队被嘲笑为“肉厚渠深队”，歌舞模特队被嘲笑为“疯人院队”，只有忆秦娥仍是身轻如燕，弹跳如簧。集训三个月之后，开始重排《狐仙劫》。忆秦娥比薛团小八九岁，是一位真正活在艺术中的表演艺术家。薛团走了不少省级剧团，他认为，像忆秦娥这种唱念做打俱佳的角儿，还是凤毛麟角的。他想让忆当副团长，被忆谢绝了。楚嘉禾却毛遂自荐，薛团说：这种女人，是绝对不能让她掌握任何权力的，她没有掌握权力的胸襟、德行与基本素养。
忆秦娥这么多年，以不变应万变，始终坚守着戏曲的基本程式和套路。在薛团的支持下，她已把心思放到遍访老艺人上，一招一式，传承起那些“老掉牙”的“古董戏”上。
参加港澳台及欧洲巡演，很轰动，演出商赚得盆满钵满，但忆秦娥却很窝火，因为观众不是在欣赏秦腔本身，而是为“绝活”疯狂，她感觉不是在表演艺术，而成了杂耍演员。秦腔艺术该走向何方？第一次忆秦娥有了自己的思考，跳出演员的视野，站在了艺术家的高度。
（五）薛桂生当选团长后，省秦发生了质的变化，但也因为他，忆认识了他的昔日同学张怀玉，从此忆的个人生活也再不安宁。他曾很懊恼，不该介绍他这个隐居在秦岭深山里的书画家与忆认识。他认为，石怀玉就是个流浪汉，是个无根浮萍，忆又是个戏痴，把他们牵到一起，对忆的生活无任何帮助。
石怀玉也是一个没皮没脸、死缠烂打的货，追求忆的手段和刘红兵一样，但他绝对不是刘红兵。但在这期间发生了一件事，却让他们的关系越来越近了。有一个孩子毛娃，父母逼着孩子练功学戏，孩子厌恶最后上吊死了。石怀玉拿出一幅画拍买12万元，悉数交给了毛娃父母。这一善举，让忆刮目相看了。还有，在一次下乡演出中，忆收养了九岁的烧火丫头宋雨，石为此做了不少工作。石的幽默、才华、正义、善良，赢得了忆的芳心。最终他们结婚了。
婚后两人还算幸福，两位都是艺术家，一个是戏痴，一个是画魔，但时间一长，两人的问题就暴露出来了。一个保守，一个开放；一个传统，一个狂野。两人还有一个共性缺陷是在忆秦娥看来，夫妻生活就是生儿育女，就是“完任务”而已，谈不上什么快活。而石怀玉认为夫妻生活就是吃饭馍，饿了就得吃。吃，还得有讲究、有味道、有新意。石怀玉把忆摁在南山里没了自由，整天上班迟到早退，更可怕的是，一次，他为了自己快活，竟然偷偷给傻儿子刘忆服了安眠药，这下惹怒了忆，由此两人的矛盾开始显现。其实，石不是不爱忆，而是爱得太乖巧，太过分。总是有一个野性男人的强劲欲望、山夫粗暴、开怀放荡在其中。
石与忆结合后，她娘十分满意，还很自豪地说：咱招女婿总不能是老母猪下崽，一窝不如一窝吧。可就在忆港澳演出回来后，迫于各种压力，忆又一头钻进南山民居去了。一周之后，就在忆心里像猫爪一样想念儿子时，弟弟易存根电话来了，儿子刘忆出大事了，从六层楼窗户掉下来死了。忆被儿子的死，完全击垮了。其实刘忆的死，与石是没有直接关系的，但忆全怪罪在石的头上，这个死结是永远解不开了。
（六）省秦第三次又排练《狐仙劫》，这次的目标是打造历史经典，能够永久传承。慢工出细活，这部剧整整排了八个月，用了排三、四部大戏的时间，终于诞生了秦腔新时期的原创经典。就在这个时候，米兰又一次从美国回来了，这次是代表美国一个艺术基金会的小头目回来的。目的就是要把秦腔介绍到百老汇去演出。她们一行看了《狐仙劫》，当晚就拍板定了。不过米兰有一个请求，必须把她的师姐胡彩香带上。百老汇的成功演出，让秦腔这个中国古老的戏曲艺术，走向了世界，也轰动了世界，忆秦娥的秦腔艺术生涯也踏上了巅峰。
（七）忆秦娥收养了宋雨，因为在这个乡下烧火丫头身上，她看到了11岁的自己。她的收养是为了抚慰曾经受伤的自己。忆秦娥坚决不让宋雨学戏，是不想她走自己的老路。宋雨执意要学戏，她拗不过；一次练习，宋雨脚踝骨折了，秦娥痛悔万分，哭着让她别学戏了，但宋雨坚决不从。这死犟个性与秦娥小时候如出一辙。多少年过去了，宋雨成了名副其实的接班人，并获得了“小忆秦娥”的美誉。
秦八娃原创新戏《梨花雨》上马，主角是宋雨，忆秦娥失落了。哪怕宋雨是她女儿，是接班人，但那种退场的悲凉感，重重砸在心头，于她而言，甚至比毁灭她的谣言、“黑材料”伤害更重。还是秦八娃开解她：“你的艺术生命走到今天，唯有依托徒弟的演进，才可能继续延展下去。”“这不是一个简单的转身，这是一个生命历经繁华，无奈走入沉寂的悲凉命运。”
《梨花雨》的演出一炮而红，预示着忆秦娥时代的结束，“小忆秦娥”时代的到来。就在这时，宋雨隐藏的秘密揭开了，原来，宋雨的家人找到了她，他们请求忆秦娥让宋雨认回自己的亲生父母。失去了儿子，现在又要失去女儿，忆秦娥再次被感情击溃了。
（八）百老汇回来，忆秦娥一时风头无两。戏迷们纷纷吵吵要给她办个“秦腔金皇后回溯四十年演出”。但俗话说，捧得越高，摔得越重。楚嘉禾的坏、狠，在这场戏外的表演中，各种嫉恨、丑恶、卑鄙的手段演绎得淋漓尽致。楚嘉禾与一个有手段的笔杆子勾搭成奸，憋足了劲儿要毁了忆秦娥。一股黑风浪席卷而来，在演出季迅速发酵，跟帖铺天盖地，展开了对忆秦娥私生活的全面攻击，将她私生活与艺德的丑陋，列举了数十条罪状，说她是“拿人民血汗钱包养起来的秦腔小丑”、“败类”“娼妓”、“渣滓”。说她十四岁就被一个做饭的强暴；把艺术新星封潇潇玩弄成了酒鬼残废；还和四个老艺人诲淫诲盗；两次婚姻都始乱终弃；几乎所有和忆秦娥接触过的男人都是她的垫脚石，生活极度糜烂，完全不配享秦腔金皇后的美誉。一时烈火烹油，将忆秦娥架到了火山口上，受烈焰烘烤，几乎摧毁了她的意志与艺术生涯。
秦八娃又来说话了：“正因为你傻，你才成就了这大的事业；也因为傻，你才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塌糊涂，有时甚至是狼狈不堪。”“秦娥，你是因为太优秀，而遭人嫉恨、围堵、恶搞。记住：能享受多大的赞美，就要能经受多大的诋毁。”“你要风里能来得，雨里能去得，眼里能揉沙子，心上能插刀子，才能把事干大、干成器了。”但心上的刀子早已让忆秦娥肝肠寸断、苦不堪言，再无一丝力气了。
忆要放弃几十年的从艺生涯，秦八娃一语惊醒梦中人“离了唱戏，你会更加苦不堪言，甚至变得一钱不值。”秦八娃的话，也道出了世事的残酷，成功之路走到这一步，如履薄冰，走出来，才有新天地，退回去只能万劫不复。这就是成角儿之路的艰辛，不仅有汗水，泪水，还会耗尽你的血泪精魂。正如秦八娃说的，能经得起多大的诋毁，才能享受多大的赞美。成角儿之路是一条血泪交替的刀山火海。
（九）丈夫石怀玉之死。石怀玉回到西京，办了个人书画展。其中首幅画作就是忆的裸体照。名叫《秦魂》，即大秦岭之魂，这幅画作外商出几百万都不卖。可忆得知后，感到十分羞耻，便出现了挥瓶泼墨，一气之下毁掉了这幅传世杰作。当晚，石怀玉绝望的自刎于这幅他此生最得意、却被最爱的人痛恨的画作前。
作为秦腔艺术家，忆秦娥也有自身的短板，也许受限于学识、认知，她不理解自身以外的很多事，更没去体察身边人的追求，以及情感生命的绝望。鲁迅先生说，人的痛苦是不相通的。也许吧，在忆秦娥身上，我看到了很多墙，将自身隔离于人群之外的墙，这些墙让她与亲人、爱人，从来没有过很好的沟通，她的生活在疲惫与疏忽中，离她越来越远，这是否就是成就一个艺术家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呢？
（十）尾声
在经历艺术生涯退场、石怀玉之死、宋雨回到亲生父母身边，连番的感情创伤后，忆秦娥回到了老家九岩沟。在这里，在喜爱她的乡亲们面前，她又站在了舞台中心，与头发花白的老舅，两个从九岩沟走出去的老戏骨，在家乡完美演绎了一场精神盛宴的对接。这时，她仿佛看到了一个更大的舞台，人老几辈子都唱不完的秦腔戏，不管新生多少主角，她有自己的路，悲喜之间，方寸之地，她会是自己永远的主角。突然之间，她满怀豪情，脱口而出了属于自己的一阕词，迈开大步，再次走出了九岩沟。兜兜转转，她才悟到人生的真谛，不在苦难中沉沦，就在苦难中崛起，该进则进，当退则退，不纠缠失去的，成就一个更开阔的灵魂，去拥抱属于自己的广袤天地。
四、结束语：
忆秦娥的艺术成就，注定她的曲高和寡。她这一生，从11岁随舅走出九岩沟，就在秦腔的世界里摸爬滚打，耗尽青春，蹉跎生活，几经沉浮，从开初不想唱，到红满西京，到害怕想逃离，到最后欲罢不能，看似无奈，实则就是她的命运，在孤独中奋进，为艺术而生的命运。人生没有两全其美，她为艺术的奉献，注定对家庭的疏忽，也注定了她家庭生活的失败，走向孤独的命运。
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中写道：“不论在什么地方都要记住，过去都是假的，回忆没有归路，春天总是一去不返，最疯狂执着的爱情也终究是过眼云烟，唯有孤独永恒。”
是啊！生而为人，孤独感永恒，这是每个人的宿命，再绚烂的花也有败的一天，再好的相聚也有曲终人散之时，所不同的是，我们为之努力过，追求过，爱过，尽心尽力过，这个过程，让我们的生命火花，照亮了时空，炫极哪怕只有一时，但终归没有虚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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