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黑颈天鹅•下集

作者: 远山草屋 | 来源:发表于2021-11-28 04:18 被阅读0次
    13.寻路厢客

    三年后,苏婉毕业了,有如走出了永远走不出的隧道。

    作为独生子女,按G家Z策她没有下乡,在家待了几个月后,被分配到省*妇*婴*医院工作。

    在医院半工半读的日子里,苏婉并未因为从梦开始走向梦的破灭,从遭群攻的梦魇解脱出来而感到轻松快乐。她茫然,忧戚,冷透了的心一如秋湖上漂浮的小舟,无从停靠。

    医院里,她这样一位在人们视野里很出挑的人的到来引人注目是必然的。自然,人们不会错过牵线搭桥顺便送个人情的机会。S市某某干部的公子,医院*院*长的什么亲戚,医院的什么主任……

    但她总是隐约觉得自己的心早已有了归宿。难道一个人不该由心而动,活的真实一点?

    她拒绝了一切追求者和说媒人,将自己的感情封闭了起来。

    她忘不了鲁洋,鲁洋那迷一样深情的一瞥,以及在校礼堂的几次讲话时的翩翩风度,在她脑海里打上了深深的烙印挥之不去,不可撼动,无人能取代。

    可是鲁洋毕业下乡连招呼都没和她打的事不能不说是她的隐痛,是她几年来都无法消解的心结。

    他一定是埋怨我的。她经常这样想。

    当然,他们不是同班,又不是一个年级,那时在鲁洋看来她不过是一个尚未成熟的小孩子,小学妹,他们的关系也没到非要打个招呼告别的程度。

    然而苏婉对鲁洋还是能够予以理解的。毕竟工作单位是人生大事,关系到一个人今后命运的走向,那么优秀的他被发配到农村,整天和农民和土坷垃打交道,何时能抽调回市里是未知数,真是埋没了他委屈他了。

    她是那么思念他,渴望见到他。她对鲁洋从几年前由最初的崇拜,很快滑向朦朦胧胧的喜欢。她确信这就是小说里的爱,是她的初恋。她的初恋早已植根于她清纯的心田里无法自拔,她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她的世界里已不能没有鲁洋了。

    鲁洋在全校无疑是出类拔萃的佼佼者,若不是她,他会有个很体面的工作,会有很好的前途。她把责任归咎于自己。她觉得自己已不是几年前那么单纯的女孩子了,哪怕见到他,宁愿当面向他认错她都心甘情愿。这与因她而沦落到乡下的鲁洋相比算得了什么呢?现在她已是参加工作的成年人了,过去羞于启齿不敢表露的话,现在该拿出勇气直面坦言了。

    他去的是什么地方?他过着怎样的生活?我何必在自责和模糊不清的等待中度日,她决定去找他。

    打听鲁洋准确的去向,让苏婉颇费了周折,最终从同学那里,得到了鲁洋所在青年点的详细地址。

    而这时已经进入深冬。一个女孩子孤身一人在严冬到几百里之外的乡下去找他,不是一件简单轻松的事。那么要等到春暖花开吗?那可是又要等数月之久,她怎么去熬过那漫长的思念他的日子?她悬而不落的心何时才能落下来给自己一个交待?她迫不及待,无法再等下去了。

    周六,窗外的雪飞飞飏飏下了一整天。

    她的包里,装着一張昨天晚上下班后去车站买来的火车票。苏婉站在医院医务室窗前,望着窗外灰蒙蒙雪花漫舞的天空,心里涌上说不上来的滋味。

    明天就是周日了,长这么大她还没去过乡下,想象不出那里的样子,更无法预测这一趟是否如她所愿一解前嫌,并能向鲁洋敞开心扉坦露她的心意。

    翌日清晨,雪霁云开,寒冷的空气中大街小巷已有不少戴着棉帽和围巾手套出来扫分担区雪的人。

    穿过扫雪的人群走上一会,苏婉坐上了公交车。马路上,因为都出来扫分担区的雪,公交车走走停停速度像老黄牛,多亏她早早的醒来,吃过饭,看爸爸上了班就早早的走出家门。

    火车站,省会大站,上下车的人很多。

    苏婉疏离拥挤的人群站在排尾等了一会上了车厢。

    通过拥挤狭长的车厢过道时,每个窗前的小桌上都堆放着凌乱不堪的杂物。 印上去Z席头像和各种标语的珐琅水杯,苹果瓜子鸡蛋壳,吃了一半的烤鸡,香肠啤酒瓶子……这些入口之物,在空气不流通的密闭的车厢内与旅人们口腔呼出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发出了刺鼻的怪味。

    在一排座位前,苏婉停下脚步,仔细核对了一下手中的车票临窗入坐。她将自己装有洗漱用品和周姨为她装进去备用品的棕色斜挎包挂在了车窗旁的挂钩上。

    座位周围,大都是乡下人模样的人,她不知这几个小时如何打发。她身子靠向玻璃窗想看看窗外。玻璃上附上去的厚厚的白霜使她无法看清外面。她用指甲刮了刮玻璃上的霜,刮出了一条条透明的痕,她将眼睛贴上去向外探。

    站台游客逐渐稀落,穿着深蓝色大衣戴着雷锋式棉帽,帽额头正中央嵌着红色铁路徽的铁路员工手握个红色三角旗杆面向火车站立,列车像似处于启动前的状态。

    窗外传来汽笛的长呜,列车员嘴里吹着哨子右臂高高地举起了小旗挥舞了几下。接着列车车体剧烈地晃动了两下。

    这时,无以计数的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钢铁块作为这一庞然大物的骨骼,启动起来具有惊天动地,气吞山河的气势,仿佛在向全世界宣告它要动身出发了,它要载着重达千吨的游客,开启排山倒海穿越隧道的旅程了!

    可是这辆笨重的列车,背负着千吨之重的旅客一路狂奔时,是否知晓苏婉那沉甸甸的心比其轻盈的体重要重上几倍?

    火车缓缓的启动,很快窗外白茫茫的以雪为主色调的景象徐徐的后移。又随着车速加快,一条条挂着雪线的褐色树枝,孤零零的房舍,电线杆子和电线都风驰电掣般向后平移丢向窗框后面,又源源不断地从窗框前面衔接过来,像永不断开的山水长卷,飞快地抛向车窗后面。

    苏婉的思绪交织在很快就将见到鲁洋的迫切中,和见到他后一切未知的担忧中,甚至还有些惆怅,只有她心里清楚这与去与恋人相逢的快乐有一段茫然不可预测的距离。

    她从包里拿出一本在医院的学习资料,想快点打发掉时间。可皆为枉然,读了半天仍置留在一页中。

    这一行会有什么结果呢?她没敢告诉父亲她这趟出门。只是偷偷的告诉了周姨,周姨开始是阻拦的,但她怎能拦得住一个一往情深的姑娘的心?她告诉周姨,她万一今天回不来,就告诉她父亲她今天在医院值班。

    在苏家数年的周姨,很了解苏婉执着的个性,她给苏婉找出了女兵穿的军大衣、能绕上脖颈两圈的红围巾、军用手套、厚口罩,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出门要多加小心。

    14.乡路

    在一个陌生的小站下车时己是午后。

    站前广场游动的人流中,停着几辆在城市里鲜未见过的老旧巴士,苏婉打听了两个人坐上了开往汪家的大巴车。

    车子驶离县城二十来分钟后,进入了连绵的山区。

    令苏婉没有想到的是,汪家离她所居住的省会城市不过是三百多公里几小时的车程,竟有如此人们所说的山沟沟。这里算不算是穷山僻壤呢?

    窗外,厚雪覆盖的群山连绵不断。远处,一辆盘山绕行的巴士,在蜿蜒崎岖的白色山路上蠕动,像似一只啃食山腰雪肌的小虫。

    半个多小时后,司机终于告诉她到站,将她卸下。举目四望,没有农舍,不见人烟,满目白雪,偶有三两棵枯树孤立在苍茫的天地间。

    她按坐车时旁边一位大姐的话,向前走了一小段路后向村里延伸的小路走去。

    雪下得很厚。深秋雨雪交加后,泥泞的土路让车轮子反复碾轧后遇冷上了冻的车辙使这条路依然无法平坦。

    路两边是一片连一片的农耕地,白莽莽的原野一切都沉睡在雪白的绒毯里。只有收割后的秸茬带着一股倔犟和不屈,用它们坚硬的爪子牢牢抓住土壤,从一条条盖着雪的陇脊冒出头,间距均匀地排着队,像是一个个风餐露宿守护这片农田的矮子哨兵。

    乡下的空气很明显要比城市好,天空比城市高而澄澈,仿佛来到未经人类触手的原始地。寒凉,无一杂尘的空气吸进她的喉腔里是如此的清爽,想到鲁洋能在这样的环境里每天能吸收新鲜空气,多少给了她点心安。

    她的纱布口罩贴着面部的内侧湿得有些发凉,没有了刚戴上去时的温暖干爽,仅仅将外面的寒冷阻隔而已,她索性摘下来尽情呼吸新鲜空气。脚下吱嘎吱嘎的乡路踏雪声,似乎是有意给这荒凉的原野弹奏的乐声,聊解一个人的寂路。

    身后传来马车的嘚嘚声,由远而近。

    清脆的铜铃声和着哒哒的马蹄声,在啪!啪!一声声落在马身上的鞭声下饶有节奏地在空旷的原野回荡。

    苏婉脑海里浮出至今都无处问解的谜。小时候的电影里,看到那些牛马是主人忠实的苦役。它们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地为主人卖命,只为混一口粮草解饥。尤其是牛,眼睛虽然大如铜铃,却从不横眉立目发泄对过劳和挨鞭的抗拒,它们天生长了一双低眉顺目的眼睛,看上去即憨厚又驯顺。当它们在烈日下辛苦劳作时,一鞭又一鞭挨打的样子,总是让她的心一紧一紧的想为可怜的牛流泪。主人一下下挥舞着鞭抽打它们的皮肉时,是否考虑过它们的疼和委屈?难道它们不疼?不会的,它们只是不会表达而已,小时候-想到这些她就难过。牲口不同于其它鸡鸭等家禽,生来就替人们辛苦劳作,它们穷尽毕生体力,年老体衰不再有利用价值时,人类说宰就宰,毫不手软,最终成为人们的盘中餐,嗨!最残忍的动物莫过于我们人类呵。

    马车快到跟前时,苏婉停下脚步转过身,等几秒的工夫马车已经到了跟前。

    她放大声问:

    “大叔!汪家屯往前走对吧?”

    “吁!吁!”车夫让马车停了下来。

    “嗯,对呵。你上谁家呵姑娘?”

    “你们那里有叫鲁洋的吗?”

    “有呵!他是俺大队的团支部书记,民兵连长也是他!”

    “呵!是吗?那我找他好找吧?”

    “来吧!上车吧姑娘,你跟我走就行啦!”

    平板车,四无遮挡,是由裂了多处缝,发白了的凸凹不平的破木板条拼成,上面放着粗粗的像油浸过的麻绳和破旧的露着棉花的土灰色棉门帘状物。她撩起军大衣的下摆爬了上去坐在棉帘上,戴回去了已经让口腔喷出的哈气冻湿冻硬了的口罩。

    “他今天头晌好像到公社开会去了,不知道这会儿回没回来。”他的声音很大,像是在喊。

    “大叔!这个路要是没有马车只能徒步走吗?”

    “小队还有拖拉机!”他大声回。

    “那要是没有车走路多长时间啊?”

    “要是去车站,走路得个四五十分钟。赶不上你们城里人方便。哪像你们城里人出门就能坐上车。”

    “他们上街里都搭拖拉机或马车。”车夫又说。

    “鲁洋在你们队里也下地干活吗?”

    “干是干,但他上公社上县里开会的时候不少。他可是个好样的,将来一准会有大出息。”

    “哦哦。”

    “你是他对象吧?”

    “还不是呢,是校友,他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会主席!”由于马车声,苏婉也不由得放大了声音。

    “嗯嗯,他到哪都是当干部的料,将来准有出息。”纯朴憨厚的车夫忍不住夸道。

    “大叔!你们用鞭子抽打牛马,它们不疼吗?”苏婉终于有机会问个究竟了。

    “嘿嘿嘿……”他先是乐了两声。

    “它们的皮厚着哪!”

    “皮再厚也是它身上的呵!”

    “疼它们才听话哩。”

    “哦哦……”苏婉没再说什么。心想,人类从起初用鞭子就是错误的,应该用口令,哪怕口令再严励也比皮肉之苦强呵!可是这已是从远古农耕时代就传下来的,没有人会去想改变,嗨!可怜的生命们。

    说话工夫车已进村。车夫把马车停在路旁一排家家户户围着篱笆的院落前,摘下黑色棉手闷子,伸出黑布棉袄裹着的胳膊,用手指着右侧小路说:

    “看见没?你从这拐进去,从第三趟见着泔水沟就拐过去,往左-看就能看见第六趟有两排红砖房,那就是青年点。你去看看他开会回没回来,没回来你就坐等会儿。青年点可能还有人。”

    “哦哦。”

    苏婉看到他指向青年点的手干得皲裂状异常的粗糙,手上的一条条横纹黑黑的像洗不出来似的。大姆指和食指缠着胶布,白胶带脏兮兮的己然辨不清是黑色还是白色了。

    “好,谢谢大叔,多亏您。”她跳下车。不料这一跳摔了个狗啃泥。

    “嗨!怎不小心点?是冻僵了腿不好使了吧?”

    “没关系!”她起来用戴着棉手闷子的手扫了扫膝盖和手套上的雪,绕到车夫前。

    “大叔!这个给您。”她从包里拿出周姨给她装进去的医用胶布递过去。

    “嘿嘿!这丫头,包里还揣这东西。”他咧着嘴接了过去,“谢谢姑娘!”露出了上牙里出外进的锈齿。

    暮晚时分,有的农舍的烟囱上已升腾着袅袅炊烟。乡下寒冷的空气中,仍然隐约闻得猪牛和鸡鸭猪舍里糅进空气里的粪便味。

    家家户户圈养的禽畜口中不停地发出咕咕咯咯的声音,仿佛是乡村永不结束的合奏曲,时高时低地传来,形成了乡村的特有风貌。

    拐过一个弯向前走,一大群黄色嘴巴,凸脑门子的似鸭似鹅的家禽抻着脖颈,咯咯地边叫边左右拧巴着肥臀迎面走来,又步履匆匆地从她身边走过,看上去颇有意念驱动的意味。

    苏婉好奇地回头瞅了瞅它们,又停下脚步去看。嘿!你们还挺有团队合作精神呢,你们这是上哪?是回家还是去串门?不会是去执行任务吧?更不会是去打劫,因为你们看起来比鸡可笨多了,你们的肉都长在臀部上吗?晃晃悠悠笨重的样子。你们也有目标地?所有能活动的生物总会有他们所要去的地方?

    是的,是的,应该是的。一切生命在一生中总是免不了踏出游历的步子去找寻,找寻自认为重要的。看来这种执念不仅是人,动物也同样。

    15.寒舍

    北方的寒冷果然霸气,它们在深夜里呼啸而来,四处蜇伏,等待与苍天深处夜伏昼出的太阳一较高低。它们显然是胜者,称它们为北方一带的霸主一点都不为过,从家家户户房顶和柴火垛上一顶顶巨大毫发无损的雪菇就可看出。

    沿着车夫指向走过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房前几米处颇似马头状的手压水井。

    井前铺着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卵石前顺着地势的坡度和弯度,弯弯曲曲形成了自然的排污浅沟,伸向村路一端较宽较深的排污沟。雪、冰茬、污水和零星腐烂的菜叶冻结在一起滞浮在沟两侧边缘,墨绿色的污水缓缓的从中间流淌,冷热交汇带来的雾气带着腐臭味袅袅升腾。


    这是两排长条形的红砖房,建在地势高处,显然是队里响应上级的号召,为一批批到来的下乡Z识青年所建。墙上刷上去农村是广阔的天地,扎根农村干G命的一排大字。房舍较城里的房看上去纵然简陋,但与周围一众老旧不堪的土坯房相比还是赫然醒目上了个档次。

    蓝油漆门窗,前排房三个门都没上锁,苏婉向玻璃上贴着农家妇女抱着一大捆麦穗喜庆丰收的红色剪纸的窗前走过去,趴窗一看,见里面有人影在晃动,轻叩了两下玻璃。

    “谁呀?”一声响亮的声音,一个宽额头小眼睛的女青年吱嘎一声开门满脸疑惑地望着来人。

    “你找谁?”

    “鲁洋在吗?”

    那女生上下打量一下苏婉,“他去公社开会去了,还没回来,进来等他吧。”

    苏婉跟着那女生跨进了门坎。看来是女生宿舍。

    “坐下吧”。

    苏婉坐在炕沿上,那女生没有坐下站到苏婉前。

    “你从哪来?听你说话声和样子不是县里来的。”她满脸好奇地端详着苏婉问道。

    “哈尔滨。”苏婉把围巾解下来耷拉到两胸前,露出了带着光泽有些蓬乱的齐耳短发。

    “那么远你自己来的?你来过这里?”

    “没有。”

    “看你娇气的模样胆子还不小,自己一个人就这么找到这里来了?”

    “……”

    她笑了,她没问她和鲁洋的关系,

    “鲁洋知道你今天来吗?”

    苏婉淡淡地微笑着摇了下头。

    那女生心里想,大伙都知道鲁洋没有妹妹,不用说一定是他对象了,按理如果她是鲁洋的对象秘密是藏不住的,因为总会有信来。可是三年多了除了他父亲和姐姐还真没发现有女孩子的信。鲁洋平时话虽不多深沉了些,但还真看不出是金屋藏娇藏而不露的人呢。

    “你是学生?还没毕业?”

    “工作快一年了。”

    “是独生子女吧?看你胳膊腿好好的不是残疾人,一定是留城的啰。”

    “嗯。”

    “在哪上班?”

    苏婉告诉了她。

    “不错呵!一般人可是进不去嗒。看你娇嘀嘀的面相就有福。”

    “你再看看咱们。农活哪是我们城里刚毕业的学生能干的,夏天的大汗珠掉地下都能摔八瓣,累死人了。”她粗声粗气的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怨气。

    有福?苏婉心想,每个人来到这世上都要咀嚼不同阶段带来的苦的滋味,只是滋味不同罢了。家庭也是如此,就如托尓斯泰的名句那样。你又怎能知道我这些年的苦呢。

    “去看看男生宿舍不?走!我领你看看鲁洋他们的屋。”她还未经苏婉点头就往外走,苏婉跟了出去。

    这是厨房,那边是男生间。路过中间的厨房门时她介绍道。

    男生的屋在厨房西侧,和女生间一样是南北炕,只是里面还不如女生的屋子有烟火气。女生屋里的墙上帖的是彩色花纸,上面还贴着几张画,墙上挂着一面大镜子,地上的洗脸盆也整齐地摞着,还算干净。

    男生屋子就冷清多了。四面是已经泛黄的报纸糊上去的墙,炕的靠墙一侧卷着一排军绿色的被褥子,炕上铺的草席陈旧得多处已破损,还有很多烟头烫出的黑色印迹。炕上放着一张用树皮钉制的饭桌,桌上摊着本书。地上是一排看样子是装个人所有用品的带着锁的木箱。铺着红砖的地面一侧,摞着几个半腰处没涮干净带着油渍的双喜牌洗脸盆,几双沾有泥土的大头鞋和黑帮棉鞋凌乱地堆在一边。

    城市里来的青年们在这么简陋的条件下一年一年的生活,还要和农民们付出艰苦的体力劳动,他们生活条件的寒酸和艰苦,超出了苏婉的想象。

    没多会工夫,门外传来了脚步声,“鲁洋回来了!”那女生说。

    随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和开门声鲁洋大踏步走进来,给本来就冷清的屋子里卷进了一股冷气。

    “鲁洋,有人来找你。”那女生边说边跨出了男生间。

    鲁洋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雷锋棉帽下的那双在苏婉心中浮现过千百次的眼睛愣了一下。

    “你怎么来了?”

    “…………”她默不作语,只是百感交集地用她那惯有的柔和的眼神凝望着鲁洋。

    显然,鲁洋比在校的时候发胖了,脸色也变黑了,这倒是使他显得更健壮更显成熟了。看来乡下的日子虽然苦点累点,但新鲜的空气和体力劳动能给人带来健康的身体确实不假,她从鲁洋身上似乎是得到了见证。

    16.冷蝉

    鲁洋看她的眼神瞬间的惊异后,回到零度情感,丝毫看不出她的突然出现给他带来的惊喜,更不用说眷恋之色了。

    她的心陡然跌落到谷底。

    水房转角带着温情的那一瞥,在此刻仿佛让岁月无情地埋葬,不再会重现。她感到彻骨的心寒。我可是那么盼着见到他的呵!

    “你这么贸然来,万一我回家了岂不是扑个空?”从意外中缓过来的鲁洋说道。

    “你不是在吗?”她从干涩的喉咙里轻声挤出。

    “你总该先来个信,你总是这么贸然。”

    总是,总是,鲁洋冰冷的语气显然带着很深的积怨,这让苏婉心里再次隐隐作痛。

    可是,那时他完全可以不去看电影,不接收她的大衣呵。不可能,他不可能讨厌我。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口,那次在水房的眼神已经告诉了我,还有那次从电影院出来后他的态度,鲁洋一定是不讨厌我的。这一点她有理由深信不疑。何况他刚才的话里还有对怕她辛苦地跑来万一扑空的担心,想到这她又有了些许的释怀。

    来都来了,由他好了。反正这一趟该说的我都要说出来,她觉得她不再有必要苦苦的去猜测他对她是怨还是恨了,她想她的担心或许是多余的,猜测与事实往往会大相径庭,那岂不是白费了心思?至于落得什么结果就交给上天好了。

    于是,她鼓起勇气,“只要为你什么都值得。白跑一趟又算什么。”她拿出了女孩子惯有的,用顽皮来减轻过失的小花招,歪了下下巴,抿着唇含着浅笑抬眼望鲁洋。

    可是,她那张惨白的脸,遭遇鲁洋的冷遇使她倍感失落的情绪底色,怎么看都显得凄凄然。

    鲁洋没做出任何反应,像一棵冬眠的树冷冷的伫立在那里。

    她的心再次掉进冰窟窿里。

    天快黑了下来。

    “冷不冷?你先坐会儿。”

    说完他走出房间到肖艳红的女生间。

    “看来她今天是回不去了,吃完饭今晚让她和你一起睡在这里吧。今天炕多烧点。”他命令似的口气,已成了他多年的习惯,大伙都习以为常。

    “嗯,知道了。”肖艳红答应,瞧了一眼鲁洋那张想开个玩笑都无法开的正色的脸。

    肖艳红的脑子里,这时浮现出青年点有两个姿色和家庭背景都不错的女生争风吃醋对鲁洋献殷勤,鲁洋无感无情冷面相对的样子。

    可今天苏婉的出现,她断定她们都白费心思了。要不要告诉她们俩呢?这次要不是那俩女生都争着要留下来给鲁洋做饭看青年点,才一并都让鲁洋打发走,也才让肖艳红留下来。这下好了,她俩谁也不用再争了。难怪鲁洋像个被遗落的贤人柳下惠似的,城里放着这么个美人儿,自不会为哪个女生动心。

    鲁洋从肖艳红的女舍出来回到男生寝室脱掉帽子和大衣挂在墙上,看了一眼军大衣红围巾耷拉在胸前还有已经湿透了的口罩的苏婉,

    “乡下是不是比市里冷多了?你先坐会儿,屋里温度马上就能上来。”他边说边走出去上院子里帮肖艳红取柴火。

    鲁洋脱掉的大衣正是苏婉给他的,这多少给她点心理安慰。苏婉刚才坐马车时已是日暮时分,她虽然用厚围巾和口罩把脑袋裹得严严实实的,但坐在逆风而行的马车上,她的身子早已让北风打透,感到透心的寒冷了。但她还是不知让什么力量支撑,跟着鲁洋出去,鲁洋去拿柴火时她先进了厨房。

    厨房的简陋也是苏婉从未见过的。进门右侧放个口径很大的大水缸,缸里飘浮着一个褐色水瓢,水缸旁是两个大水桶和搭上去的扁担。东南角落里放着两个土篮子,里面装着皱巴巴的粘着泥土的土豆,篮子旁边垛着几层蔫着帮子的白菜。

    厨房靠男女生宿舍墙的一侧是用红砖砌起来的灶台,大铁锅嵌在炉台里,上面的木盖子大的夸张。

    厨房正对着门的中间处有个小窗,小窗下面靠墙搭出三层木板钉上去的碗架,最上面的一层,摞着两个掉了漆的黄色珐琅盆和几个玻璃罐头瓶,里面插着饭勺和几双木筷子,中间层是几摞二号蓝边汤碗和几摞饭碗。最下面摆着两个粗陶,看来是装咸菜用的。

    看到眼前的一切,她的心里再次难过起来。都因为我他才过这种生活。

    门外传来肖艳红和鲁洋的说话声。

    你出来干啥?又不沉,不用你,你进去吧!她那么大老远的来你去多陪她一会。鲁洋说我帮你拿进去,剩下的你自己来吧。

    他们一前一后,鲁洋抱一捆秸秆进来。厨房的黄炽灯泡从椽子上悬下来,发着让人困倦的弱光。

    鲁洋砰地将一捆秸秆丢在灶前,顿时,密度很高的尘絮在昏暗的灯光下打着卷迅速翻滚,飞散,逐渐缓缓地重新从四处寻找落处。

    “你们回屋坐会儿,饭很快就会好。”肖艳红用友善的眼神扫了他们二人说。

    鲁洋走出厨房时苏婉客套地说了声“那你辛苦了”也跟了出去。

    “青年点就你们两人?他们呢?这里住多少人?”他们来到男舍。

    “三十六个。大多数是和你一届和上一届的。”

    “他们呢?”

    “农忙结束后他们都回家了,过阵子还得回来打场,我们留下来看家喂猪。”

    “你看到外面的猪了吗?它们要有人喂。”说这话时鲁洋用异样的眼神盯了苏婉一眼。那眼神虽然依然是没有温度,但苏婉喜欢。

    “这几年你还好吗?”她屁股搭上炕沿坐上去一半,望着对过炕沿右前方站着的鲁洋说。

    “嗯。”

    “干农活累吧?能吃得消吗?……你一定很怨我。”

    “累是累点,接受P下中农再J育哪那么轻松的。”鲁洋似乎有意回避他们之间话题似地说。

    “你参加工作了吧?”他没问她的工作单位。

    “嗯”

    沉默。

    一天的旅途辛苦苏婉早已疲惫不堪,但她还是用她那看不见的惊人的力量支撑着自己,希望快点敲开她与鲁洋之间隔着的那一道沉重的大门。

    她再次鼓起了勇气,“你不问我在哪工作?不问我会不会等你?不问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鲁洋抬头吁了口气冷笑了一下。

    “别说傻话了。”他望了一眼苏婉那己经脱去了稚气的脸,垂下眼皮脸色现出凝重,还有让人几乎察觉不到的那么一点沮丧。

    那是一张被S代抛到荒野,生还机会渺茫得丝毫看不到希望的脸。而他这种神情在公社,在大队,在青年点是绝不会轻易表露出来的。他展现给人们的,永远是积极向上,永不懈怠,硬朗朗的精神面貌。那么这时他是被什么触动了呢?

    “我们不可能。”他声音低沉,显得很疲惫。

    “我的将来何去何从目前很难说,你没看见村子里张贴的扎根农村干G命的口号吗?那是DZ央号召。”

    “我不管你在哪闹革命,反正我等你。我会一直等下去。”

    他用惊异里带着克制和冷静的眼神再次向苏婉望去。

    “谁允许你这么任性?你的父亲、我们曾经的苏校长能允许你这样吗?”他的情绪有点激动,像从腹腔深处喷发出来。

    “这是我个人的事,我自己做主。”

    “你把事情想简单了。你以为你是小毛孩子?”

    “时间已经晚了,今天你是回不去了,吃完饭你上那屋和肖艳红在这睡一宿,明早吃完饭我借个大队的拖拉机送你到车站。”鲁洋显然是不愿意谈他们之间的话题。

    “我这么远来,你对我就没什么要说的?批评指责我也行。”苏婉凝视他的眼神里蒙上了一层薄雾。

    见鲁洋沉默不语,她又接着说道:

    “鲁洋,你可能还想不到,没有你,我的生命将没有意义,会枯竭,黄花都不如。”苏婉低着头绝望似的说,声音有些凝噎。

    “你是看古词看昏了头,把自己放进了角色里。”

    这会儿肖艳红做好了饭喊吃饭,吃饭吧!鲁洋边说边从炕梢腾地两手搬起那张做工粗糙的饭桌放到炕沿旁。肖艳盛了两碗饭端了进来,苏婉抹了一下眼角出去帮他往屋里端菜。

    “凑合着吃吧,没吃过吧?”肖艳红笑着望着苏婉说。

    “没事,挺好的,辛苦你了,来吧,一起来吧。”她的声音近乎沙哑。

    “不用,我回我那屋去吃。”边说边扫了他们俩一眼,心中纳闷,他们俩怎么这副脸,没有恋人之间该有的欢快气氛呢?

    17.彼岸

    苏婉脱掉大衣,摘下围巾和口罩挂在墙上。鸭蛋青色高领毛衣,肥大的军绿色棉裤,鲁洋这时才注意到她与在校时期没什么两样,依然是那么苗条。

    高粱米饭,白菜炖土豆,里面几块肥肉,看样子是肖艳红刚才出去了一阵买回来的。他们很快吃完,将碗筷拣了出去回到房间。

    男舍的窗户没有帘,窗格将夜幕分割成若干个黑块。屋里的白炽灯,光线催人困顿的昏暗。

    鲁洋摸了一下南炕的炕头,

    “还行,开始热了,放心,今晚你是冻不着的。她们女生那屋比这屋暖和。”

    “要不要把鞋脱掉上炕头去坐?”他望着坐在炕沿上的苏婉说道。

    许是吃过了饭,这会儿苏婉的身子暖和过来些,那张肤质细嫩的脸蛋看起来更加润泽光滑。

    “不用了,不冷了。”她说。

    “没见过这种炕吧?”他的语气似乎是回暖。

    “嗯”。

    “鲁洋,你从来就不想我?”她没心情谈别的,一心想尽早打开那扇门看个究竟。

    鲁洋没有回答,而是向凄黑的玻璃窗转过身去,两手插进裤兜,将穿着灰色高领毛衣的雄健的背影给了她。

    他的思绪穿过窗外的浓黑向茫茫的夜空行游。

    他何尝没想过她?其实在苏校长家见到她的第一眼他就喜欢上了她。那張脸不仅清丽秀雅,干净得仿佛一張白纸没有写上去世俗的痕迹。虽然当时他还不能想入非非,但那是望一眼就忘不掉的面孔。所以那次当他意外地收到苏婉的电影票时,应该说是喜忧参半,那件大衣他收到的更是苏婉那颗温暖的情意。

    可是该到来的还是到来了。鲁洋知道毕业分配没有让他留下来,是校学生会副主席李义军在里起了不少作用。那时鲁洋的“肮脏历史”在激烈的毕业分配的明争暗斗中毫无竞争力地溃败下来。全校唯一一个指标SZ府办公T的工作让李义军稳稳地抢了去。

    不过,鲁洋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下乡也没什么不好,虽然不比一步到位进入机关的好,Z席说了,农村是广阔的天地,到农村去接受P下中农再教育,大有作为。

    他对苏婉不曾有过丝毫的怀怨。只是,不用说他也能预料到苏婉会留城工作,还会有份好工作等着她,他很清楚自己是前途未卜的半个农民,这给他们俩拉开的差距是毋庸置疑的。那么他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苏婉自然再清楚不过了。

    几年来在大队身肩数职的他,除了经常去公社开会就是在地里干活,晚上去翻阅他所酷爱的黑格尔苏本华尼采的哲学书籍。随着时间一年又一年的流逝,他越来越感到迷茫。难道这就是知识青年大有作为?他的前途在哪里?他对自己无法预侧的未来,就连几年前在他心里仅存的美好也让无望的岁月剥蚀殆尽。

    在鲁洋看来,很多时候,一个人在命运面前是那么力不从心。他和苏婉不过是人生的长河中,青春期飞溅起来的一朵小小的浪花。那个阳光下的小浪花纵然美得令他心惊悦目,但早已让S代的浪潮毫不留情地吞没。

    可苏婉今天的突然到来,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对她的执念不胜感动。甚至感到一股来自家乡的暖风吹进了偏远的山村,吹进了他热血男儿的胸膛,不,应该说是吹进了麻木很久了的心房里。

    她还真是个重情重义的女子呵,他心里说道。眼前这个可人的女孩一次次的对他吐露女孩子羞于表达的感情,他却一直在克制自己用理性去回避,他知道他的这种刻意,对千里迢迢来寻找他的苏婉过于残忍了些。

    此刻,他转过身来,望着苏婉,默默的,眼睛后面似乎藏着很多话。他该说什么呢?他要倒回这些年苦涩的时光,找回最初的灿烂?

    苏婉见他转过身眼睛落在她的脸上,茫然无助的心底立刻升起一团青雾,他的这种眼神今天以来是第一次,是与那次的转角一瞥一样是用了心的注视,所不同的是现在的眼睛里藏满了过往,似将溢出。他想通了?他想说什么?苏婉立刻从炕沿上跳下来,向前两步伫立在他根前。

    “你回答我,你不讨厌我,你想我,一直很想。”苏婉满含期待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鲁洋,希望立刻接住他惊心动魄的告白。

    鲁洋抬头深情地注视了她一会,朝前一步,深深的叹了口气,双手放在苏婉的肩上,凝视着她美丽的眸子。低低地说:喜欢,谁能拒绝这样的一个你?并紧紧地将她揽入怀中。

    这一刻的到来,苏婉等了千年!她浑身酥软,快支撑不住她那单薄的身体了,她靠鲁洋强有力的双臂支撑,软软的立在他的怀里,头紧贴在他的肩颈上,一滴泪从她那柔美清澈的眼睛里滚落下来。

    她一直渴望的爱的彼岸跨越了一个世纪终于抵达。

    现在,她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了他的气息,他的情,这不是梦,不是幻觉,她终于可以舒口气,告别心的漂流了。

    鲁洋两手捧起她的脑袋,哭了?她破涕浅笑。

    “喜欢和爱不一样,你说,你爱我”。她使出女孩子的顽皮固执,低声喃喃。

    有说女生在恋爱时的智商等于零。只要思维正常的人不会不知道一个人的真诚要看其行动,它远比口头抹油可靠得多。可女人偏偏爱听最不可靠的嘴皮子功夫。或许这是所有的女人从单纯走向成熟,又从成熟回归到简单的必然心理,好像那才是她所要的真正的圆满。

    爱这个字眼显然是让鲁洋难为情了,这个年代的恋人怕是没有几个人能说出口,尤其是鲁洋这样的个性,他只是望着她微笑,眼里透着坚定。

    “有那么难吗?你说,我想听。”苏婉又紧逼一句。

    鲁洋用他的手指抹去她的眼泪说,

    “爱,爱你。真想不到你会来,我应该谢谢你。可是我的前丅未卜,这些你认真考虑过吗?傻丫头。”

    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用眼睛在她漂亮的一双眼睛之间扫了两下,然后仰脖望着棚顶,紧闭着双唇,眼神里包藏的是对M运的不屈,M运绝不会让他一辈子与T坷垃打交道的坚定信念。老天若有情不会将他和苏婉之间设下长得无法重合的距离。

    这会儿苏婉的脸像春日的云朵舒展轻盈。

    “没事,我等,不管你在哪,除非你出了地球。不,你要是出了地球我也跟你到另外那个星球。”她的明眸煜煜闪烁。

    他再次将她紧紧的揽入怀中。

    “今天累坏了吧?我给你端盆热水,你洗洗早点过去睡吧。”鲁洋说。

    这一夜,许是旅途的劳累,加上炕烧得很热,苏婉踏踏实实,沉沉地进入梦乡,等被肖艳红关门而出的声音吵醒时天已蒙蒙发亮。

    苏婉很想在这里多滞留几日与鲁洋共度几个美好的良辰,说尽他们的曾经。可人只要是活着,作为社会的小小一分子,谁能无视和摆脱职业,学业,家庭和伦理的束缚呢?

    18.朗日

    苏婉到家时已是傍晚。

    周姨一脸悦色接过苏婉手里的包挂在门口旁的衣架上,拿出苏婉的酒红色棉拖放前。

    “你爸还没下班,我给你烧点热水赶紧洗洗过来吃饭吧。累坏了吧?”周姨用察颜观色的眼神望着苏婉的脸说。

    她很快从苏婉的脸上读出了这一趟出行的结果,笑着说:“看来你这一趟是没白辛苦了。”

    苏婉抿着粉嫩的薄唇点了点头,满心的幸福写在脸上。

    从鲁洋那回来后,苏婉一改过去的消沉,身心轻盈,心情大好。

    在S卫生J举办的半工半读的日子里,苏婉禀承了她母亲凡事认真的习性,原本在班级和科室里学习和工作都得到大家一致认可的她有了更大的进步。她的老师蒋芯主任对她一直很用心栽培,不遗余力地向她传授业务知识,对苏婉提出的任何问题,即使下了班也要认真的讲解。一年后她的职称考核顺利通过,成为全科室最年轻的助产师。

    鲁苏二人上次短暂的相逢别离后,自少不了书信往来。鲁洋作为男生,感情表达与苏婉相比还是粗线条了些。而苏婉具有女孩子应有的细腻,温和,加上她喜爱文学书籍,表达她的真情实感如鱼得水。

    “是君灿星般的眼眸,

    复活了一株恹恹的兰。

    我将用世间的美酿出的诗画,

    书写在浩扩碧蓝的幕布上,让君用一生去品读。

    我将用蜜的甘甜捏做千百种糖点,

    端上餐桌,

    让我们三餐品尝生活的甘美。”

    另一封中写到,

    “是君拂去我头顶上的乌云,

    从此,天空只有一个颜色叫湛蓝,

    是君揽来遥远的暖阳,

    我的世界不再有荫蔽的死角,

    不再有残雪……”

    思念是甜蜜的煎熬,他们在隔着一丛又一丛山峦的城乡间,用书信传递他们心中的情感,深切地感受着爱情的甜蜜。

    鲁洋作为青年点的点长和大队干部,回家的次数比其它同学少。头一年下乡时常抽空回去是为了身患重病的父亲,父亲去逝后回家的次数少了许多。现在有了苏婉,有几回回家探亲,他们抓住难得的一见,徜徉在公园,湖边,缠缠绵绵有说不完道不尽的话。每回苏婉又是恋恋不舍地将鲁洋送到火车站,直到列车从纵远伸出去的轨道和纵横交错的空中电揽中消失。

    苏婉与鲁洋的多次交往中,发现了许多鲁洋不曾外露,她以前不曾了解的地方。

    他不苟言笑,个性沉稳的外表里,有着温暖体帖的另一面,只是不善表达而已。她能感受得到鲁洋是那么深沉地爱着她,欣赏她,与以前给人的冷漠印象判若两人。他思想深刻,看问题敏锐,有着缜密的思维习惯。她不知道这是他的天赋还是与他深耕哲籍有关。相比之下自己却稚嫩肤浅了许多。

    每当她想到自己能拥有曾经在她心目中男神一样存在的鲁洋就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很快,我G第一批恢复高考,鲁洋以优异的成绩被B京大学新闻系录取。他把这一消息第一时间写信告诉了他母亲和他心爱的苏婉。

    鲁洋用几天的时间交接了他在大队和青年点的工作,很快回城准备大学报到前的准备。

    为了庆祝这一振奋人心的喜事,苏校长在家里宴请了鲁洋。

    “鲁洋!来!你现在已是走向社会的人了,你考上我的母校等于是我的校友,来,我们干一杯!”

    苏校长平时不胜酒力,未来的女婿考上国内一流的大学,他显然很兴奋。往事如烟,曾经为与自己的女儿弄得满城风雨的鲁洋,毕业分配时他没能帮上他留城,他是很愧疚的,可当时的处境不是他一己之力可为,虽然他心里非常喜欢鲁洋。世间的事总是事事难料,谁能想到几年后他能考上他的母校?

    “鲁洋!你那时是不是对我有怨气呵?堂堂的一个校长帮不上你。”

    “没有,苏校长。我知道学校里师生关系和有权势的家长关系很复杂。”

    “你可能还不知道,那时的学生会副会长李义军的父亲可是S委办公丅的丅长。你和婉儿的事正好毫无异议地给他让了路。”

    “我听说了。”鲁洋说。

    “也好。你看我G的Z治D争多复杂多残酷?咱们不走仕途之路,咱们就老老实实去做咱们的臭L九我看挺好。”苏校长说。

    “社会主义建设,可是需要大批的你们这样年轻又有知识有文化的人才,前些年都被W革和各种运动耽误的不成样子了。”

    “历史的车轮永远是靠掌握知识的人去推动的。”苏校长由衷的感慨地说。

    “等这两年我想让苏婉也报考医学院,人命关天的事交给白医战士,哪能靠那么一点半工半读能担负得起?鲁洋呵!在我有生之年总算是看到了G家的教育通过这几年的B乱反正走上了正轨。”

    “Z席说了,你们是初升的太阳,世界是你们的,未来是你们的,你们就趁着这大好形势好好的学习充实自己,成为有用之材才是硬道理。”苏校长今天的话格外多起来。

    鲁洋在家里排老二,上面有个姐姐鲁雪宁在一家医院是内科大夫,还有个弟弟与苏婉一届毕业下了乡。

    鲁洋与苏婉的事鲁雪宁略知一二。但因为那时鲁洋还在农村,而苏婉已参加工作。她不想过多去干涉弟弟,因为她很了鲁洋的为人处事。

    现在弟弟考上了大学,觉得他们俩能相恋她很高兴。鲁洋临出发前,鲁雪宁張罗在家里摆了一桌宴席,由鲁洋的在省科技院工作的姐夫掌勺做了一大桌的菜,还邀请了苏婉。

    鲁洋的母亲对未来的儿媳自是满心的喜欢。

    “苏婉,我建议你也有机会去考个医学院,科班出来总会不一样的。”鲁雪宁说。

    “好的,姐姐。我也有这个想法,我爸也是这个意思。”

    19.皇城双鸳

    记得,与你拥别,细雨蒙蒙,

    思念扎下了根。

    爬过漫山遍野的触须,

    只为    诗意住进心房,

    让记事本的每一页  色彩缤纷。

    让我用玫瑰花瓣捂住你多情的唇,

    什么也不必说,

    携你的手,带你

    去倾听茉莉花含羞绽放的声音……

    鲁洋在B京学习期间,苏婉的书信要比鲁洋多些。她的每一封信饱含着对鲁洋的思念,字里行间的浓情蜜意,对鲁洋繁忙刻板的大学生活不能不说是一种调味剂。

    这一届的大学校园里,因为是G家恢复高考的第一年,学生的年龄参差不齐,小的比鲁洋小几岁,大的甚至大鲁洋六七岁,甚至孩子都好几岁为人父母的不算什么新鲜事。

    鲁洋的新闻系一个女生米璐璐就是家住北京的两岁孩子的母亲。

    一个休息日她把孩子带到了学校,引来一群同学的欢声围观。那小孩的小脸蛋嫩得能捏出水,人见人爱。

    我们将来也会有这么可爱的孩子的。鲁洋心里说着,站在远处观望,并没有像女同学那样围上去稀罕。他的脑海里涌现出许多与苏婉短暂的花前月下的美好时光。

    那是一个洒满阳光的秋日。

    他们走着走着来到公园湖边的石凳子上坐下来。这时从他们的身后一个幼儿晃悠着小步向湖边跑去,没有养育孩子经验的鲁洋和苏婉,吓得同时站起来,顾不得那孩子身后有没有家长跟着,苏婉两步窜过去蹲下来抱住那孩子两支胳膊止住了他的脚步。

    这时孩子的母亲从他们的身后走过来,向二人微笑着以示谢意,“男孩子就是淘,没一会儿老实工夫。”

    “刚会学步吧?好可爱。”苏婉说。

    “刚会走没几天就着急跑了。”孩子的母亲一脸的爱,笑着说,拉着那孩子的手离开。

    “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他们站在湖边苏婉问。

    “当然喜欢女孩。”鲁洋不假思索地说,眼里充溢着温和的光。

    “可是我喜欢男孩呢。”苏婉转过身对着鲁洋笑着说。

    “我要有一个像你一样的男孩。”她又补充。

    “也好,如果先是男孩,让哥哥保护小妹妹,如果先是女孩,她会关照小弟弟。”鲁洋说。

    “你还想生两个?再说了,你怎么肯定两个一定是一男一女呢。你没看我大伯家,一串的男孩都够一个战斗班了。”

    鲁洋笑了。

    “那我们就来个五朵金花。”鲁洋说。

    “那要是一个战斗班呢?”苏婉说。

    “那我们就一直生,没有女孩绝不罢休。”

    “你!你!你当我是猪?”

    他们哈哈大笑。

    鲁洋想起这段回忆不禁自己抿嘴笑了,那是一段幸福的回忆。

    鲁洋希望他与苏婉将来生个女孩是发自内心的,他希望他与苏婉再复制出个小苏婉,那该是多么神奇多么令人快乐!那他将会把小苏婉含在口中用一生去宠溺。

    米璐璐的孩子,让他这般思绪飞扬,他觉得他与苏婉是前世姻缘,他要好好珍惜他们的感情全心去爱她疼她,并做好不远的将来当好小公主称职的父亲的准备。

    苏婉工作在妇婴医院,亲眼目睹了数以百计的母亲顽强地经历着生死关的考验。新生命的诞生总会使她柔软的心不胜感动。

    在她看来,女人从怀胎到分娩是伟大的壮举。每个女人来到这个世上,无论身份高低,无一例外地要经历这种无比庄严的过程。孩子作为爱的结晶,在母亲的腹中吸收着母亲的营养发育成型,又用母亲的九死一生中脱胎,并且这个小生命注定承载着繁衍下一代的使命,女人用自己的痛不欲生的苦难使人类不断的繁衍,生生不息,使社会沿革发展,从这个意义来看女人是多么伟大,生命无一例外的珍贵。我们有理由尊敬来到这个世上的每一个生命,无论是男还是女,无论身体残缺还是健壮。

    苏婉在鲁洋考大学的第二年也考上了B京医K大学。偌大的京城,虽然两校横跨三个区距离远了点,但毕竟在一个城市想见个面还是方便了许多。

    四年的大学生活很快结束,鲁阳毕业论文答辩顺利通过后,应聘于R民日报社的记者。

    再有几个月苏婉也将毕业,他们选了个日子做了婚姻登记,各自拿到了二人合照的红色的本子。他们准备苏婉一毕业立马回家乡举办婚礼,再回单位给报社的同志们发点喜糖,人生的婚姻大事就算了结。

    鲁洋在报社工作期间,住的是单位的筒字单身宿舍楼。他们结婚后的婚房要等单位论资排辈起码两年后才会轮到。

    他住的一人一小单间,虽然一張床,一个柜,一张桌,简陋了点,但成了他们二人见面的温馨浪漫的小窝。

    “我毕业后分配哪不一定,能分配在北京就好了。”

    “这么大个首都,医院也多,需要庞大的医疗资源,应该没问题。毕竟你的学校还是个医学名校。”

    “但愿”。

    苏婉站起来去拿墙上挂着的鲁洋的衣服。刚才她一进门就发现了挂在墙上的鲁洋的衣服掉了个纽扣。

    她问,“扣子丢没丢?”

    鲁洋从抽屉里拿出来递给她。

    “不太一样呵”苏婉说。

    “凑合着钉上吧,谁会仔细看它。”他说。

    “好吧,先凑合着钉上,抽空买来再换掉。”

    苏婉坐在床上钉起来。

    “你还会针线活?我可是没看出来。”他说。

    “女人哪有不会针线活的,家里的周姨经常做,看也看会了。可能是女人与生俱来就会吧,又不是什么高难技术活。”

    “你记得你那件军大衣包裹吗?那也是我缝的。”

    “当然记得,歪歪扭扭的,一看就不是成手,像小孩子缝的。”鲁洋笑着望着苏婉说。

    “那时你真的很喜欢那件大衣?”

    “因为是你给的,只要是你的我都喜欢。”

    “学会嘴甜了?”

    “不是,真心话。”

    她们对望着微笑,苏婉继续钉起来。

    苏婉低头缝纽扣的画面不知触动了鲁洋内心哪个温馨的角落,他又一次凑过去抱住她的头轻吻,她只好顺从地把活放到床头旁的桌上,鲁洋将她抱拥到床上深情地亲吻起来……。

    尾声.炸雷

    京都的夏日热浪滚滚,火辣辣的太阳穿透校舍的墙,将宿舍里的人和空气一锅的蒸煮,恨不得热凝出一个个人体琥珀。

    这会是傍晚,落日融化在西边的云海里染红了一片天域。

    学校宿舍的门窗都大敞着,每个人的床上都挂着蚊帐,没有一丝风的天气让人闷热难耐,只想无限地慵懒下去。

    同寝苗玉玉端着洗脸盆和洗漱用具冲凉回来。给,你的信。

    苏婉接过信,鲁洋?她因这段时间忙于参加学校的实验课,和跑图书馆查资料写论文,有段时间没去鲁洋那里了。

    拆开信,信里只有简短两行字:苏婉,因南方几市泥失流频发,我临时奉命去现场采访,回来见!

    报纸和收音机是人们获取国内外信息的唯一来源。鲁洋离开北京后,苏婉在校图书馆除了查医学资料外,关注报纸上的时政新闻成了她必不可少的事。

    早在医院上班时她就知道,南方每年泥石流频发,给G家和人民财产造成了不少经济损失。但愿鲁洋采访到有价值的信息,使有关部门能从根本上解决泥石流带来的人民生命财产的安全,早日回来与她团聚。

    上午,正在上《女性盆底解剖学》的课堂上,突然一阵呕吐感从胃部涌上来,她捂着嘴跑出教室。

    恶心呕吐一日数次,深谙医学常识的苏婉初步判断这是妊娠反应,她不禁为她和鲁洋的那一次讶异。上医院检查结果果真得到了证实。

    女人的妊娠期反应各不相同。

    尽管一天数次的呕吐让她苦不堪言,但她很想把这一消息早点告诉鲁洋。但,鲁洋来信说过,由于采访地的不断变化,这段时间暂时无法保持通迅联络,苏婉只有等待。

    她在剧烈的妊娠期反应中思念着鲁洋,她希望鲁洋尽早知道他们有宝宝的喜讯。她不免时常想象腹中胎儿是男孩女孩。男孩女孩他们二人各有所盼,但生性温柔的苏婉在意念里早就将肚子里的孩子当成了鲁洋喜欢的女孩。

    他们二人原本商量苏婉毕业后再要孩子。那天他们二人在鲁洋的单身宿舍鲁洋将苏婉拉到跟前,贴着她的耳畔说,他想有一次没有桎梏的自由放纵的体验,他说那玩意儿用完了,还没来得及买。苏婉想到再有几个月她就毕业,也就依了他,侥幸地想不会那么巧。

    怀中的小生命让苏婉幸福着,期待着,想象着鲁洋知道这一消息后的第一反应心里满心的喜悦。她们相爱的过往像早春时节的雨雾经常温润着她的心。

    等待的日子,时间总会有意地放慢脚步。

    一周后的一天午后,苏婉正在校图书馆查阅学习资料,广播喇叭里喊到:苏婉同学请回宿舍,有人找。

    谁会找我?她首先闪出念头的是鲁洋。但立刻让她给否了,她知道他从不到她的学生宿舍。

    她回宿舍。

    推开门,有两位约五十多岁干部模样的男同志从书桌前的椅子上站了起来。

    “你就是苏婉同志吧。”其中的一位说。

    “嗯,我是。”

    “我们与鲁洋同志一个单位,是人*民*日报社的。”

    不祥的感觉立刻萦绕在苏婉的脑际里,她耐着心定睛望着二人,急迫地等待下文。

    “鲁洋同志这次与当地质勘探部门携手调查采访到的信息为有效地解决泥石流问题提供了非常有价值的信息,当地有关部门正在制定方案,准备用最短的时间采取有效措施解决年年……”

    拜托,快说主题好了,她的一双眼睛由最初的注目变得尖锐起来,她要撇开那些多余的前叙,直取她所要的。然而与此同时一种巨大的恐惧从她的背脊向她逼来。

    “可是……”那人终于进入了主题。

    “鲁洋同志在现场采访工作中,为抢救一位正推着车路过的大爷,被泥失流冲走,那位大爷得救了,但不幸的是……第二天当地政府找到他时……。”

    其中另一位将叠得平整的鲁洋的白色短袖上衣和深蓝色裤子平伸到苏婉的眼前,白衬衫上面放着一封被水浸透后风干了的褶皱的信件。

    苏婉愣愣地望着那鲁洋的遗物没有去接。她望了它良久。

    “不,不……不,不会的,一定是哪里错了……他会回来的……,我的鲁洋还等着抱我们的女儿呢。”

    她受惊的面孔这时浮现出一抹凄清里带着嘲讽似的冷笑。她像一个毫无经验的士兵,不,确切地说是临阵逃兵,要从博弈,挣扎,狂吼中逃脱出来,立刻分辨出眼前的虚实。她多希望这只是一场梦,一场电影,梦醒之后她作为局外人宁愿一万次的为故事里的人流下痛惜的泪,而非自己去当那故事里的主角。

    然而,那个扣子,当她看到衣服上她曾经缝上去的扣子时,泪水从她的眼眶中无声地涌出。

    她缓缓的,用颤抖的双手接过鲁洋的遗物放到床上,去打开被水泡皱了的信。

    “我心爱的苏婉,我估计再有几天就能回到你身边,我期待我们早日欢聚。”圆珠笔写的隽秀的字迹已让水冲泡得模糊,难以辨认。

    她的神情出现了短暂的,百般追思后的万念俱灰,天!开什么玩笑?!难道我们用几年构筑起来的理想王国就这样倾覆了?这个噩耗像晴天霹雳在她头顶炸响,冲坍了她的泪堤。她泪眼模糊,双手捧着信,再也无法抑制悲痛,失控地趴倒在鲁洋的衣服上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她因为精神分裂症住进了北京一所医院,校方不得不给她办了一年的休学。经一段时间治疗,病情得到了有效的控制和好转。而这段时间里腹中的胎儿在慢慢长大,也成了她的精神寄托。鲁洋的单位和校方经多方考虑,将她送回家里由家人照顾继续疗养。

    谁料不幸再次发生。一次她恍惚听到楼下传来鲁洋的声音。

    “苏婉!你们在吗?我回来了!让我看看我的女儿小苏婉!”她急匆匆推门下楼,却不慎踩空,从楼梯滚落下来。

    鲁雪宁讲完他弟弟鲁洋的故事已是子夜,我们睡意荡然。窗外的夜雨,不停地敲打着玻璃窗,忽而风骤忽而雨急。

    我们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那苏婉后来呢?”我问鲁雪宁。

    “康复治疗后,返校复学。”

    “毕业后留在北京医K大学第二*医院妇产科工作,现在是主任医师。”

    “结婚了吗?”

    “没有。”鲁雪宁边说,深吁了一口气。

    “过去了许多年,她拒绝一切的规劝。她的世界到现在都容不下鲁洋以外的人。”

    “哦,真是不幸,真是少有的痴情人呢。或许刻骨铭心的爱带来的哀痛不是常人能理解的。”

    “是,她对我弟弟一往情深。至今保留着烈士家属的名份。”

    “去年我去北京开会去见了她一面,她比以前更漂亮了,除了漂亮还多了一份成熟女人的优雅,只是那張脸太冰,像冰雕。”

    为期一周的友好城市医学界交流会结束,我离开了老同学鲁雪宁的家。

    列车在暮雨纷纷中缓缓的启动。

    到家后的一天,我将这个故事讲给了我的一个闺蜜,一个在我市小有名气的女作家。

    那天,我在一家星级酒店的茶座很正式地邀请了她。听完我的讲述,她的眼睛落在茶杯里良久,然后徐徐地抬起迷蒙的一双眼睛落在我系着纱巾的领结上,黑颈天鹅,黑颈天鹅……像似在自言自语。

    (终)202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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