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看戏纯粹瞧的是热闹。
锣鼓喧天,这厢红脸刚进,那厢白脸又出,抛水袖的,耍花枪的,甩发辫的,来来往往看的人眼花缭乱。说实话,若不是花旦青衣头上那晶晶亮的头饰,刀马旦兰花指轻轻勾动的雉翎,以及丑角有节奏的说唱和装傻卖萌,谁有兴趣看他们拿着马鞭当马骑,在台上无聊地绕圈圈?咿咿呀呀半天,我是一句也听不懂的。只见秦香莲哽哽咽咽好不凄楚,袖子一抛一甩假装拭泪,俩娃娃跑来跑去通共就两句“娘亲”。有时候还凭白替那些小姐书生着急,见面不易,几句话就说清的事,偏偏磨磨唧唧一晚上又是踩台步,又是施礼作揖,拿腔作势,周周旋旋。若落在现实里,孩子早都会打酱油了。
不过,一般大团圆的结局我是看不到的,撑到戏中间我就已找周公结伴同游去了 。
其实,我是存着私心的,甭看我小,我是在等散场。那一串串裹着糖浆的冰糖葫芦,晶莹剔透拿芥末醋调制好的凉粉条,还有各式芝麻糖炒瓜子花生,软磨硬泡总能得逞个一两回。偶尔也有小马失蹄的时候,只因周公挽留,玩的太尽而兴忘记了时间。一觉醒来,迷迷糊糊不知身在何处,然后,辗转反侧半夜,这通悔……
说起来已经多年不进戏园子了,一则奶奶外公走了,家里看戏的老人没了,当初藏在口舌下的那些谗虫也随之消失了。二则是心情缺缺,在台下连坐半日需耐得住性子。性子倒是练了几分,但炎炎烈日里夹在一群老头老太中间,咋想都别扭。我又不是雪小禅,清楚自己的前世是个伶人,爱戏成痴。“我的池塘没有荷花种子,唯有蜻蜓缠着浮萍,水上结庐。”而那些戏梦终归是不属于我的。
家乡一般冬夏有两季戏曲巡演,而我一般都装傻充楞。冬季太冷是个客观的事实。真的,我这样一想,立马觉得台下不停跺脚不停搓手的那个人肯定是我。可是夏夜就不一样了,踩着夜色高一脚低一脚地走在老街上,循着音声步入戏园子,不为看,就只为挤在熟悉的人群中,续个旧梦,也很好。也许,这就是情怀吧。每个人生命里总有那么几粒怀旧的病菌,是驱不散的。不停地勾人回头去望。
若是坐累了,听倦了,就抽身离开,没有亲情的牵绊,自不会有谁多挽留。悠悠荡荡,如一个贪恋旧日好时光的游魂,在月下久久不肯离去。最后落座在村西的田埂上,成群的流萤才是我的故人,擦亮银盏,四野清风亦不辞辛苦翻山越岭赶来,欢喜相见,闲着嚼一根草茎,与久违的虫吟叙叙旧,拿眼睛一笔笔细细勾勒远方沉默的群峦,和近处成片的梯田,揣怀入脑。此时,丝竹管乐离得很远,犹似红尘断崖,我在之外。再不必为那一两声急促的云板,而去揣测这是剧本的高潮还是尾声。而这一切又显然要比看戏本身有趣的多。
月偏山颠头,曲终人散。乘着清凉的月色再慢悠悠地赶路,仿佛城头挑灯尽兴归来,锦衣烈烈,此时耳畔只闻嘚嘚的马蹄声,尚不敢大声说话,生怕惊扰了那一地月魂。
你看,在这一来一回间,这夏夜清幽的妙趣全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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