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二五三:天地自然这本大“书”
问:“‘逝者如斯’,是说自家心性活泼泼地否?”
先生曰:“然。须要时时用致良知的功夫,方才活泼泼地,方才与他川水一般。若须臾间断,便与天地不相似。此是学问极至处,圣人也只如此。”
读书若是“明得自家本体”的唯一途径,文字产生前就不会有圣贤的产生。
章学诚讲“学于圣人,斯为贤人;学于贤人,斯为君子;学于众人,斯为圣人”。真正的圣贤,反倒不是哪一位老师教出来的。圣贤的“老师”,一定是天下苍生;圣贤的“教材”,一定是天地万物。《孟子》一书,描述过舜的成长历程。舜生活在山野之间时,与飞禽走兽为伍,穴居在山洞中,同其他山野之人没有什么分别。不同的是,当“闻一善言,见一善行”时,舜马上像变了一个人一般,实践善言、善行的心像决堤的洪水一般一发不可收拾,一定要实践那善言、善行到惠及天下人的程度。《中庸》中孔子更是强调舜的“好问而好察迩言,隐恶而扬善,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
读书贵在“明得自家本体”,圣人“阅读”天下苍生、天地万物这本书时,也是贵在“明得自家本体”的。说到底,都是印心功夫——印诸于心、见诸于行的功夫。
黄勉之问:“孔子在川上所讲的‘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是说的自家心性的活泼不息吗?”
阳明先生说:“是的。定须要时时处处用‘致良知’的功夫,才能如此活泼不息,此心才能与川流之水一体同然。如果有须臾的中断,就与天地万物不一致了。这是学问妙至毫巅的法门所在,圣人也只不过是做到了这些罢了。”
笔者曾经在某个舞蹈培训班的门口,看到爷爷奶奶们带着孙子孙女们上课。那些孩子显然是从另一个培训班的课堂赶趟来的,还没有从上一个时空中切换过来。这些孩子像个僵掉的木偶一般任由老人摆布,奶奶从孩子身上扒掉外套,漏出里面的舞蹈服。爷爷抽空将饮料吸管塞进孩子嘴里,鼓动孩子赶紧多喝两口。这个场景里,我们看到的只有急切,所有人都是心不在焉的。爷爷奶奶忙着把自己的规定动作做完,孩子更是像个木偶一样——心之不存。
笔者也在某学校门口看到过另一种情形,一个小女孩背着个大书包,手里拎着一个有带子的水杯,水杯拖着地,她就这样随着其他孩子一道一步一步挨进校门。
王阳明有个“学为圣贤”的志向,少年周恩来有“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的觉悟,很难想象,这些孩子是抱持着什么样的心志在求学,在他们身上,我们能看到一丁点儿“求学”该有的样子吗?或者说,在“求学”的日常里,我们能看到一丁点孩子的用心吗?
《大学》讲“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所谓的“止于至善”,说到底就是给自己胸膛中跳荡着的无限心找一个安放处,这个安放处应该在“至善”。它更进一步讲“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一个人有所得得前提是“知止”——心有所止——有个安放的所在。只有将心安放在舞蹈艺术之美上时,才能感受舞蹈艺术,才能在舞蹈艺术上有所思考,有所觉察甚至有所创造。同样的道理,只有将心安放在“上学路”上时,才不至于心不在焉,才不会瞻前不顾后,才会心无旁骛。只有将心安放在“求学”上时,才会有“志于道”,才会有“志于道”基础上的“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
王阳明讲的心,是个无限心,是天地万物与自身一体同然的心。什么叫一体同然,说到底就是没有分别。王阳明认为,这才是心之本体,也就是“良知”。意识到“良知”的存在,意识到这颗心与天地万物的一体同然。才会有“一箪食,一瓢饮,居陋巷,人亦不堪其忧”处境中的“回也不改其乐”,才会有王阳明的“天下之人心皆吾之心也,天下之人犹有病狂者矣,吾安得而非病狂乎?犹有丧心者矣,吾安得而非丧心乎?”才会有顾炎武所讲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如果这颗心是有分别的,是分彼此内外的,便一定是有限的,便一定有不安的所在。这颗心越狭隘,便越难以安放。今天的世界——贫贱难耐凄凉,富贵不能乐业。左也不安、右也不安里透射的恰是心的有限与狭隘。
能见天地自然之无限广大,自然是此无限心本有之广大。不能见天地自然之无限广大,只是此无限心受了私欲的障蔽而已。
同样的,能见川上之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自然是孔子之心有此活泼不息的生机。
岂止书本可以“明得自家本体”,天地自然这本大“书”何尝不能“明得自家本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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