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日，燕都北五环一座朴实无华的四层混浇平顶建筑的四楼，中国未来学会的A-1号会议室。
中国未来学会是以半官方半民间身份出现的独立综合型智库，同时又是中国国际战略安全研究会的掩护身份之一。研究会简称GZA，是10年前成立的一个着眼于综合国际安全（领土、军事、政治、经济、文化、心理、资源、能源、生态等）的战略研究、协调和行动机构，也是世界范围内最大的一个非国家机器性质的情报机构。8年前，GZA通过服务协议的方式开始与国家战略安全局进行合作，享有特定的国家权力。GZA主席也即未来学会的主席，是中国当代国际战略安全理论和实践的先驱者、新科技时代人文主义的倡导者和践行者海无涯先生。
会议室表面上看起来平淡无奇，一个椭圆形的橡木会议桌，桌子中间放着一个50000:1比例的电动地球仪，周围放着6把古朴结实的橡木椅子。四壁空空如野，任何装饰品都没有。仔细看去，会发现会议室没有窗户，也没有任何形式的对外联系端口，电线、网线等接口都没有。这是一方与世隔绝的空间，四壁和门用的是可以阻挡一切电子、脉冲和红外线、暗物质信号的钛合金陶瓷材料，照明是几盏太阳能蓄电池灯。大门开在隔壁海先生办公室卫生间的墙壁上，从外面看是一面光滑如镜的大理石墙面。这个会议室是海先生处理绝密事务的专用地点之一。
会议桌前只有两个人，海无涯先生和未来学会对外联络部主任林倩女士，后者也是海先生GZA麾下号称“五朵金花”的女精英之一。
海无涯先生手里把玩着一个紫檀木雕刻成的烟灰缸，一脸冲淡闲逸的神情，在听林倩汇报3天前发生的一件怪事。
燕都深秋的晚上，户外枝头残绿摇曳，满地黄叶飘荡。室内暖气还没供上，一种让人安不下心的凉意从各个角落里不停地钻出来。
在景天大学经济管理学院的多功能报告厅里，新一届世界弗里德曼经济学奖获得者李天吾教授的开放式讲座定于晚上8点开始。
李教授毕业于美国普林斯顿大学，拥有经济学博士和心理学博士双料学位。他的核心理论是经济学中总需求的社会心理引导和塑造公式，即通过系统、精确、多维的社会心理营造与个体心理干预，可以调控经济生活中总供给与总需求的平衡，从而让人类的经济活动处在一种可策划与可控制的的状态下，使其完全有可能实现无衰退的持续性增长。换成大白话说，如果汽车生产出现过剩，通过社会心理营造和个体心理干预，可以让众多并无刚需意愿的消费者变成现实的购买者。听起来有点匪夷所思和大而化之，但是李天吾教授的贡献在于他为此打造了一套完整的工具包，既有基础的理论分析，又有社会心理营造的计算公式和个体心理干预的具体手段。
晚上7点40分，200个座位的阶梯型报告厅已经座无虚席，大厅里充斥着一片交头接耳发出的叽叽喳喳声。年轻漂亮的女助教身着浅灰色的职业装，娴熟地调试好讲台上的话筒、电脑和三维大屏幕、多用途荧光笔等，泡好了李教授最喜欢喝的太平猴魁，然后安坐在讲台侧后的折叠椅上，在一片嘈杂声中静静地等候着主讲人的闪亮登场。
第7排偏左的位置上，一个30岁上下的青年人，身穿一身黑色西装戴着一副无框眼镜，在一片叽叽喳喳的嘈杂声中，凝视着座位前写字桌上的电脑屏幕，也在静静地等待着主讲人的闪亮登场。与女助教不同的是，嘈杂声让他颇有感慨。这些年物质生活水平提高了许多，但是人的文明素养却没有同步提高，即使在景天大学这样的文化殿堂，公共场所的静默仍然难以实现。这一点不要说比美欧等国家，就是与经济发展很不景气的俄罗斯比起来，也有一定的差距。可见物质文明并不能自动转化为精神文明，仓廪实未必就一定知礼节。
所谓开放式讲座，一是来者不限，不管你是什么人，只要能抢到椅子，都可以来听。二是在讲座过程中，你随时能够通过座位前写字桌上的专用电脑输入问题，向主讲人发问。而主讲人通常选择把你的问题公开到大屏幕上，然后予以解答。有时问题过于弱智或者尖锐，主讲人在讲台的小电脑屏幕上看到问题后也会选择不予理睬。
晚上8点整，40多岁、身材瘦长、英俊潇洒的李天吾教授准时出现在讲台上。他脱掉藏青色薄呢子大衣，露出枣红色的高领羊绒衫，让英俊潇洒之余顿添了几分儒雅。在女助教和台下听众们充满倾慕的注视中，他从容不迫、字正腔圆地开始了当晚的演讲，台下的叽叽喳喳也在他登场的瞬间转换成了鸦雀无声。李教授像以往一样，感觉自己舒缓地升入了云端，化作了大慈大悲的百丈金身，用一双大智大慧的眼睛俯视着广袤大地上若隐若现的芸芸众生。众生总是迷茫，众生需要点化，众生期盼导引。
李教授不知道，在若隐若现的众生中，有一双平和的眼睛在俯视着他，平和中偶尔闪过一丝悲悯，悲悯着李教授生命的终点快要到了。
云端的李教授舌绽莲花，开始了头10分钟的传道：我们人类一直以来都错误地、可怜地、狭隘地、无知地、无助地认为，经济活动的规律是客观的。在规律面前我们只能去努力发现、认识和遵循，在规律面前我们弱小而至渺小，所以我们只好忍受经济危机，眼睁睁地看着我们的财富象黄河水一样奔流到海不复回。从亚当·斯密到马尔萨斯再到约翰·梅纳德·凯恩斯，后来又到货币主义的弗里德曼等等，都只是局限于在经济学的范畴中去寻找各种办法来应对所谓的经济危机，所以也都是用一种错误去制止和纠正另一种错误。经济危机止住了，通货膨胀或者通货紧缩就随之而来。他们都忽视了一个基本的事实，即经济活动的主体是人而不是物，所谓的经济规律都是通过人的思维和行动体现出来的。而人一切活动的基础动因是人的主观判断，直接动因是人的心理趋向。所谓经济形势的好坏也是通过人的心理感觉出来的，人心满足了经济形势就好，人心不满足了经济形势就坏。注意这里说的是心理而非思想。思想只是属于极少数的智者，绝大多数人是没有思想这个东西的，他们摇摆在各种各样的思想之间，在多变的心理趋向支配下去感知事物、做出判断、采取行动，就像窗外秋夜中的小草毫无规则地摇摆在东南西北风中一样。
李教授顿了顿，用目光扫视了一下鸦雀无声的听众，接着说道：所以，没有什么经济形势好与坏的客观标准，一切随人心而变。甚至说就没有绝对意义上的客观标准，客观本身就来自于一定条件的限制和人类主观的感觉。水在100度变成蒸汽，看似是一个颠扑不破的客观真理，其实这个真理不仅会随着外在条件的变化而变化，而且也是拘于人类掌握的知识和能力有限而形成的，比如随着分子化学研究的深入，运用分子加速器让水变成气态，也许根本就不会出现温度变化。生活水平好像是一个客观的标准，其实是在一定时空范围内主观比较出来的。古代农耕社会里，工业产品极其匮乏，信息产品闻所未闻。以现在的标准看经济已经崩溃1000次了。但是社会照样运转，人们照样生活，阳光照样灿烂、月光照样皎洁，许多人照样感觉很满足、很快乐，照样有《诗经》《楚辞》那般优美的词章。为什么？因为他们不知道有工业品，他们的心理期望值比较低，他们满足和快乐的标准就是与可见人群生活状态的比较。所以，所谓的“刚性需求”是不存在的，除了维持最低限度的温饱和居住条件，没有什么“刚性需求”，都是“弹性需求”，而“弹性需求”就是心理需求。上世纪80年代的青年人在单位分配的单身宿舍里，支起一张硬板床就可以结婚，而现在的年轻人没有独立的两居室就不能成婚。这就是社会心理引导出来的标准和结果。还有一个典型例子，股市和房市买涨不买跌是一种多么不理性的消费行为，但它却是常见的、主流的消费行为。我们景天大学附近的商品房每年要上涨10%左右，而购买者依然争先恐后、趋之若鹜，我们看到的是你争我夺而不是持币观望。试想，如果房价每年下跌10%，那恐怕就是抛售者你争我夺、恐落人后了。所以，支配人群经济行为的不是什么思想，而是心理。是一种类似于传染病毒的社会心理和社会心理之中的个体心理。
李教授停顿，轻咳了两声，继续说道：所以，在许多时候大众消费是一种羊群效应的从众心理而非理性的判断和选择，是“矮人看戏何曾见、都随他人道短长”的浅薄和惶恐。所以，我们完全可以通过心理介入和干预引导和创造消费，也就是创造需求。这不是骗人的愚民政策，而是引导普罗大众提高幸福指数，更加快乐地活着。而在大数据时代和全景观察时代，我们能够把这件事做得更加及时、更加准确、更加有力。有人说大数据让计划经济超越了市场经济，让计划经济成为人类经济活动的主流形态。我说仅仅证到此还不够，计划经济仅仅是预测人的需求，从而更加精确地安排和组织生产，是一种被动的反应而已。而我们现在说的是引导和塑造人的需求，从而更加科学地去安排和组织生产，是一种主动的应对。所以，政府干预经济不仅仅是财政政策、货币政策什么的，不一定意味着扩大投资和增发货币，不一定必须付出通货膨胀的代价。政府的心理干预是新时期经济领域威力无穷的核武器，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太阳能。
李教授轻頜浅笑，享受着预期中响起的掌声和俊男靓女们像彩云一样扑面而来的追捧目光。他仿佛深吸了一口海洛因，浑身通泰，飘飘欲仙。
女助教适时走到台口，用略带娇羞的声音说道：现在请大家自由提问吧。
一个个名为讨教实为讨好的问题接踵而至，李教授像是沐浴在一口接一口的纯正海洛因中，目露青光，信口作答，越发觉得自己的每一次举手投足都隐然带起朵朵祥云之意，每一串连珠妙语都隐隐响起阵阵风雷之声。而女助教的目光也越发湿润和暧昧，烘烤着李教授的脸颊升起阵阵暖意。
这时一直微笑观望的黑衣青年用行云流水般的指法输入了一行字，向李教授提出了一个问题。只见沉醉在沾沾自喜中的李教授定睛一看，顿时如被针刺一般，倏然惊醒，右臂僵在头顶有几秒钟，然后才机械地落下。他不自觉地挠了挠头，然后端起了碧莹莹的茶杯，深深地喝了口茶，眼神却透过茶杯扫视全场，好像要找出提问的人。没有什么异常，台下是一片热辣辣的目光。然后他放下茶杯，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静下来，选择了搁置这个让他不舒服的问题，继续回答那些让他感到浑身通泰的问题。只是从这会儿开始他再也找不到在云端的感觉，而是感觉自己仿佛身落一口深井中，四壁漆黑如墨而井口的一丝光亮又是那么遥远而不可及，胸口是一股股的烦躁此起彼伏，要窒息的感觉一点点弥漫开来。
黑衣青年仍然是一副淡淡的微笑，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很有耐心，并没有急着提出第二个问题。10分钟悄然过去，李教授的惊魂稍有安定，感觉能看清楚井口的一线天日了。台下的男男女女们沉浸在与大师互动交流的莫名兴奋中，并未发现李教授的苦苦支撑，只有与李教授有身心交融之情的女助教隐隐感到一些异常和不安，一双好看的柳叶眼紧盯着李教授的颈背，两只小手紧握着一把汗。可是除了祈盼时间过得快一些，让讲座早些结束，她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又能做什么。
黑衣青年显然精通兵法，又稍停了几分钟，选准李教授的惊魂将渡未渡之时才又打下一行字，按了发送键。这个动作淹没在室内一片键盘声中，丝毫不引人注目。但是瞬间李教授的心房又一次被针刺中，这次的针扎得更准更深，让他更加无法控制自己。禁不住痉挛式地摇了几下头，然后一双眼睛死死地盯住眼前的电脑屏幕，李教授的脸色由红到白又到灰，就像是雾霾附体透出一种乌暗乌暗的灰色。
这次台下的男男女女们终于从追捧大师的轻浮与浅薄中醒来了，他们陪着李教授一起呆住了，身后的女助教前倾着上身也呆住了，偌大的报告厅中出现了真空一般的静寂，电脑主机运行的电流声清晰可闻。
李教授知道自己失态了，可他就是管不住自己，柔软的心房像被塞进了一把荆棘，而且这把荆棘不断地翻滚着，让他的心跳骤然加速，一口气憋在嗓子眼里怎么也出不来。他的脑海里划过一道道闪电，耳边响起一阵阵雷鸣声。这时“唿”的一声口哨声起，虽然很轻很轻，却真实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朵。李教授显然也听到了，他把视线从电脑屏幕中转出来，痴痴地看着正前方的上空，嘴里不时地还念念有词，好像那里有什么人正在和他对话一样。这个镜像太诡异了，多功能厅内不少人都不自觉地像李教授那样半张开着嘴巴，呆呆地望着前方。
大约1分钟后，李教授终于回过神了，脸上的灰色褪去，代之以鸡血一般的惨红色。他先是扭过头去，向瘫坐在椅子上的女助教望了一眼，然后又转过身来，用茫然无助的眼神最后扫视了一下目瞪口呆的听众，艰难地蠕动了一下刷白的嘴唇，像是想说句什么的样子，但什么也没有说出来。最后他慢慢地转过身去，在场内逐渐响起的一片议论声中，抬起手臂，用荧光笔在大闭幕上龙飞凤舞地写到：我错了，我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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