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窗外的梧桐,叶子开始泛黄了,偶尔风稍微大一些,就会有残叶打着旋离开枝头。
在旁人眼中,梧桐黄绿有时看起来更胜郁郁葱葱,可在有色盲症的人眼里,那些只是千篇一律的灰。
许茹就这样坐着,斜靠在窗边,静静的看着梧桐叶落,听着风卷潮汐。
虽然视野里是一片茫茫的灰色,但跟她心里的灰暗相比,这些景色至少还是明亮的。
身后的桌子上摆着做好的饭菜,两副碗筷十分整齐,可饭菜早就凉透了。
许茹的眼睛浮肿着,眼泪还是止不住的往下流,嘴唇干裂,脸颊苍白,映在窗子的玻璃上,看起来竟有几分鬼气。
丈夫郑允已经失联三天了,虽然铺天盖地的新闻告诉她,参加翼装飞行的丈夫消失在群山里。
可在确定的死亡讯息出来之前,许茹还是像往常一样,静静的等待自己的丈夫回家。
“咚咚咚——”
门被敲响,许茹走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自己丈夫的弟弟,也是自己的小叔子郑礼。
自从郑允的噩耗传来,郑礼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每天定时给许茹做饭,照顾她起居。
如果不是郑礼,许茹可能早早的就彻底垮掉了。
桌上的饭菜纹丝未动,郑礼的眉头皱了起来,把许茹自作主张摆开的碗筷收起了一副:
“嫂子,你又没吃饭啊。”
许茹没有回答,又回到窗边,定定的出神。
郑礼叹了口气,把凉透的饭菜拿去厨房热了一下,取了些有汤水的菜浇在饭上,端到许茹身边:
“嫂子,你本来身体就不好,哥哥回来看到你瘦了,肯定会心疼的。”
“你也相信你哥哥会回来是吗。”
许茹的眼睛里仿佛诞生了一点生气,转过头望着郑礼,那个眼神脆弱却又蕴着一丝希望。
郑礼苦笑了一下,果然只有提到哥哥,许茹才会认真的回答他。
“吉人自有天相,有嫂子在等他,哥哥怎么可能不回来。”
“对,你说的对。”
许茹的声音坚定起来:
“他一定会回来,他答应我了,一定会回来!”
郑礼把手里的饭放到一边,从怀里拿出一个心跳检测手环:
“嫂子,你心脏本来就不好,这两天又情绪波动,我去医院给你拿了一个检测手环,这样你如果发病,我能第一时间知道,别哥哥还没回来,你再出事了。”
“你有心了。”
许茹把手环带上,上面数字开始跳动,同步到郑礼的手机。
“还是吃点东西吧。”
郑礼小心翼翼的把筷子递了过去。
看着许茹小口细啜着被汤汁浸润饱满的饭粒,可她吃两口,就会出神愣一会,过了好久,碗里的饭才少了一点点。
郑礼咬咬牙,看着走神的许茹,她不仅瘦弱而且憔悴,就像是一支灯火微弱的蜡烛,随时可能湮没在风中。
郑礼犹豫了好久,还是开口了:“嫂子,你听说过出马仙家吗?”
02
出马仙家,起源于萨满,他们相信修炼有成的精灵神怪会出山为济世渡人。
按照传说,出马仙可以与精怪交流,建立于凡人与精怪之间的互通信息,把凡人的诉求传达给精怪,再把精怪的消息回馈给凡人。
许茹有些茫然,她一个家庭主妇哪里听说过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
“我有个朋友认识能出马的神婆,”
郑礼悄悄的在许茹耳边说:
“听朋友说,出马仙家可以算得上有求必应,尤其哥哥失踪在山林之内,那里可是仙家最通灵的地方。”
许茹听着将信将疑,用疑惑的眼神看着郑礼,听着他继续絮叨:
“前俩天好像有个家人走失的求助者,第二天家人就自己回来了。”
“不会是骗钱——”
许茹还是有些不信。
“嫂子,试试总没有坏处吧,我跟那个朋友有交情,可以不收钱。”
“真的?那还是去试试吧。”
许茹终于点头了,万一真的有用呢。
“好,那嫂子你先吃饭,我去联系朋友,明天一早来接你。”
说着郑礼风风火火的走了出去,许茹一个人坐在屋里捧着碗,眉梢眼角终于有了生机。
第二天一早,郑礼就开车过来,而一直没睡踏实的许茹早就在盼着他来。
车子停在了一栋破旧的小楼旁,爬山虎几乎覆盖了整个墙壁,盖住了年久失修的破旧。
小楼的门户和窗子还是老式的木框,带着锈迹斑斑,在角落和缝隙了落满了灰尘,偶尔还能看到草蛛结网,等待着他的猎物。
郑礼带着许茹跨进大堂,楼里的布局还是挺传统的,几把椅子列在两厢。
正堂的横梁上挂着一个铜八卦,周围的柱子上贴着一些鬼画符,有些是残破的,上面用朱砂写的符字弯弯绕绕,不知所云。
郑礼的朋友等在厅子里,微笑的看着两个人进来。
“神婆婆已经在上面等你们了,只能上去一个人,你们谁去?”
郑礼笑了笑:“我嫂子上去就好,毕竟是她的所求。”
“上去的时候,要摘下所有的金属制品和电子设备,以免打扰仙家上身。”
许茹看了一眼郑礼,看他微笑的点点头,也就放下心来。
把手机和首饰摘下来交给郑礼,扭身向楼梯走去。
身后传来郑礼朋友的嘱咐:“别管看见什么,千万别多问啊。”
二楼的陈设更加老旧,地板都是木制的,随着许茹的脚步发出不断的“吱扭”。
屋里又暗了几分,许茹甚至有些看不清路,只能一点点探着走,生怕前方有坑洼。
房间外挂着厚重的幔帐,散发着浓重的霉味。
许茹犹豫了一下,用力推开了房门,门轴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铺面而来。
脚下的触感有些发软,但不是有毯子之类的软物垫着,反而像是一些常年没有打扫的油腻沉积下来,黏黏的有些恶心。
忽然身后的幔帐自己扬了起来,许茹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脚后跟撞在门槛上,整个人摔倒在门外的地板。
“请灵归位。”
屋里传来一个嘶哑而苍老的声音。
“不用怕,进来吧。”
声音像嗓子里卡了一口浓痰一样,让听到的人都忍不住想清清嗓子。
03
许茹站起来,揉着自己的尾椎,慢慢向屋里走去。
屋里很暗,却没有开灯,连窗子都用木条封死了,只有一个佝偻的身影盘坐在一张案几后面。
案几上点着两只蜡烛,微弱的光芒闪烁着,许茹慢慢走过去,坐在蒲团上。
光线实在是太暗了,看不清对面神婆的脸,只能隐约看到头发花白而蓬乱,和一双映着烛火光芒的眸子。
“你想问什么。”
坐在对面的神婆嗓音依旧喑哑。
一股寒意顺着许茹的后脊背爬上来,她紧了紧衣服,把丈夫失踪的前因后果讲了一下:
“我想问,我的丈夫能不能回来。”
神婆没有说话,从案几上拿起一张黄符纸,然后用一根银针扎破了自己的手指,在黄纸上画起了鬼符。
接着把符纸在蜡烛上点燃,一缕青烟缠绕到神婆的身上,她也闭上眼睛低下了头。
几息的沉默之后,神婆突然抬起头,睁开了眼睛。
她的瞳孔发生了变化,泛出绿油油的微光,连瞳孔也变成了竖状,嘴里不断发出嘶嘶的声音。
“小丫头,你的问题很危险。”
神婆嘴里发出奇怪的声音,像是尖锐的礼物划在黑板上,有些刺耳:
“我可以告诉你答案,可是如果你的丈夫已经死了,就会发生恐怖的未知,你确定要知道答案吗?”
许茹没有犹豫,语气十分坚定:
“请您告诉我,我的丈夫能不能回来。”
怪异的瞳孔看起来有些意味深长:
“小丫头,回去吧,他会回去的。”
说完,一股青烟从神婆身上升起,消散在空中,而神婆的头又低了下去,一股血泪从眼角留下,声音也恢复了最初的人声:
“蛇仙已经给了你答案,你可以离开了。”
小心的从楼梯走回去,厅子里只剩下郑礼一个人,他的朋友有其他事,已经离开了。
许茹带上郑礼递过来的心跳手环,一起离开了这栋诡异的小楼。
夜半,许茹躺在床上,久久难以入睡,白天出马仙家的话让她既欣喜,又有些紧张。
自己的丈夫真的能回来吗?要是丈夫已经死了,自己又会面对什么呢。
突然寂静的屋子里出现了一些响动,声音的来源是侧卧的许茹身后的那个衣柜,听动静,衣柜的门好像自己开了。
许茹瞳孔收缩,心跳迅速加快,她慢慢的坐起来转身看去。
衣柜的门打开了一半,里面伸出一只胳膊,虽然衣衫破烂,但隐隐还能看清那是一件灰色的翼装。
许茹心跳越来越开,忽然衣柜的门迅速打开,一个人形的生物迅速扑来。
在翼装的衬托下,像一只巨型蝙蝠,嘴里还不断的发出嘶吼,许茹手上的心跳手环亮起了红灯,发出“哔哔——”的警告。
同时,在城市另一边的一间书房里,一部手机突然震动不止。
郑礼伸头看了一眼,原来是嫂子身上的心跳手环发出了异常示警,郑礼嘴角露出了一抹诡谲的微笑。
04
又是一个清晨,窗外的梧桐叶落的比以往多了些。
郑礼脚步轻快,从门口脚垫下,拿出了哥哥和嫂子家门的备用钥匙,许茹的这个习惯他很早就留心了。
轻快的打开房门走进屋里,郑礼的笑容凝固了。
许茹就那样坐在沙发上,仿佛在等着自己的到来。
这个女人不应该已经死了吗。
郑礼的心里波涛汹涌,表面上还努力维持着平静:
“嫂——嫂子,你——你没事啊——”
许茹冷冷的看着他:
“怎么,我应该有事?”
“不是——我不是——”
“说说吧,为什么?”
许茹语气清冷打断了郑礼的支支吾吾。
“什么——为什么——”
许茹冷笑一下,指了指墙角,郑礼顺着看去。
那里趴着一个昏死过去的黑衣人,身上还穿着破损的灰色翼装,看面容,竟然是昨天在出马仙家见过的郑礼的那个朋友。
郑礼的表情从惊愕慢慢变成平静,进而变成有些骇人的诡笑:
“嫂子,你为什么不愿意老老实实的死在昨天呢,我是真没想到你能把他拿下。”
说着郑礼顿了顿:
“你老老实实的死去,哥哥和你的家产给我不好吗,凭什么哥哥能赚钱去玩翼装飞行,而我只能当社畜!这不公平!”
郑礼状若疯癫,许茹静静看着他。
郑礼慢慢走向坐着的许茹:
“不过没关系,嫂子,你既然不愿意死在夜里,那我只好亲自送你上路了。”
“你就不好奇我是怎么发现你的谋划,又是怎么活下来的吗?”
郑礼笑了笑,走到许茹跟前,用手挑起来许茹的下巴:
“拖时间吗?无所谓,你说说,怎么回事。”
许茹的表情依旧平静:
“你唯一的疏忽就是,新闻上报道你哥哥的翼装是红色的,而你派来吓我的人翼装是灰色的,你是从我这听说了你哥哥是穿着灰色翼装,可是你忘了,我是色盲。”
郑礼皱了皱眉头,自己果然还是粗心了。
“不对!”
一种不妙的感觉流淌过郑礼的心头:
“这个女人既然是色盲,她又是怎么分得清翼装的颜色,而且一个心脏有问题的女人,又是怎么打过自己派来的男人呢!”
这个想法刚刚升起,郑礼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脚踝被一只手用力抓住。
低头看去,那是一只腐烂的手,伤口里还有白色的驱虫,而胳膊上穿着红色的翼装。
“叮咚——”
手机上的新闻推送来了,标题上大大的字体写着:
“翼装飞行道具残骸被发现,但飞行人员尸体离奇失踪。”
空荡的屋子,回响着许茹欣慰的笑声:
“你真的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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