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在等你，等你回来”

我叫莫薇薇，一个身处二十多岁尴尬年纪的无用青年，辞去了令很多人羡慕的大学老师的工作，开了一家名为“等你”的咖啡馆。

晚上十点半，店里已经没人了，我开始准备关门，因为这个点，人们要么在别处狂欢，要么就在家里暖被窝，总之不会在咖啡店里你情我浓的，不然对不起这夜黑风高的时段。

刚把桌椅收拾妥当，一个身穿灰蓝色大衣的女人走了进来，我抱歉的告诉她“打烊了”，她问我：“我就外带一杯咖啡可以吗？”

我自然是不好拒绝的，招呼她到吧台这里稍等片刻，这时我才看清，女人的大衣里面穿的是冬季的睡衣套装，脚上也只是一双很简单的雪地靴。重点来了，尽管穿着随意，可她的气质与那些同款搭配、从宿舍跑出来取快递的女大学生相比，绝对高出了不止一个档次。

“其实老早就注意到你这家店了，一直没空过来。”

我把刚磨好的豆子放到咖啡机上，因为机子关了一会，热起来得等一会。我拿出一盘坚果放到她的面前，告诉她：“开业酬宾，以后要常来。”

十点半的夜晚算不上宁静，但是充满了疲惫感。路上行人疲惫，我们身处的城市也疲惫。

咖啡机很应景的略带倦意的轰鸣着，我明白它的意思是：这咖啡，与这个时间不太匹配。我犹豫的笑了笑，还是开口问道：“这个点还喝咖啡，是要加班吗？”

女人倒是一点也不惊讶，用手剥开一个开心果，“习惯了，晚上经常把工作带回家做，然后顺路都会带一杯咖啡。”

听她这么说我瞬间想起了宋萧然，她就是这样经常通宵加班。再加上这个女人身上的气场，我估摸着也是一个女战士吧。

她很仔细的剥去那盘坚果的外壳，笑道：“你家咖啡要是好喝，我可是会常买的，我就住在这附近。”

恰好咖啡机热好了，我把磨好的咖啡放进去开始煮，女人问我可以抽烟吗？我递给她放着咖啡渣的烟灰缸，然后也坐了下来。

那一刻真的好安静，店里的主灯早就被我关了，只亮着几盏落地灯还保存着一点光亮。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咖啡的香味毫不客气的穿插在女人吐出的烟草味中，交缠着，相斥着，随后淹没在暗橘色的灯光中，细数着时间。

煮好的咖啡一点一点的按轨迹流到咖啡壶中，女人突然猛吸了一口指间的香烟，然后若有所思的看着我在墙上写的话说道：“你这广告语不错啊！”

车水马龙的城市间，没有一方等你归来的土地，万家灯火的通明中，唯独少了为你点亮的那抹温暖。我在“等你”，等你回来。

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想起当我把开店的打算告诉宋萧然时，她得意一笑“等你”，很明显，她对我能我迈出这一步是不抱希望的，但是那个下午，我就已经做这个了决定，没多久便有了这家店。

烟雾缭绕中，女人的神色有些黯淡，就像她那件高档大衣里面的随意一样，平静的面容掩盖不住失意的挣扎，她说：“可是有些等待从一开始就注定只是一场徒劳。”

我笑笑，听她慢慢道来。

2

我和他大一的时候就认识了，那时候新生辩论赛，我两都进入了决赛，当时的辩题是“个人的命运是由个人掌握，还是由社会掌握”。

所有的辩题就像是“白马非马”一样，就算是再争论几千年，对于那匹马也是没有结果的。自然我两赛场上的意犹未尽，即使赛后相约再战也没有什么结果。

可是我两的关系却有了一个结果，那也正是我们的开始。

都说“相似的人适合玩闹，互补的人才能终老”，可是我们两个用整整四年的时间推翻了这句话。我跟他都属于要强的一类人，学校里的大小比赛我们几乎都参加过，然后一起拿奖学金、一起被评为“优秀学生干部”、一起上自习，一起在所有课程的成绩单上都拿到A。

我们不是同一专业的，所以选修课一定会选一样的，当时周围的人说“别人的选修课都是选简单的凑学分，而我两是为了秀狗虐渣”，用“就连选修课都能上出专业课的仪式感”被评为校园优秀情侣。而那场完全可以载入校史的辩论赛，对于天作之合的我们来说就也只算得上我和他命中注定的一场邂逅。

所以周围的朋友都祝福我们早日修成正果，就连老师们都希望我两最后能走到一块。大四那年，在确定我们都不准备考研之后，两个系的主任分别将我们推荐到深圳的两家上市公司。在做规划的时候，我们自然将彼此也算在其中，小到房间里的陈设，大到结婚生子的时间，未来可期。

当时我好像已经能够看到我们在客厅和书房各自忙碌的场景，就像是我们期末坐在图书馆里各自复习自己的专业课一样，相互陪伴，却互不打扰，然后等到饭点再一起去吃食堂里我们都爱的那家米线。

很多人不喜欢做计划的原因是他无法接受突然的变化，事情不按自己想的那样去发展，就好比期待已久的乌冬面里在叮嘱之后还是多放了你最讨厌的葱花，没了食欲不说，还弄糟了心情。

我们规划好了我们共同的未来，也想到了各种会出现的状况，可唯独没有猜到还是存在不可抗拒的因素，毕业之前，他妈妈检查出来了尿毒症，医生说没有几年了。

最后深圳我们谁都没有去，他回到了自己的家乡，而我被辅导员二次推荐来到了这里。他是因为希望在他妈妈最后的几年里他能一直陪在身边。而我是因为他，少了他的深圳我怕……我待不下去。

在学校里，能掌控的东西有很多，像成绩、像奖学金，只要我们努力都可以得到。可是走出校园后，不尽人意的事情更多，就像是我们，谁都给不出一个确切的答案，只能满怀期待的继续走着。

他去了当地的一家国企，也就一年的时间，便成为了他那批新人中的佼佼者。而我也不差，一直跟在经理身边被重点培养。那段时间我们每天都会通电话，讲讲当天发生的事情，我们都为彼此的优秀而高兴，就好像是上学那会，他当选学生会主席我比他还要高兴，我以高分考过六级，反倒是他在朋友圈里大肆炫耀了三天。

后来他有望提干，经常代表部门参加各类活动，在人前露脸，而且还事业家庭两不误，只要下班就回家陪着妈妈，这在他们单位里成为了一个榜样。我比他稍微忙些，一个月里能有一周在家都算好的，整天都飞来飞去的到处出差。所以我两通话少了，只有早安晚安还在继续着，毕竟这么多年的习惯了。

其实大多数异地恋的未来就像是薛定谔的猫，不到最后开盖的那一刻谁也不知道是个怎样的结果。所以我们谁都没有先开口去说什么，包括分手、选择、放弃等等，只字未提。只是彼此心照不宣的等待着，等着一个结果。

有些事花点时间，多点期盼是可以等来的，但有的事情我们对此无力，也不愿也不能去多说一句话。

就比如说他妈妈，他妈妈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在活着的时候看到他成家，而他想跟我成家。

再比如说他，他虽然没有明说，可是我知道他也在等我主动去找他，因为他无法脱身。

也就是说，我两得有一个人先放弃，我放弃的是我的事业，他放弃的是他妈妈。这就像是当年我们参加的辩论赛一样，没有谁是对的，也没有谁是错的，只有观点更偏向哪里。

我不想亲手折断自己的翅膀画地为牢，大家都觉得我们可以多等几年，可是年龄这件事是等不了的。我都快三十了，你要知道一个女人她只有一次三十岁，而且一过三十，有些事情是赌不起的。

如果我陪着他守着他妈妈，等到我们完全可以脱身的那天，我怕……那时候我已经老到连野心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3

女人是被我留下来的，咖啡煮的有点多，我告诉她这场“事故”是因她而起的，所以她得负责。当她看到我端来的两杯咖啡，忍不住笑道：“哪有你这么卖咖啡的，这杯子也太大了吧。”

我习惯加奶不加糖，一边搅着咖啡一边告诉她，我开咖啡馆的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嫌弃没有一家能让我喝咖啡喝到爽的店。

女人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嘴角轻轻上扬，然后向我抱怨现在很多咖啡店卖的都是速溶咖啡，就跟现在的生活一样，什么都是速成，效率是提高了，但是丢掉了最初原有的味道。

我很高兴我的咖啡能让失意的她些许心悦，我也很认真的听她说着。

最后她浅浅一笑，看着杯子有点出神，我知道咖啡再美味也只是暂时性的愉悦，就像是他们的青春再怎么美好那也只是曾经的过往。

“今年一过来，他妈妈突然好转了，这是件好事，我们都很高兴，可是你知道四年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吗？如果一个男人肯上进，四年里是可以成就自己的。所以在他回家陪他妈妈的这四年里，他算是在那边站稳了脚跟，于他妈妈于他的事业，都不是轻易就能抛下的。

舍弃好不容易稳定的生活，让一个男人再出来重新闯荡，这是一道难度系数很大的选择题。”

悲伤的人之所以选择独处，是因为他不想让你看到他的脆弱，这是一种自我保护意识，也是一种情感的“沉默式”宣泄。而那些不选择独自消化情绪的人并非是他们爬不起来，只不过有时候陪伴这种东西，真的是缓解疼痛的特效药。

而这个女人没有选择一个人去消化，我知道，她需要有人陪她说会话。就像是男人不在身边的无数个瞬间，她希望他能就在身边。

她的指尖摩挲在杯沿，相比之前的伤感，此刻放松了许多，她继续给我说道：“就在刚刚，我们分手了。”

她告诉我昨晚因为宴请客户喝的有点多，今天只是头疼的厉害就给男友发了条微信抱怨了两句，出乎意料的是四个小时之后，男友就出现在了她家门口。

“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感动的痛哭流涕，说真的当我看到他捧着一壶还热着的醒酒汤时，我眼泪都快掉下来了，然后我打开壶盖看到了里面的戒指。”

“他求婚了？”

“他只是想通过这个方式求一个答案，看我愿不愿意跟他回去。”

“所以你拒绝了。”

“我们的未来就像是薛定谔的猫，他不只是为了求婚而求婚，更多的是想通过这个方式看看那只猫还活着没有。”女人掐灭了烟头，将略带落寞的碎发撩到了脑后，深吸了一口气，连同堵在她心口许久的那句真心话一同吐出：“我不骗你，当我拒绝他以后我看到他呼气的样子了，其实这份答案于彼此来说就是解脱。他不可能放弃一切来找我，而我目前也还没有去做贤妻良母的打算，我想再拼几年。”

其实我跟她都清楚，她的男友是个“懦夫”，不愿去做先放手的那一个，但他却也是最长情的一个，守了他妈妈四年，也等了女人四年。

一万小时定律是说成功与否全部取决于你的积累。当你致力于一件事情的时候，每天都做，做够一万小时，你离成功也就不远了。

他们两个都是足够优秀的人，男人的成功，女人的今日，这些都不是一蹴而就的，所以让谁放弃都是不公平。

路上来往的车辆更少了，匆匆赶回家的人越多了，他们再疲惫也要憋着劲儿回到自己的那方土地上，脱掉衣服的同时也脱掉了脸上的那层面具，做回自己。

讲到这里女人也算是讲完了，她的身上突然散去了世故的俗气，就像是那些拉着行李箱，第一天踏足大学校园的学生一样青涩无比，她说：“其实我两的结局在那场辩论赛的时候就已经预示到了，我认为个人的命运主体当然是自己，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命运都不能掌控，他这一辈子于自身来说是毫无意义的。而他却反驳我说一个人无论做出怎样的选择都是根据社会的需要和认可，依照大环境的发展。”

我虽然没能亲眼目睹那场可以载入校史的辩论赛，但是此时此刻我能从女人的平静的面容上感受到她对于那四年只有四个字——青春无悔，即使他们最后没有在一起。

人本就是一个自私的动物，在感情面前亦是，这种“据为己有”的私念是理所应当的，也是可以理解的。只不过，现实这东西，杀伤力太大，所以我们被迫的学会了及时止损，不是说没有以前那么爱了，而是时间不允许我冲动了。

就像是女人和男友一开始还能互诉日常，维持着之前的状态，以为还有将来；再往后通话少了，仅剩早晚的问好，看起来依旧如故，心中却已经有了疑惑；到最后其实彼此都有答案了，可就是狠不下心来接受事实。

为什么说异地恋是脆弱的，电磁波的传输速度是几近光速，可电话两端的你我依旧没有同步，就连心跳都是一前一后，无法同时感受彼此的心情。

异地恋的感情不应该说输在距离，或者输在时间，而是我需要你的某一刻，你不在。

女人一口将剥好的坚果塞入嘴中，她告诉我以前男友看书的时候就喜欢吃这些东西，她都会提前在宿舍里将外壳剥掉，现在徒有一身剥壳本领，可是吃坚果的人却走了。

女人离开后空气里还留有她身上的香气，就像她跟她男友的故事也留在了这里一样,我看着桌上的那些坚果壳，不禁感慨：在你的生命里一定也有这样一个人，他曾经是护你周全的铠甲，愿意保你一生平安，可却在意想不到的某个瞬间狠狠的从你身上剥离，被丢弃，被遗忘，铠甲没有了，“你们”被流放回了过去，而强制留在你心底的“我们”也早已名存实亡。

这是我在“等你”听到的第一个故事，我在等你，等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