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童不懂，此乃弑神。
5.
山林与县城交汇的坡林处，立着座花漆碧瓦的仙庙。
看着这庙，东华便想起凤九。
并不是说仙庙多衬小狐狸的气质。他的小白不喜金银玉饰，更惯会嗤鼻凡世与天宫之奢靡。一幢神女庙尚筑得富丽，她见了泰半笑倒在他怀里，边指着雕栏边道，我青丘民风淳朴，怎稀罕此等俗物。
东华会想起她，只因这庙是死山之中唯一的生气。
南山非仙脉，精怪地仙鲜少。神女庙受神泽被，带着些许仙识，于茫茫死物便如遗世独立，整山得以增辉。他甚以为，这山何尝不似他漫漫神生，历万世寞然，修一片佛铃花海。而花海之下，唯有一只小狐狸大大方方闯进来，闯颤了三十六万年不曾颤过的心。往后万世常明，四海八荒之于东华紫府少阳君，处处是那抹倩影，是天地共主征战的美人江山。
这样驻在心尖的人，他却把她丢了。
东华心道，你怎能把她丢了。
庙内空无一人。玉盈盈的神女像高约六米，四畔打理得干净。前有香檀木案，设五谷、花果、糕点、鱼鲜等百数贡品，盛以掌宽的银碟，绕正心“狐仙娘娘敬上”的立牌陈作三行。
东华望向那贡案，略有些失神。
看来他委实多虑。许久不见，小狐狸愈能耐了，不论凡间青丘或九重天皆能如鱼得水。他早也说过，他的小白一贯能干，断不许自己空长成废物。饶是为他神伤了二百年，那日往生海初见，她若出水芙蓉般俏生生走过他身畔，业是从容又克制的。
细想彼此这知情或不知情的两千年纠缠，凡与自己牵扯，她便总在受伤。而庙中情形恰能证明，小狐狸离了他应过得更好。
可他离了她，过得一点也不好。
东华笑了笑，尝出几分苦。以前他不屑品这红尘滋味，如今竟耽溺至无可救药的地步。两人之中，他原是最离不开她的。
后待他盯了那神女像且一阵子，嘴里的苦方变甜一些。兴许还咂摸出点酸辣。
诚然，小白不长这个样子。他能挑出神像无尽的陋处，凡人有幸睹她真容，也难描其风韵之万一。尊神确然是恼的，无论因闲杂之人窥他娇妻的姿容，还是因这雕工粗劣的劳什子玉像。倘若自己亲刻，那眉眼要更灵动，那鼻梁更翘挺，并且择南海的丹砂，铺就如梵音谷族学时所穿的一袭红裙。其实她穿什么都好看，断不该让暗沉的玉色掩去，他最喜红裙，不过是她额心的凤羽胎印艳如鸽血。
纵观这玉像，唯一朵凤羽能看。
东华眼底一动，飞至神女像顶，仔细端详那红烙烙的花印。
这分明是她通身最美的地方。得了这花，他心中对此像的恶感竟也模糊几分。执手轻点它时，指端凉丝丝的，他极缓极缓摩挲着，仿佛回到阿兰若之梦的洞穴。自己因负伤体热，消狐狸却裹着洞外的凉风，夜明珠的柔光洒映她略苍白的神容，额心凤羽妖冶得摄了他魂魄。两人肤肉相碰的刹那，他便烧了起来。
一如今日。
尊神想，就算他知玉像是假，凤羽花是假，仍难自持地靠近、触摸。就算恼恨他的妻被凡夫俗子看去，亦会因刻了花印而稍解情思。
世人曰饮鸩止渴，大抵是这个意思罢。
东华轻叹一声，匆匆截了心念。此行还有要紧事，方才他借拂掠神像的机会探得一缕仙识，隐在极渺远的地方，怕已淡似随时消逝。可那确然是小白的气息，若她尚在此凡世，神像所承仙泽合该更多。
这么说，神女庙乃凤九离开后建成的。
还来得及。东华抓着那缕仙识，不顾反噬地渡进术法。下一刻，玉像莹光大放，他脑中先是一白，即又轰炸般涌入各色的声，俱来自庙中祈愿的男女。那四面八方的声浪仿佛一道高墙，将薄弱的核心埋了彻底，眼下尊神满心装着小狐狸，无意分辨他们说什么。他阖紧双眼，引神识冲往最深处。
待像剥瓣一样剥了千百声，尊神乍听见一道脆生生的喝断，紧跟另一道颤巍巍的求饶。
“尔等仗势欺人之辈，原已罪不可恕，看在掌柜的二人为你求情的份上，饶你一条贱命。然本仙余怒未平，你且说说，该当如何？”
“……狐仙娘娘在上，旦……旦听您吩咐，只求您莫……莫再吃小民生魂……”
“那便听好：一月之内，本仙要你至南山建一神女庙，虔心供奉本仙，一百年不可断客，不可断香火。供奉的香火钱尽数转入芙蓉楼，倘若城内任一人贪此钱财，或者断任一日香火，一切罪责皆你承担！”
东华蓦地睁眼，消失在庙中。只见神女像恢复原样，而后“嗡”一声巨响，那贡案立时碎成两半，唯余半空飘忽的白檀香。
芙蓉楼已称得上城中一景。东华随手修了个模样，很快寻见那家酒楼。
掌柜的本不欲接客，约莫看他绀蓝衣袂都乱了，又几番称有事相求，这赶人的心遂软了下来。
老板娘一道给他沏了杯茶，被问及南山的仙庙，讶然道：“公子是外乡人罢？城中没有人不知这神女庙，那里供奉的神仙……凡身曾在我家小店做过厨娘，唤阿九。”
执盏的手一动，他凑近抿了一口。
那二人倒知无不言。东华大致听明白，小狐狸做厨娘时承两口子照顾，后因修了神女庙，城里的百姓视他们作神仙护佑的福兆，争抢着送钱。这酒楼在原址上新砌了半层，先前的牌匾也换了块镶金的，由建庙的财商亲送。
掌柜的说，银钱于他二人委实无用，且那钱本贡给狐仙，不若花作贡品还予她，是以每休沐日便去仙庙请一趟香，顺带打理神像。而今天乃是阿九初来这酒楼的日子，若非东华劫了门店，二人已提了篮子上山。
提及此事，一旁老板娘似叹了一声，忽然道：“其实她是凡人还是狐狸仙，叫不叫阿九，在我这儿并无分别。如今满城的人贡她敬她，不过是怕她追究过去的事，心里有鬼罢……”
东华一顿，矢口道：“过去的事？”
掌柜的使了个眼色，老板娘遂低下头，不再吭声。
又过一会，两口子称着急上山，未讨那茶钱。东华不徐不疾出了大门，待拐进店前的窄巷，立时隐去身形。
他确然知道，一介外人面前，有些话不当讲。在那对夫妻眼里，东华也确然是外人。
尊神原路折回，只见店门紧闭，隐约从中传来口角。如他所料，上山不过是遣其离去的托辞。
然辅一进店，却听那妇人哭喊道：“……我哪有说错？即便她是神仙，到底是个姑娘家。怀着身孕独自跑到凡界，受尽人家白眼，那时他们又何曾当她是个仙？如今这般嘴脸，我气不过，怎的就不能说了？”
他生生怔住。
老板娘声声道，一介神仙，过得比我们凡人还辛苦，这是什么道理？
后来那掌柜的拦了她一回还是两回，那妇人反驳“做神仙好”还是“不好”，委实已不重要。大抵他二人常因这事争辩，方才沏的茶盏仍停在案上，想必辩得酣了，未顾及收。只那茶盏好端端的，忽自盏沿裂下一道纹，接着裂下两道、三道，最终如河川各支流裂遍，蔓延至盏底。桌案也变得不大稳固，瑟瑟个不停，舌战的二人站在近前竟听不见。
直待老板娘道，那样好的孩子，夫家怕是瞎了眼、失了心智才敢弃她。
霎时间，店门骤遭强风吹开，呼扇来呼扇去。老两口终于停下，掌柜的动身关门，转头却见早早离开的蓝衣公子定定坐于原处。掌柜的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再要睁开，公子哥已缓缓走近。随后“嘭”地巨响，方才案上的杯盏粉身碎骨，案前的椅塌作尘屑。
两人吓得合不拢嘴。
“你，你怎么——”
那翩翩公子打断道：“桌椅并茶钱，我会赔给你。”
他声音冽冽的，掌柜的还未反应过来，即听道：“烦请二位告知，她离了此处后去往何方。”
老板娘：“……她？你是指……”
一室沉默。
良久，掌柜的犹豫问道：“敢问公子与阿九是何关系？”
答案就在嘴边。
下一刻，他蓦见蓝衣公子甩去衣袖，点一下头，泰半欠了半礼。
公子道：“她是我的妻，我来寻她。”
6.
方至此处凡世，东华便寻见凤九。
诚然，这泰半是巧合。他原在闹市漫无目的游晃，迎面扑来个追闹的小童，一手挥握着糖串。那糖被塑成狐狸状，用细竹签子扎紧，他见糖狐狸娇憨红艳的模样，当即截了小童问明糖串来处。小童说，城东卖布的阿姐惯会铸蜜糖，唱那短篱笆、青豆角。边说，边咿呀学了几句。
东华神生只识一首儿谣，也只唱予一人。经孩童甚稚嫩的嗓音哼出，调子是熟悉的调子，歌词却道：姑娘长成新嫁娘，青花落回青山上。新娘丢了花嫁妆，跑去天涯做蜜糖。
那时候，街畔拂掠过一阵风。小童哼得正酣，教这风迷了眼睛，提手揉两下。待又能视物，他讶然发现，适才拦他的蓝衣哥哥已不见踪影。
大抵是晷针挪动片度的功夫，天色渐昏沉。东市花布摊尤支着，夕霞覆上摊畔糖车，斜落薄薄的影。卖糖的阿姐探向车架外，霞光映照满鬓晶莹，她随手蹭了蹭，继续搅弄锅里蜜浆，露出蜜一样的笑。
东华隔着熙攘人潮，不知望了她多久。
那确然是小白，即便没有狐狸糖与儿谣的指引，他也一眼认出来。她仿佛半点未变，修正术使得马马虎虎，兴许比那昏睡诀耐看些；昔日如何在太晨宫小厨房忙前忙后，今便如何在车畔煮糖，一般卖力、一般欢喜。可她处处又似变了，甘舍兵刃与好手艺，拘在这城中一隅贩布。东华瞥见她微隆的肚子，料想孕中合该丰韵些，而小狐狸较往生海初见时还要瘦，瘦成这样尤不恣疲倦地熬糖哼谣。她原也不愿哼的，多赖自己用青藤青花哄着，当真哼了却远胜他轻柔，像谱一首摇篮曲。
尊神想，世上怎会有这种摇篮曲。
新娇娘，丢嫁妆，跑到天边做蜜糖。那在阿兰若之梦博人一笑的软调，被唱成一把钩子，堪堪钩破心尖软肉，令万万年不曾败过的东华帝君狼狈缴械。
小童不懂，此乃弑神。
旁人若得见尊神模样，泰半同酒楼听到“怀有身孕”、“受尽白眼”时无二，与其说痛惜，不若说无措。是以他走近那布摊却不与摊后的人对视，仿佛只望一眼，磅礴的情便会溺毙了她。
是啊，眼下自己于小狐狸不是他乡遇故知，不是寻妻的夫君，更不是盼她回眸的麒麟株。
他不过是顾店的公子罢。
那无所适从的心念不得以落予铺陈的布料，入眼却是天花烂漫一般的紫。
往后，无措才切切实实变作痛。
东华先去触近前一匹紫黛帛，提手时颤一下，触到帛料又颤一下。倒不是说他痛得发抖；诚然，此番那术法反噬的果报趁虚入体，誓把五内绞得一团遭。只不过，较他神生负伤之累累，这点浅痛大抵作玩笑——小白看到的另当别论——是以手几般不稳都无干皮肉。
他会失态，乃借着端详料子顺势端详料上的花案，继顺势回味一番小狐狸的晶紫婚服。
这必然是凤九亲纺的料子，亦必然是她亲绣的纹饰。凡人没有十七天织女司的巧手，不知世间千变万化的紫，更不识这瓣瓣佛铃与盘绕的菩提往生。谅是描了图样送至绣坊，成品与亲见尤相去甚远。小狐狸虽善厨善武，悟性却够，喜欢什么定修得极致，区区布匹难不倒她。
东华伏低着头，抚过一朵朵勾以素白丝线的花案，那像煞她婚服上如银月交辉的华纹，他曾在碧海苍灵石宫将之寸寸摸尽，今感受着指端起伏，竟不愿放手。
那时他一厢情愿地以为，这漫摊的花布合该织予自己。他甚至在想，或许、只是或许，自己于小白尤似手中布料，不得亦放不下。
而这远比被弃如麒麟株来得痛。
小狐狸已靠过来，巴巴招呼许多。其实她说了什么，自己并不在意，他只想再听一听那脆生生的嗓，回味甚飞昂的语气。
他多想告诉她，我好痛。若我喊痛，你还会否像以前那样疼我？
凤九却说：“公子要什么样的布，是想送人还是裁衣？”
东华一怔。那布料变得有些湿，他忽而松手了。
他想：我竟忘记，她是在卖布。
若当真匹匹织给自己，如今匹匹卖予旁人，便是在剔情。他确然是痛，然忆及大婚，小狐狸该是更痛。
她合该着那雍容的紫服，赴一场大婚。
尊神望着那料子，悄声说：“我做嫁衣。”
后来东华买下整摊的布。
诚然，小白要一点点将他择出记忆，于情于理，自己不能把丢掉的事物强塞回去。可不能塞是一回事，放任不管是另一回事。她既不要，他便替她收着。来日小狐狸起念寻了，他合该顺水推舟，再揩些油水。且这些布泰半织予他，说他霸道也好、自作多情也罢，他娇妻的手艺，岂是凡俗敢染指的。
除此，他有赌的成分。方才道完“嫁衣”二字，小狐狸的表情显而不对劲。她说嫁衣乃大红，凡间许那十里红妆，她一介神仙讲究什么？然她不仅讲究，满摊的布竟无甚倩色，亦无喻恩爱的比翼、连理、并蒂、鸳鸯等花鸟绣案。看她催促赶人的模样，东华以为，她心里尚有疙瘩。
那么，自己也尚有的赌。
最后，更是最关键的：他委实念那糖狐狸。
碧海苍灵那段日子，小白常做些零嘴。他不舍吃尽，俱用琉璃鼎并仙法藏着；被弃了后，这糖更吃不得。今乃万幸，他光明正大地讨糖，即使这光明正大止布于夫妻、演变为交易。
东华戚戚想，至少还能交易。
那十五匹布换了十束糖狐狸，该日的蜜浆已熬净。尊神见凤九抽出那熟悉的竹屉，十支细签若房舍鳞次栉比，极妥帖递至眼前。他遂再不避退，近乎贪婪地望进她的眼，似要吞并眸里的星子、水汽、及堪堪抑下的波澜，继而咀嚼。
泰半，小狐狸被吓到了。
待离布摊足够远，东华寻处视野死角，一甩袖收了山柱一样的布卷。那竹屉平置于掌心，他注视着米纸聚拢的十支狐狸糖，尤记阿兰若之梦中小白初赠糖时，亦用屉子盛着、细指包着。
他极缓拾起一支，极缓含在嘴里，握竹签的手剧烈一颤。
味道之清甜，恰如昨日。
见过小白后，东华放松许多。相较她收摊急匆匆往城外赶，他只隐了身形，不紧不慢跟去密林。
此前他已探查过，此林乃是诞育不久的灵地，钟灵之气虽稀薄，却也无甚妖邪。小白独居此处，以她的修为实不俱什么。
东华不过觉得，这密林除却林心掘一道山溪，同那南山倒是一般荒寂，依小狐狸的性子合该受不住。尤要避走幽处，泰半顾念肚中狐狸崽，亦或心伤得狠了。
纵观二者，无一不是与他有关。
暮色浓郁时，月悄然攀附枝头。东华孑身立于月影下，自林心散开一缕气泽。四畔薄雾骤起，聚拢在他面前。十息之后，那缥缈的雾团渐次凝实，变为土地、水伯等地仙。
适才他们辨得一股磅礴气泽，足震慑十余里，最终化作一张罩子扣住整林。这般大排场要么邪祟进犯，要么尊神驾临，哪一个都不是区区地仙能招架的；无奈职责所召，方抱着一探究竟的心思战战兢兢现身，却见月下蓝衣银发的公子。
大千世界，似他们一样白髯霜鬓的仙比比皆是。然银发又怀此深厚修为者，放眼三界唯一尊神。凡间的仙只在传说里听过那尊驾名号，如今传说里的人物乍活了过来，一时不适应。
传说那尊神惯着紫衣，然究竟着蓝衣还是紫衣，大抵都没差。
众仙忙长揖至地，恭敬道：“拜见东华帝君。”
他们以为，这世间最尊贵的神君不好生待在三清幻境，跑到荒无人烟的凡世，总不会吃饱撑的。若非大事将近，便是他们做错什么。回想过去百八十年，确然老实守己，也确然懒怠了些。难道偷个懒都能惊动圣驾？唔，怕是……
几仙腹中敲锣打鼓之际，却听帝君问起一名女子。众仙恍然：原是那住在溪畔木屋的凡人。
这凡人三月前入林，除搭了幢小屋、偶去溪畔以外，平素只在县城与林间行动。他们观察了她几日，讶异于一介姑娘家怀着身孕，尚独居荒林，伐木、挑水、贩布、浣衣、采购、捉鱼俱不误，倒有些本事；确信她心无不轨，遂再未理睬。
此番尊驾亲临，几仙才知这凡人乃是仙乡神女，因修为高他们太多，稍匿仙泽便难察觉。帝君谈及这仙子时，神容毫不掩绕指柔情，一双眼似望穿层林，悉数落于尽头一座小屋。大伙心念蓦动，想起毗邻丘地的土伯某回串林子随口提过，那一十三天的尊神日前大婚，娶了个不及他老人家零头的娇妻。
看此架势，那有孕且独身的仙子便是顶顶尊贵的小帝后。
诚然……好年轻。
众仙对帝君他老人家肃然起敬。
因凡界闭塞，大伙胡乱听了桩都是一年前的八卦，于后来帝君丢媳妇、四海八荒追了个遍云云更片字不知。而小帝后何许人也，因何离家隐至这鸟不生蛋的小林子，他们纵有那胆子好奇，也没那胆子问啊！
几名仙僚各交换视线，一致点头。
帝君对这位小帝后未多交代，只轻轻说一句：“她想做什么，由着她去。”
话中深意，乃是在确保帝后安危的基础上，莫要拦她。
土地公回了声是，心道：若殿下要砍秃了、烧光了我这林子，可怎么好？
水伯诺诺应允，腹诽：来日仙子吃空了我那一池子鱼，我哭给谁去……
其余几个只祈祷，小帝后可万万注意您那身子骨，要是教帝君他老人家看见您上蹿下跳、四处蹦跶的样子，我等的命……
——不对。他们又想，帝君还在这儿呢。人家夫妻合该一处，我等小仙操几门子心？
这时候，帝君忽然一挥袖。众仙便觉天旋地转，再回神，与林外某道结界撞了个满怀。
待星子从云隙里爬出来，零碎的光和着月投向那一隅木屋。这屋子确然简易了些，可架构颇似当初小狐狸设计的竹楼卧间。东华一年里想她紧时，常翻看那纸草图，纸页摩碾间越发薄了，他才用仙法存于一处。如今木屋摆在眼前，比之再多的草图都是安慰。
尊神将反噬伤情又压了压。其实他已平静，这小楼与小楼里的人是最好的药，他合该很欢喜。只踏入院子、踏往那不曾合紧的篱门时，他瞥见一旁长势喜人的胭脂冬葵，以及织网般蔓开的五彩椒藤，那平静的心又似被攥成一团，狠狠窒了两下。
凤九回来便很晚。他在林深处望着等着，小狐狸却似累极了，辅一进篱笆门遂再无动静，既不起灶火，亦不曾点灯。而他推开那扇门，便像在幽潭里叩一粒石子。
木案上停着茶盏，右侧架台陈了些小瓶并书册，其中一瓶内插两枝杈，不知是枯枝还是汲水而生的新桠。尊神揭开盏顶，望见是浮茶；倾出一盏，味似凉水。这泡法泰半改不了了。
可白水嚼蜡又何尝不是甘汁琼露，重点在倾茶倾水之人。
东华将茶盏温了温，看向左侧的床榻。那随手挽起的纱幔犹似破壳的蚌，烘衬中间如珍珠般的倩影。
那是他的小狐狸，合衣蜷在榻上，未着寸被。
她合该累了，分明是倒床便睡的姿势，无暇顾什么帷幔与更衣。东华悄步走近，她尤一翻身，脚步倏顿。待那小衣歪了，露出微鼓的肚皮，脚步声又轻缓地靠过来，最终停于榻前。
仿佛回到了过去数度相拥而眠的夜，他会在更深转醒，细细端详她的睡颜。那时小白连睡熟亦会笑，青丝缠绕他睡乱的霜发，便好似将万千旖旎的情愫一同缠进去。
现在，她仅仅是躺着，眉心却缚锁。
东华依榻而坐，手悬在半空，终是覆向她半掀的小腹。指掌合实的刹那，掌下人极隐秘吟了一声，眉锁稍解。小狐狸身子略比往常凉，想是孕中体寒，他毫不犹豫渡了两片仙泽，一点点熨贴着体温。那时他感到一股如脉搏般的悸动发自凤九体肤，沿臂流经他血脉，因反噬蒸腾的气海蓦然沉寂。
尊神眼底翻涌。
肚里的生命应他气泽，更慰他灼痛。这种微妙之感源于血脉。
这是他的孩子，他与小白的狐狸崽。
东华另一手捧住小狐狸的脸，似克制又似放纵，良久哑然叹道：“小白。”
她过得并不好。
怎会好呢，一个人便够苦了，还顾念狐狸崽。即便他二人入了姻缘簿，仍是未行婚礼，她却怀了身子。为何不待在青丘？许是怕她阿爹因自己的缘故不喜这孩子，许是不愿让他们寻太晨宫的麻烦，亦许是……然归根到底，她确然是护了这孩子，不惜避走凡世、独受那孕中的苦楚并旁人冷眼，也要诞下二人相连的血脉。
东华甚至想，那些“许是”之中，会否存有一点点顾及他、一点点牵挂他，或者……一点点爱他。
尊神抚过她的脸畔，小狐狸便下意识蹭着暖燥而宽厚的掌。他心中顿痛，手绕到颈后揽了揽，剩拇指掠往她额心的凤羽。
东华轻轻说：“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
情之一字上，他一厢情愿地以为，他二人原是一样矛盾的。那只小狐狸会弃他作麒麟株，却无怨而毅然护彼此血脉，贩着他独爱的紫衣，连院中都是常拌与他的菜果。每每她要笑，要唱那全不似哄人的儿谣，都是沥着心头血。
自己呢，明知是麒麟株、甚至愿瞒她以放手，却尤想找她，羽化沉棺带着她。现如今，连死志都不敢动了。
这是东华紫府少阳君等待三十六万年的人，是天命理应回予他的最甜的礼物。他再不能带她赴死，他想毕生陪这只小狐狸，陪伴腹中的孩儿长大，然妙义渊同八荒六合的重任担在肩上，自己不能更不该在一人与苍生之间取舍。
天命何曾善待他，又何曾亏待他，皆因系一个白凤九。
大抵想得心乱，尊神注入小狐狸体内的气泽一颤。榻中人忽哼了两下，声音有些难耐。东华遂回神，发觉她手脚挣动，眉目纠结。那哼声分明是痛极在呻吟。
东华心念一动：梦魇？
小狐狸不知看到什么，眶中频转。被魇住之人不能强行叫醒，更何况她身子沉重，受不得心悸。东华忙将她放平，凝神探向额心，只身入梦。
小白所梦，乃是上一处凡世种种。
东华以为，凭芙蓉楼掌柜的夫妻只言片语，合小狐狸今日境况，不难想象这一年她如何辛苦。可后来他方明白，苍白的语言甚至无法描绘其所历之万一。
如今，过往如画卷陈于眼前。他直面那画，却不见半点美。
她过得很不好。
东华看着她初入芙蓉楼，食客来此冲着她的手艺，亦冲着她的长相。偶有闹事的寻她斟酒，那掌柜的拦不住，她却无事人一般替桌前两人行酒。其中一个有意勾她指，忽就被一股力拽去桌底；剩下那个起身时恰让歪倒的桌案一拌，不知怎的二人便扭打起来。旁人叫了官，方落荒而逃。
小狐狸偷笑着离开，待回家体内反噬已重得需扶门。
他看着她与街坊亲热，离开后却听人家编排她身价，权当凡人闲的。
他看着小狐狸被李家媒婆诓去相亲，这一回竟塞来个胡子花白的老员外，聘礼都备好，若非酒楼老板娘用“贵客摆宴”拉她遁了，恐那时便瞒不住身孕。
他看着那官家纨绔围着她打转，揍也不是、躲也不是。邻里的绣娘献殷勤教会她女红，偶一次绣坊急赶新娘子的嫁衣，熟人求她搭一把手。小狐狸确然答应，整晚却对着那红艳的布料，一对花鸟也缝不出来。
他看着李媒婆唾弃她肚中孩儿，煽动众人替出家纨绔抱不平，骂她不干不净怀错了种，夫家弃之有辜，“怎还会有人要”。那媒婆与对门的阿婶合计，日日在门前丢一排烂菜叶子，她却收了种出新芽。那酒楼的老板娘屡邀她同住、顾念她身子换了一波又一波伙计，均被婉拒。
小狐狸总是不在意的模样，从容应对刀子雨一样的骂声，也吃也玩，也会在孕吐厉害时摸着肚子哄一两句好话，在夜静星稀时跑去院里跳一支舞。
可他更看见，她在某个与梦境外无二的凉夜下，如甬一般蜷缩进冷透的被团，忍着腹痛一句句道：“没有怀错……”
凤九低声道：“滚滚是我一个人的孩子，我没有怀错……”
那一幕幕悲喜不论的画面包罗万物，唯独没有他。自始至终，凤九不曾提他片句，怨他片句，仿佛与一十三天的尊神两清。
然万象之中，处处皆有他的身影。
那时候，被挡在林外、有家不能回的众地仙徒感结界剧震，那晶莹的气罩仿若冰雪消融，发出海子呼啸的声响。随后，尊神的气泽消失殆尽。
不知是否被夜风吹出毛病，踏入这千百年不曾变过的密林，他们却觉得满目苍凉。星月匿入层云，乌泱的影覆至天际，隐隐传来轰鸣。
——像在凄吼，又像在呜咽。
往后十日，城内外骤雨倾盆。
南山城一处偏巷今日有些热闹。
张家的绣嫂说，早晨妯娌俩赶往绣坊，路经那狐媚子的妖宅，见李大娘领了一顶顶好看的公子进去。
街坊忙比手势，尤其住妖宅对门的阿婶，一口一个“慎言”：现在可不敢明着唤什么狐媚，要唤狐仙娘娘。天上的神仙会听会看，说错话要遭报应。
诚然，大家伙甚憋屈。月前她们知阿九乃一介神仙，直在神女庙又哭又拜十余日，眼也肿了、财也破了。不想花楼小厮透露，某日李媒婆吃酒说漏了嘴，那阿九实是狐狸仙，当初制玉像的时候，工匠还添过一条尾巴。官爷以为大张旗鼓供一只狐狸略伤风化，这才去了，转竖檀木神牌，刻“狐仙娘娘敬上”。
打此之后，街坊奔仙庙的次数渐少下来。官爷唤一声狐仙娘娘，百姓争相送芙蓉楼香火钱，乃不知她底细。要她们说，那个不老实的小厨娘当真是狐狸，怎能做了仙，不做狐妖呢？先前她们光顾哭闹，没注意神像与阿九全不是一个样儿。原来她真容这般骚性，瞧一眼都似嗅见狐腥，额心那花定是作妖惑人的。几个阿娘曾见庙中祈福之人痴望着像，仿佛被勾了魂魄，喃喃念什么“请狐仙娘娘托梦”。阿娘便叹，又祸害一个。
然再怎恨，大家伙亦不敢声张。她们跟着唤“娘娘”、跟着送香火钱，只因仙妖俱比人能耐，心里明镜似的：骂她狐媚都给脸了。
阿九离城三月，她的宅子常空出来。一开始大伙尊此处仙舍，旁人不敢冒近，如今暗地忌惮是妖宅。那李大娘虽是她们之中供香最诚，然贪性难改，馋这空宅好一阵子。上月来了个暂住的外地人，她将破宅院唬得天花乱坠，凭一句“神仙开过光”诓走十七枚金叶子。然住了五日，那人不知听见什么，嚷嚷妖宅闹鬼，隔天便提箱子跑路。瞧他钱都扔了的怂样，街坊四邻更确信那狐狸非善茬，是以今早种种颇引她们唏嘘。
张嫂道：“那媒婆简直掉钱眼里，泰半见公子哥衣着不菲，竟抬价至一月二十枚金叶子。”
阿婶惊呼：“二十枚？这不是抢钱吗！那，那公子也允了？”
张嫂点头，叹息一声：“你们不知他长相，去岁出家的大少爷尚不及万一。我还是头一次见人生得这般俊，那蓝衣翩翩，啧啧，合该玉捏的身子骨。”
她弟媳跟道：“谁说不是？我和阿嫂还可惜，顶好看的孩子脑袋不大灵光，谁知念叨一声，那公子大门没迈，竟远远望了我们娘俩一眼。哎哟，似、似是听见不乐意呢。”
其实她瞒了细节，那蓝衣公子看过来时，她二人竟再不能动弹，仿佛颈畔横一把刀。分明春暖花开的日子，妯娌俩却觉渗骨地冷，待人进门方大口呼吸。一摸，手心后背尽湿了。
她面色有异，旁的阿婶阿娘却一门心思听热闹。后几家仍替公子不值，又嚼了些出家大少爷的闲话，齐齐腹诽狐狸精。
离她们半条街处，僻静的宅子蓦似震了震。
是夜剧变：丑时二刻，十道惊雷劈至城中一巷，沿侧二十余宅覆于火海。那火烧断半边天，细细的巷卷着火舌，宛若地狱长鞭，激起万声凄厉呼嚎。临近居民报官救火，而走水的二十余户人家接连逃窜，竟奇迹般无一死伤。
大火连烧十日，百姓只道天神施威，因他们做了错事降下天火雷罚。然神君悲悯，不曾伤人性命，是以满城祈神息怒，官家更至南山仙庙连夜叩拜。
第十日晚，各城绅梦中见一雪青衣衫的银发神君悬立于火海，其身如天地。城绅便知天神显圣，登时拜倒一片，乞求他宽饶南山城民。
神君要他们重整仙庙，将山上那个移入神女凡身住处，生生世世供奉。
各城绅想起神女仙宅尤置于火巷，泰半烧得渣滓不剩，尤感为难。那神君却已推他们出梦，消失前冷冷一声：
“此乃小惩。再有妄议吾妻者，南山万世不复。”
旦日，天火将熄。百姓与生还之人冲入巷内，漫街已如焦土。而一幢幢化灰作炭的屋宇中心，神女宅邸片瓦无恙，沐着朝霞煜煜生辉。
那用二十枚金叶子买下仙宅的蓝衣公子再无踪影，仿佛随一场大火去，又仿佛从未来过。
凡世大撼，九重天上也不安宁。
司命青着一双眼，麻木地写完一卷运簿，又不带磕巴地打开下一卷。
日前帝君回来，命他查了不少运簿，皆与那神女庙所在凡世有关。帝君划出近百卷，他这一翻，险要立地羽化：百来卷运簿记载前尘后事已作白纸，天知被哪个倒霉神仙搅了气运——
帝君若无其事瞥他一眼。
……哦。
司命顿悟，帝君下凡弄这么大阵仗，还不是为凤九小殿下。他粗略一扫，单拎出的凡簿皆非历劫仙僚，命数原本平平，虽有几人轮回将至，然泰半不曾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帝君就是再小气，总不会同尔等凡俗计较。
尊神淡淡道：“本君自不会坏他们气运，上面的人无论如何要好生活着。”说罢，一手点向角落那卷：“此人除外。”
司命低头。他记得，卷中媒婆生平似拉了太多皮条，又与官商做不白交易，即使帝君不说，她气数合也尽了。
帝君问道：“未改动前，这一卷是何结局？”
司命长揖道：“今夜丑时，梦中惊悸而亡。”
他话音方落，却见帝君尤思味那“惊悸”二字，忽而冷笑：“如此，可真是便宜她了。”
帝君一笑，他跟着掉一地疙瘩。彼时司命不懂尊神何意，只觉那处凡世山雨欲来，且要闹上一闹。
是以当晚南山城被一顿噼里啪啦、大火烧得他连“火”字怎写都不知后，司命面对合应陨身火海的一概凡簿，急得咬折大半桌笔杆子。
他必须绞尽脑汁，让这个从坍塌的横梁下死里逃生，让那个恰能在火势蔓延前惊醒，总之所有人既要在火里丢了半条命，又把剩下半条从火里捞出去。所谓“不会坏他们气运”，原是这个意思。
司命边奋笔疾书，边苦巴巴想，小仙当真高看帝君您老人家的气量了。
后来那一巷子人听闻狐狸精乃是神君的妻子，几家婶娘方知阿九昔日所言俱实，哪还管她是仙是妖，接连大病。愈后恍若死过一遭。
至于李家媒婆，天火须臾前，她梦中身陷一处水晶明珠包裹的巨廊，被五只墨黑巨兽撕扯分食。隔壁几户曾听她动辄痛呼，呓什么“莫挖我的眼睛”、“莫拔舌头”、“救命”、“我的心肝”云云。待临巷走水，大伙无心管那婆娘，更因连救十日的火而未归。
火灭之后，邻里各自休憩，发现李大娘家门至今仍紧闭，联想那夜之不对劲，遂同壮丁破门入室，却见她一动不动躺在木榻上，两眼无神、口中漆黑一团、偶从喉间挤出哧哧几声。郎中来时，竟道她筋脉尽断，不日便被抬去深岗埋了。
司命听后，那是又掰断一只判官笔。
媒婆所见墨黑巨兽，怕不是那冥司惘然道的五只冥兽：玄鸟剜眼，玄蛇拔舌，玄虎玄豹撕裂魂魄，玄狐食心。他也纳闷，这凡人是有多大能耐，竟迫得帝君将冥司酷刑投入梦中，岂止惊悸，简直活剐了她。
难怪那时他初回太晨即卧床六七日，由着重霖寻药王灌了十几罐子苦汤。其实细想，寻运簿、雷霆盛怒、甚至在凡不惜反噬屡施重法，帝君所做一切无非为一“妻”字。
司命感叹，曾经执掌三界的尊神如今心念之起伏，确然全权攥在凤九小殿下手中。
冥司那边，谢冥主自察觉冥兽无端化形便知惘然道闯了人，而能够无视冥司闯门之规、片晌更让冥兽现形讨饶，六合八荒唯有东华帝君。
当时谢孤栦更紧张未醒的叶青缇，想着一年前凤九殿下渡其半身修为，尤托自己万要瞒了她出走凡间之事。因何隐瞒，或隐瞒何人，他怎生不知。
谢冥主想，冥司闯便闯罢。东华帝君若不主动寻他，他也没闲工夫上赶着追。
七日后，帝君再度造访，神容略憔悴。司命亦吊半条命递给他两卷运簿，这回一看，剩下半条也搭进去了。
运簿录有一对凡人夫妻，与先前的百十卷一般因帝君插手扰乱气运。可这对夫妻的情况……司命头痛。不知他老人家又搞出什么惊世骇俗的大事记，教二人平白断送后半辈子、以及轮回后几辈子阳寿。
帝君面色似不自然，蓦提了句不相干的话：“本君听闻，月前紫薇帝主同太微君迁星归来，有些乐不思蜀。”
司命微怔。紫薇帝主乃诸星之主，每万年一次云游，唤作迁星。迁星归位，多要闭关百八十年。
帝君遂道：“他既要沉心闭关，不如去此处凡世走一遭。就算本君送予那夫妇的一份大礼。”
又看向司命，幽幽道：“帝主历劫，这气运合该补了。”
后者痴痴想，何止补了，紫薇帝之于诸天星宿如同东华帝君之于六界，神仙捡漏也捡不出这般大运。只如此一来，帝君是很爽快揣人家下凡，劝动帝主历劫并编排劫数的巨任尽落于他这小小星官肩头。论官阶，这位还是自己广义的顶头上司。一朝得罪，怕只有帝君能保他。
往后几日，连宋偶来探望曾言，帝君伤止即去妙义渊加固封印。此次竭三天三夜，封印应撑久一点。
三殿下调侃，除却这妙义渊，帝君一颗心不知瓜分几瓣。前日他去织女司取偷裁予成玉元君的蝉羽帛时，路遇重霖捧满怀布料，小心递至女官面前。
那布一看便非仙纱锦锻，倒像凡界纺出的东西。连宋意味深长道：“区区凡物，竟让一十三天献宝一样拿去织女司。你且说说，这是什么道理？”
三殿下还说，今早他与帝君匆匆见一面，那尊神惯穿得紫意盈盈，今日却披一身煞浅嫩的袍子。却说这袍似织女手艺，料质更同重霖所送的凡布无二。依他的意思，这是要下凡。
连宋玄铁扇开，边盯着快把头扎进运簿里的司命，边好奇道：“这样新的素材，你听了竟没一点反应？”
脑子已然不转的司命星君扯了扯嘴。
他想，听不听八卦无所谓，此番他只想尽快写完运簿，先睡他个昏天黑地。兴许未来没命睡了。
是日，另一处凡世暴雨初歇。城外的密林中来了一位姓白的术修，剑目星眉，衣着雪青。
半月之后，值南山神女庙搬迁。芙蓉楼掌柜的夫妻最后一次上山，捡回一个目结双瞳的男婴。
未完
有几点需要说明。
1. 绀蓝衣衫的公子=买布的公子=雪青衣袍的神君=术修。以上全部是帝君。
2. 这几章的时间线我大概捋一下，以东哥探查神像那日为基准。
该天：东哥南山探查神像➡️芙蓉楼见掌柜的夫妻➡️至下一处凡世见小狐狸卖布➡️包摊➡️当晚入梦。
隔天：东哥回九重天见司命➡️南山城蓝衣公子到访➡️晚间天火。
自此，九九所在凡世+南山城开启十日地狱模式（？
其中，东哥在太晨宫躺七日，之后一直加固封印。
地狱模式第九日，重霖把东哥从小狐狸手中买下的布送去织女司，被连宋看到。
第十日晚，换了一身雪青色袍子的神君入城绅梦。雪青色就是当初东哥参加兵藏礼那身纱罩的颜色。
第十一日早，最后打点一下太晨宫，撞见连宋。随后下凡去密林，以术修身份见了小狐狸。
……不得不说，东哥真的好忙。
3. 惘然道+冥兽的设定出自《步生莲》，我一直觉得冥司好好挖掘一下会很好玩。
因为冥兽是无影无形，步生莲里连三我记得是控水把冥兽困住……印象不深了，所以就胡乱设定一个冥兽现形=战败。
“无视冥司闯门规矩”是说，求冥主办事，世间万物都要先闯断生门、过惘然道。东哥不找谢孤栦，跳过断生门，直接和冥兽打了一架，并把惘然道种种用类似叠咒术一样的术法直接引入媒婆的梦。相当于梦中撕了她。
4. 芙蓉楼掌柜的夫妻坏了气运，源于当初帝君和他们看的那半个礼。原文是“点一下头，泰半欠了半礼”。不记得话翻前文。
点一下头，人家几辈子没了。
紫薇帝星就是北极星，尊为“众星之主”。17年桃花版东凤同人里面，很多作者设定紫薇星为帝君的命星，因此星在凡间就是“帝王之星”。一般君主的命格就是紫薇星下凡。
迁星这个是我胡扯的。
可以把这个人想象成众星中的帝君，所以把他踹下凡，给老夫妻补补气运，绝对是够的。
因为是众星之主，司命星官属于南斗大帝麾下六星君，也算是众星之一。紫薇帝严格意义上不管他，但确实是顶头上司。
5. 目结双瞳=一个眼眶里有两个瞳孔，天生异象。紫薇帝不是个很重要的人物啦，只想说日后他在南山城会有大作为。等术修完结，可以开一个小番外写他。
此后开始逗狐狸日常。爽！！！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