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不喜欢和别人交流,关鸣是我惟一的朋友。
他父亲早死了,母亲带着他,住在村西边三间低矮的土房子里。
我和他经常在一起玩。时间久了,我发现他有一个怪异的规律,天黑之后,他总是神秘地离去,像个夜游神。
我问他去干什么,他只是笑一笑,守口如瓶。
我很清楚我也是他惟一的朋友,因此,我对他的防范有些不满。
我一直想弄清他的行踪。
那天下午,我们一起爬上了我家房顶,躺在上面晒太阳。
村子里没有楼房,房顶就是最高的地方了。
躺在最高处,不被干扰,有一种超凡脱俗的感觉。
天上的云朵静静地悬挂着,好像一动不动,看久了才会发现,其实它们在动,很缓慢,很诡秘,很阴谋。
“你有没有听说黑衣婴儿的事?”他突然问我。
“听说了,我不信。”
最近,大家纷纷传说,有人看见了一个鬼怪的婴儿。
那婴儿总是在天黑之后出现,穿着黑衣,他翻跟头走路,走得特别快,转眼就消失在村外的大片庄稼里……
“最近,我还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关鸣又说。
“什么事?”
“小学操场的那块石头有问题。”
那块石头埋在大地里,也不知道插了多深,从来没有人挖过它。
它的四面都刻着一匹奔腾的马,没有任何文字,因此不知道是什么年代留下来的东西。石头的上面也刻着一匹跑马。
关鸣低声说:“我发现那石头上面的马不对头。白天,我明明看见马头朝北,可是,夜里我用手摸了摸,却转了个一百八十度,马尾朝北了!”
“你是说,夜里那石头自己转了?”
“没错儿。”
村子里刮起了风,天渐渐凉下来。
那云朵的白色渐渐柔和,不再亮得刺眼,一点点变暗,变暗……
藏在草丛深处的蚊子一群群地飘出来。
天黑了,时辰到了。
关鸣坐起来,说:“我得走了。”
我没搭理他。
他站起来,灵巧地跳下房子去,没了踪影。
我忽然觉得他坠入了深渊。
他顺着我家南面的小道,晃晃荡荡地隐失在黑暗中。
他没有回头。
我忽然动了这样一个念头:跟踪他!
我顺着一颗榆树,从房顶滑下来,出了院子……
我看见了他。
他朝他家的方向走去。
我有些失望,但仍然轻手轻脚尾随他。
我和他一直保持着很远的距离,勉强能看见他的背影。我了解他,他像狗一样警觉。
终于,我跟他来到了他家那破旧的房子前。他母亲睡了,屋里黑着。
关鸣没有敲门。
他趴在了那黑糊糊的窗子上,一动不动,好像听什么。
他听了很长时间。
我忽然感到这个关鸣很陌生,我感觉他像一个梦。
终于,他离开了他家的窗子,又走上村里的沙土路,一直朝西走,朝西走。很快出了村子,周围是阴森森的庄稼地。
他的脚步越来越快。
我被落得越来越远,只好奔跑着追赶他。
走到一片高粱地的时候,他突然站住了,慢慢转过头来。
我猛地停下,愣在那里。在幽暗的夜色中,我感到他的脸已经不是关鸣的脸了。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怎么样解释。
他静静地看着我,突然笑起来:“跟着我,你会害怕的。”
说完,他转身又朝前走了。
我什么都没说。我在那里傻站着,直到看不见他。
就在这个晚上,村子里发生了一起惨案。
村东头的小卖部被盗了,现金丢了几百块。
店主叫关亮,三十多岁,一双眼睛又大又亮。
他死了,死得很惨,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被挖了。
他躺在小卖部的地板上,脸朝上,两只血窟窿望着房顶,身下全是血。
公安很快对关亮进行了尸检。
除了双眼,关亮全身上下没有一点伤,肠胃里也没有任何毒药或者蒙汗药之类。
他是被刀子挖眼伤及大脑而死。
对于关亮的死法,我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关亮的力气很大,扳腕子我两只手都扳不过他一只手。可是,凶手用一只手就把关亮这样一个壮实人搂在怀里,然后用另一只手像雕刻一样把他的眼球挖了下来……
关亮那么大的力气,竟然挣不脱凶手的一条胳膊!这个凶手是谁?他得有多大的力气?
惨案发生的当天,村里人都在谈论这件事,恐慌到了极点。
如果说大城市像一条急湍的河流,那村庄就像一个池塘,不流动,安安静静地抱成一团。
一个村子的人,互相熟识,大家都在安分守己地过日子,谁能干这么凶残的事呢?
那些日子,没有一个外乡人来。也就是说,就在这些非常熟悉的安分守己的面孔中,有一个人把关亮头眼睛挖了……
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了村子。
天黑之后,很少有人敢出门了。那个挖眼的人可能突然出现在哪条路上。
大家都变得多疑起来,人与人之间竖起了戒备的墙。
少了无数的路,多了无数的墙,小村子变得森严可怖。
我的大脑里一直飘闪一个人的脸,关鸣。
我一直在努力回想,夜里他反常的举动,难道是他干的?
我经常和他练散打,因此我了解他的底细。尽管我不是他的对手,但是我肯定他没有那么大的力气。
我忽然又想到,在力气上,关鸣是不是一直对我有所隐瞒呢?
他如果这么深邃的话,那我可能都活不久了。
晚上,我正在吃饭,他又来了。
他还像平时那样,双手吊儿郎当地插在裤兜里,吹着口哨走进了我家。
我妈问他吃不吃,他说不吃。他从来没在别人家吃过饭。
他在屋里呆了一会儿,就到院子里去了。
我出去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
他盘腿坐在我家院子里,逗狗。我家养了一条很漂亮的黑狗。
我坐在他前面,劈头就说:“你说是谁干的?”
“不知道。”他好像根本没把这事当回事,继续逗狗。那狗跟他似乎很合得来。
“太残忍了,为什么要挖人家眼睛呢?”我又说。
“因为他看见了不该看见的。”
“你指什么?”
他转过头看了我一下,静静地说:“脸啊。”
长发挡住了他半张脸。
我的心一冷。
他继续逗狗。
我忽然想试试他的力气。
我想出了一个笨办法,起身回到屋里,拿起一条绳子,悄悄来到他身后,突然说:“关鸣,咱们玩个游戏。”
关鸣回头看我。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用那绳子勒住了他的脖子,然后交叉,用力绞拧。
他的脸立即就憋红了,青筋暴跳。
但是,他竟然一点都没有反抗,只是那样眼睛血红地看着我。
我慢慢地松开了绳子。
他坐直了身,一边揉脖子一边不停地咳嗽。
他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印痕。
我骂了他一句:“操,不知道反抗啊?”
“你精神病。”他安静地说。
后来,我考上了学,去郑州,临走的时候,关鸣送我。在村外的沙土路上,我问他:“你天黑之后到底去干什么?”
他犹豫了一下,终于告诉了我。
他说他一直想撞上夜游神。
这答案让我哭笑不得。
实际上,关鸣每天都梦想发财。
有个人对他说:你夜里少睡一点觉,经常在外面转悠,有可能遇上夜游神。你看见它之后,要一头撞过去,然后就跪在地上,抱住它的双腿不放,向它赔礼道歉,它说原谅你了你也不要松手。它是夜游神,不能长时间地停下来,必须不停地走。实在没办法,它就会告诉你一个埋财宝的地方,让你赶紧去挖,它好脱身。那时候,你就发财了。
关鸣特别迷信这个。
于是,他天天夜里都在外面溜达,期待撞上好运。那心态就像买彩票。
我几乎被气乐了:“就这么个破事儿,有什么好瞒着我的呢?”
关鸣不好意思地搔搔头:“人家说,告诉别人就不灵了!”
看吧,生活中的很多谜底一点也不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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