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做什么，不要把它当成目标。”

有时，我写的标题很是夸张。对于这类现象，有人给了它一个名词：“标题党”。很奇怪的是，明明我是那么讨厌这个词，偏偏我又忍不住想要向它靠近。甚至，连我自己也未曾意识到这一点。

今天早上，我一起床，习惯性地点开手机，看到老黄的消息，我看了一眼时间，早上八点。然后，我习惯性地寒暄了一句：“你起这么早？”这就是普通的问候，像是没话找话，又像是夸奖，还像是肯定对方。实际而言，可能我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但老黄突然的一句话瞬间让我自愧不如。他说，无利也起早。这句话太对了，太重要了，以至于我瞬间想起了很多很多。

过往，我总是习惯性地强调，是的，强调。就像说话大声，就像说话有气无力，我说前者是勇敢，后者是怯懦。然后，有人说，不是这样的，这只说明你有教养，却说明不了大声说话等同于勇敢。当时我不觉得，我是说，当时我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实际上我的认为已经给出了答案，我自己不觉得自己有教养，我只会羡慕他人能够坦诚、坦荡、乃至于无所顾忌地讲自己的事儿。我会心生敬仰，我会暗自羡慕，我同时也多少觉得羞愧难当，我是说，与之一起，多少有些尴尬。倒像是我不敢大声言也成了某种心虚。然后，我想到，也许并不是他们勇敢，我也并非怯懦，过度的解释带来过度的曲解。我们都只是这样生活，这是我们的生活方式，我是说，习性，习惯，历来如此而已。

想到这，突然想起曾经的我，我有时很是怀念那段时光。那会儿年纪还小，不谙世事，不，我是说，好像大家都是这样。我在家里大声呼喊“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然后他们听见，他们大声回应。通常，要么是叫吃饭，要么是有人来了找他们的，还有可能是我在找他们。那会儿，我不会觉得嗓门大有什么问题，我甚至都不会多想，我只会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健康的象征，这是自由的味道，这是中气十足，这是声音洪亮。实际上也是如此，我的爷爷，我的爸爸，他们的嗓门都巨大，甚至有点像是吼的。对啊，这有什么问题呢？但是，后来到了变声期，一个关键的时期，我的声音一度特别女性化，这并没有使我自卑，甚至我会觉得好玩，有意思。当然，别人可能听着会觉得别扭、恶心，甚至是想吐。为此，我中学时还有一个不太光鲜的外号：“鸭子”。公鸭嗓吗？其实一点都不，那时候更多的是“软妹子”的声音。我是说，到后来我会觉得不自在，我会觉得大嗓门很刺耳，乃至于我刻意改变自己说话的方式。我是说，我开始渴望真正的从容、镇静，以及铿锵有力。它不以音量大、嗓门大为标准，而是内容，而是内心的底气。

是的，我很早就开始留意内心的声音了。也是想到这儿，我才恍然大悟，原来很多人说的修养是存在的，是让彼此舒服的，并不存在勇敢还是怯懦，恰恰是不必要，恰恰是一份自重和尊重他人。说的话能让人听见，听清，愿意听，它就是好的。不必哗然取宠，不必大声喧哗，不必刻意追求形式。

与此同时，我还想到，过去我总是大张旗鼓又郑重其事地表明自己的态度，表明自己的立场，表明自己的观点。然而，看我真正做的事儿，看我如何强调自主，独立，做自己，看我如何着重表明自己的心意（实际上是解释，是心虚，是底气不足），它们多半到后来都不了了之。包括我极力追求的“自然”，实际上就是狡辩、诡辩，我执和自欺欺人。我当然可以据理力争，我也可以有理有据，我甚至还可以自圆其说，说不好这究竟是天赋还是其它，能言善辩，才思敏捷，都算吧。有人曾这样夸过我。我也不觉得自己口才不好，我还常觉得自己社恐、敏感、怯懦，但我知道，这些都未必真实。我是说，无论是别人的评价，还是自己的看法，又或透过他人照见的我，都未必是真实的。不过就是，在这一维度我习惯性地想到这些，继而武断地作出结论。

是的，在过往的大部分时间里，我都一事无成。为此我困顿、苦闷、恼怒，多半都是对自己的指责。我以为我是主要原因，这是我的代价，我就是这样的一种人。然而，这实在是高估了自己。就像我常常说，不要妄自菲薄，然而实际行动却又往往如此。这大概就是某些人说的，越是强调什么就越是匮乏得紧。我是说，但凡大张旗鼓地宣称某事，多半此事难逃不了了之的宿命。是的，曾经我会觉得这是宿命。

有人说，你只有十分努力，才能看起来毫不费力。过去我未曾思量，只觉得这话“怪”，似乎很对，又似乎是废话。更大可能是我们都不知道怎样才算十分努力。实际上是，努力和费力关系并不大。我是说，真正需要努力才能做到，又或努力能实现的，多半都不是努力的原因，恰好是做对了而已，只有这种可能。否则，那么多那么多我们理解的努力，我们看好的努力，以及那么多努力的人，也不过是勉强维生，这毫无道理啊！说白了是，这话不切实际。

是的，如今我懂了。就像老黄说的：“无利也起早”。实际上是不是无利呢？我如此迫切地想要早起，我想好好地吃饭，我想看清晨的太阳，我想用大清早的清醒来写作，我想拥有一个好的睡眠，我想给自己多一些时间，我想用这宝贵的时间，这大白天的便利，这清晨很多人的考验却是我的生活，我会很享受早起的“滋味”，无论是茶还是咖啡，都不必担心熬夜，我可以从早上写到晚上，随时搁置，随时修改，随时调整，以及我还可以运动，可以打扫卫生，可以早早就享受到更健康，更清醒，乃至于更自我认同的我……但唯独我好像从来没有想过“无利也早起”。

你看，我如此看好早起，我如此执念，我如此迫切又悔恨，我就是没有行动，倒像是谋而后动，倒像是深思熟虑，倒像是这确实是件艰难且难以做到的事儿。实际上，你看我熬夜，在悔恨中继续熬夜，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然后辗转反侧，彻夜难安，第二天又将重复，头脑昏沉，且大部分时间都在逃避，逃避自己要做的，想做的，乃至于可以做到的。我唯独忘了，它可以是一种生活方式，一种习惯，乃至于都不需要强调什么自律。我是说，如果去发现，如果去创造，如果去适应，总是可以的。总是可以在一件事儿上看到两面性乃至于更多，也总能发现它的好的一面，却老是容易忘了自己之所以犹豫，之所以迟疑，恰恰是被其它的所谓的“好”所诱惑着。

我是说，这样的诱惑处处可寻，实际上真正丧失的恰恰是我们的分辨能力和筛选能力，我们早早就放弃了这些，变成了某种物化或异化的存在。我们计较得失，权衡利弊，我们追求高回报，追求高效率，还追求捷径，实则不尊重生命，不尊重规律，不尊重事实，是生活的弱者，是思想的逃避者，更是精神的“贫民”。这着实不该啊，倒像是被利益驱动着，实际上我们却压根没有从中获利多少，乃至于本末倒置，舍本逐末。我是说，健康，健康的体魄，健康的人格，健康的思想，它们都被我们抛之脑后，如此，还不觉得恐怖吗？

我是说，就像这些年一直很严肃的生活，但这种严肃未免叫人生畏。说好听点叫说一不二，叫真诚，叫坦荡，说难听叫不近人情，叫不识时务，叫不懂变通。我自己想想，实际上我是否无形中将对自己的要求投射到他人身上了呢？多少是有的。

就像我做事常常觉得吃力，我总觉得别人难以相处，我总觉得无话可说，难道这其中没有对自我的要求，没有对事情的执念，没有对目标对畏难的恐惧？对名利的渴求，对爱情的追逐，对知识的高估，对智慧的妄念，我又何曾少过呢？只怕是更多更多。

我是在担心失控啊，我是想要控制自己啊，我害怕单调，害怕重复，害怕徒劳，害怕失败，也害怕开始，我心虚得很，我脆弱得很，我总是难以正视自己的需要，难以自如地安放自己的内心，更是难以从容地应对生活。所以，我不停地解释，不断辩解，一直在诡辩，我私以为自己不是做不到只是不想要，长此以往，一事无成又或不了了之，可就再正常不过了。

我放纵，我沉沦，我堕落，我猥琐（因聪明而猥琐），我自视甚高，我自以为是，我好高骛远，我看不见脚下的路，也不甘只走自己的路，我始终不敢踏上那条属于我的路。多惭愧呢！

我是说，如果有利，如果有害，如果我可以不受影响，如果我总是想着自己的那点小聪明，学着别人的聪明，却老是不曾从实践中去找回自己的生活，不去过一种智慧的人生，舍弃的人生，主次有序的人生，那么，我如何从琐碎而日常的生活修炼成艺术家的修道院呢？

归根到底，人多虚伪，虚伪到连自己也骗，虚伪到做不到就不想要，虚伪到明明需要想要，却不敢去争，去追求，虚伪到每一次追求都当成是目标，而忘了它只是方向。

我是说，如果你想做什么，继而把它当成目标，你就会六神无主，会忘了舍弃，会不懂退让，会一根筋，会执念如狂，这是会影响心智成长的，这是强人所难的，这更是自毁前程的做法。你完全丧失了对后果的想象，你更是难以抵达通达的念头，你甚至连基本的“弯弯绕”都当成是阻碍、挫折、失败，完全封闭，狭隘，片面又极端，如此，可不就越走越窄，越走越危险吗？我是说，即使达成目标，即使得到，即使完成了什么，那也还要继续生活下去，不是吗？

但你如此轻易地将一些事儿当成目标，继而用目标的方式方法去对待它，太隆重，太刻意，也太不把自己当回事儿了。你的时间，你的精力，你在追逐的过程，你遭遇的种种，因它而起却不一定最终抵达的可就不要太多，若是简单当成失败，挫折，失意，失态，遗憾，悔恨，懊恼……谁能想到，所有的内耗竟是因为这么一件事儿。可你知道，你但凡理智些你就知道，人生大事何其多，人生琐事何其繁，烦不胜烦，就可以不烦吗？恰恰是不以烦为烦，也就忘了烦恼了。

我是说，你想做什么，不要把它当成目标。你可能会疑惑，如此，该如何行事呢？你确实想要，你确实需要，你确实迫切想要证明自己，你如此卑微地渴求，如此脆弱地需要支撑，你想要有所成就，你要证明自己，要强大，要辉煌腾达，要通达智慧，……对了，你还要生活，生活啊，多么耐人寻味呢！

我是说，我们终要学会和时间相处，和自己相处，也终要学会把自己，把他人，把很多很多的事儿，和而不同。我是说，完整地审视，用心地生活，真诚地去爱。

不要老是找补，不要老是在内心里寻求平衡，也别老是顾虑重重，胡思乱想，更别老是强调什么科学，聪明，智慧，老讲什么本质，真理，欲望，更别总想着道德，规矩，道理什么的，生活嘛，多日常啊，多寻常啊。那么多那么多的不确定，难道就要迷失其中才算是充实，才是丰盈，才叫专注，才自律，才自我感觉良好？你是自由的，你从来可以自主，你是唯一，你并非只有比较或因果才可以认识自己，你也不是只某个事儿就能概括你，决定你，成就你，不都是一边纠错，一边向前吗？不都是越走越熟稔，越熟稔越可以不假思索地做越多的事儿吗？都还没开始呢！

我是说，真正的开始恰恰是在遇到问题，在遭遇挫折，在你迟疑不定，在你患得患失，在你认真思考，在你止步不前，在你排除了过往的种种，当下的种种，以及未来的种种，真正临在地活着，打开，放开，允许，去用心，去用力，去决定，去行动，去承受，去成长，去发展，去反思，也继续往前……而不是以问题去定义生活。

我是说，去开始吧！就像无利也依旧早起那样，心无旁骛，义无反顾，也心甘情愿地去坚定自己。

热爱，一往无前！

与你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