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

1999年的春节，我是在广东度过的，那年刚刚二十岁。

    大年三十的早上，我还正在做着香甜的美梦，就被老乡东哥叫醒了。东哥扯着他一惯的大嗓门喊道：良子，今天去市公园逛逛，起来吧！

    我一边答应着就起身穿衣服，东哥的媳妇东嫂是个急性子，性格火辣，直接过来掀了我的被子喊道：快点呀，别磨磨蹭蹭的！

      我和东哥夫妇是正儿八经的老乡，虽然说在老家时候并不相识，但是来到广东认识后，知道我们老家离的很近，很快就成了好朋友，东哥和嫂子都是性格爽快，为人豪爽正直，加上年龄比我们这帮未婚青年稍微大点，所以厂里的小青年都视东哥两口为亲哥嫂一样，关系相当不错！

    我在东哥的催促下很快洗漱完毕，来到宿舍门外原来已经聚了一干老乡了！都是附近工厂和我们厂里的青年男女，春节放假了，相约一起去市公园游玩，平时大家上班辛苦劳累，这放了年假也趁机出去放松放松！

      人聚的差不多的时候，我们一干人也不打车，步行前往，那年代辛苦一个月最多也就挣五六百块钱，大部分寄回老家给父母解忧了，所以都舍不得花钱，去哪里基本上都是步行。

    一群人浩浩荡荡，一路说说笑笑，几公里的路程竟也没觉得劳累。

        这一路上我看见东嫂和一个女孩非常亲密，不时地耳语一番，看的出来她和东嫂关系不一般。

    女孩个子高挑，身材匀称，第一眼看并不十分惊艳，笑起来的时候明显的露出两颗小虎牙，眉眼之间和东哥有几分相似，笑容非常温暖，语调适中，温柔可人！

      我暗自揣测，她肯定就是东哥的妹子了，早就听东嫂提起过她们有一个妹妹在市区另外一个工厂做工，只是平时大家都工作繁忙，一直未曾谋面！东嫂向来对她这个小姑子赞不绝口，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等等词语挂在嘴边，今日一见，果然正如东嫂所言！

      我的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情愫！很快我知道了她的名字，叫小颖！

      那年代的公园不像现在这么繁华热闹，无非就是一些简单的花草树木，亭台假山之类的，没什么娱乐设施，伸手讨钱的乞丐倒是不少，我们来广东两年早已司空见惯，知道这些人根本不是真正的残疾人，只是好吃懒做，以此为职业而已，所以对于这些人基本不去理会。

小颖却不顾大家的反对，每遇到一个这样的乞丐，她都会多多少少施舍一点。她说如果不是生活所迫，谁会愿意出来低三下四的做乞丐呢？我们能帮就多少帮点吧！

我对这个善良的女孩更加印象深刻了！

我们一干人转了一圈，感觉索然无味，一个老乡带着相机，拍了一些照片，又来张大合影，就三三两两的准备回去了！

    逛累了，中午老乡们一起聚餐，男男女女的坐了满满两大桌，我故意坐在东哥身边，可以离小颖近一点！

    席间老乡们推杯换盏，划拳猜媒，好不热闹，有几个泼辣胆大的女孩向我们这些男同胞频频敬酒，东哥和东嫂向来也是能说会道，幽默风趣，妙语连珠，气氛相当活跃。

    这期间小颖一直腼腆地坐在自己的位置，既不敬酒也不喝酒，默默地看着我们这些人疯言疯语，安静地如同一座雕塑！

      我感觉小颖一个人坐着有点尴尬，想去和她搭讪，可是她的眼睛根本就没有朝我这里看过，又碍于她是东哥的妹子，我不敢胡言乱语，思忖了良久还是没敢张口！

      这场聚餐大概持续了两三个小时，我看的出小颖有点坐立不安了，估计是她无法融入到这样的场面当中，所以有点不耐烦了！

    终于结束的时候，小颖和东哥说她要回自己的工厂了，东哥喝的有点多，含糊不清地说：妹妹，过了年你来我们这个厂上班吧，这个厂工资高，再说咱们姊妹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你一个人在那边嫂子我们俩都不放心！

    小颖犹豫不决：我那个厂还可以了，我也习惯了，不想跳来跳去！

我在一边听着趁机帮东哥给小颖做思想工作：过来吧，这边老乡多，大家在一起也热闹！

小颖看了我一眼说，让我再考虑一下吧！

  小颖回去了，我竟然有点依依不舍！

在东哥和嫂子的不断劝说下，初八开工的时候，果然把小颖转来了！随小颖一起的还有另外一个女孩，看起来比小颖岁数还小一点，一脸稚嫩。小颖正式开始上班了，我不禁暗自窃喜！

      我们这个厂做技术方面的工作，以男工居多，大部分都是像我一样二十来岁左右的毛头小子，东哥稍长几岁，为人又豪气，敢作敢为，自然成了我们当中的老大！

      鲜有的几个女工做一些轻松的收货清点数目之类的工作，小颖和她带过来的女孩菲菲，很快就适应了厂里的工作。

   

男多女少的情况下，小颖和菲菲以及另外几个女孩，自然成了厂里的稀缺资源，一帮毛头小子争相在姑娘们面前讨好献殷勤，不是帮她们干活，就是出去了偶尔带些糖果瓜子之类的送给姑娘们，她们也嘻嘻哈哈的乐于接受。很快厂里就出现了两对情侣！

小颖的身边也经常围绕着一些胆大勇敢的小子，他们没事就坐在小颖身边高谈阔论，吹嘘自己，偶尔也买些瓜果送给小颖，可是不知为何，小颖对他们都若即若离，从不轻易接受男孩的馈赠。

我看见别的男孩在小颖身边绕来绕去，心里十分不爽，也想在小颖面前表现，可能性格原因，在小颖面前总是放不开。

    时年的二月，正是《还珠格格》热播当中，广东电视台一晚连播四集，我们每晚加班到十一点还不顾劳累守在电视机旁看的如痴如醉。剧里小燕子和五阿哥以及紫薇和尔康的爱情故事，赚足了我们这帮青年男女的眼泪，片尾曲《雨蝶》更是成了大家出去k歌时的必点曲目！

    全厂工人全都沉浸在剧情当中，上班时间还在不断的讨论着内容，恨透了容麽麽，同情小燕子和紫薇。

然而小颖却是个例外，对于我们热衷的《还珠格格》，她竟然不屑一顾，愣是一集没看，那时候老板在车间放了一台25英寸的大彩电，供工人们闲时观看，女工的寝室就在车间上面一层的搁楼，（那时候的工厂都是非常简陋的，住宿工作一所房子）。电视在女寝的下方，小颖居然可以忍受低下热闹的场面。

    我总是偷偷在想，小颖在寝室究竟在做什么呢，下面热闹非凡都没有影响到她？

    有天厂里休息，东哥和东嫂喊我逛街，我欣然应允了，小颖也在同行之中。

我们去逛夜市，路边看见一个摆摊卖旧书旧报的，小颖不走了，蹲下身子翻看着那些书籍，《红楼梦》，《三国演义》，《书剑恩仇录》，《塞外奇侠》，《知音》，《读者》等等武侠，言情，杂志，各种书籍横七竖八堆了一地。

小颖选了两本《知音》爱不释手，我急忙上前说，原来你也爱看书呀，我也喜欢看，多少钱一本，我来付款吧！

小颖微笑着看看我，轻声说：不用的，我自己付吧！

我掏出钱递给卖书小贩，小颖坚决不肯，坚持自己掏钱买了，东哥和嫂子这时已经走出好远了，看我们没有跟上，回头叫我，我只好把钱收回了！

  后来又去一个超市，小颖进去买了一个记录本和一支笔，我问小颖现在又不是在学校，你买这些干啥呢？小颖腼腆地笑了笑说，没事写写日记！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小颖为什么看起来有点与众不同，对于大家追捧的肥皂剧不屑一顾，原来她的爱好是看书和写日记。

小颖平时衣着也相当简单，喜欢穿白色衣裤素面朝天，和厂里那几个整天花枝招展，涂脂抹粉的女孩相比，她显得有点土气，然而身上散发出的那种书卷气质，又给人感觉清冷孤傲，不是那么容易接近，少言寡语的神秘气息让人捉摸不透！

    广东的春季比较短，还没感觉到春天的温暖，夏天就来了。

    小颖和几个女孩相约出去买夏装，回来的时候，爱美的姑娘们迫不及待地换上漂亮的裙子，小颖出了冲凉房，身穿一件洁白的连衣裙，裙子像是为她量身定制，尺寸刚刚好，小颖完美的曲线在裙子的称托下凹凸有致，姑娘们一片惊呼，小颖好漂亮！

我也看呆了，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裙子真好看！

小颖顿时羞红了脸，双手拽着裙摆手足无措！

东嫂这时过来拉住小颖的手说，看俺妹子多漂亮，你们几个臭小子别想打她的主意！说这话时好像有意无意的朝我看了一眼！我慌忙挪开视线，其他几个小伙子也一边讪笑着把目光勉强移开了！

说实话，我对小颖早就情有独钟，也试着在东哥面前旁敲侧击透露过心思，无耐东哥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从不正面和我谈论这个话题。小颖对厂里男孩都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对哪个都一样，我实难猜测她到底心里有谁？

我在矛盾中苦苦挣扎，想去和小颖表白，又怕被拒绝，小颖高挑漂亮，而我身高不足一米七，虽然也算眉清目秀，身高却是我的硬伤，和一米六五的小颖站在一起，没有半点自信！

但是为了和小颖拉近距离，我想方设法接近她，和她套近乎，使出看家本领，把我放弃多年的美术爱好拾了起来，也看书读报，并且借口看书把小颖买的那些杂志全部借来看了一遍，还书的时候，还颇费心机的在一本杂志的扉页，写上当时刘德华的流行歌曲里面的歌词：给我一杯忘情水，换我一夜不流泪……为你神魂颠倒……等等！

只是杂志被另外几个男孩也传阅了一遍，我不敢确定小颖看见了能否知道是我的手迹，心中不免懊丧！

曲线玲珑的小颖不但吸引了厂里好几个小伙子的目光，就连厂里的老板，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大叔，也对小颖有了异样的眼神。

那时候我们所在的工厂不过是十几个人的小作坊，老板亲自管理厂里大小事务，所以每天都会来车间转转，老板脾气暴躁，工人稍有差错，即招来他的一顿责骂，若敢犟嘴，甚至会被拳打脚踢，工人们对他又敬又怕，谁也不敢在老板面前造次，就连东哥这个我们当中的老大，也曾经因为做错了一个产品，被老板骂的狗血淋头，颜面扫地！

然而暴躁的老板却也是个好色之徒，有传言说他和厂里一个女工有染，具体情况没有人清楚，但是从老板那色迷迷的眼神中，知道他绝非善类。

厂里几个女工深知老板的为人，虽脾气不好但对女工还是会多少留点情面，特别是会阿谀奉承讨好谄媚的女孩，更是另眼相看，工资都开的相对多一些。

因此每当老板进车间巡逻的时候，女工们都捏着嗓子娇滴滴地喊着，老板你好，忙不迭地端茶递水。老板自然十分受用。

小颖偏偏是个另类，对老板视若无睹，对于其他女工的所作所为嗤之以鼻，她认为只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对的起拿的那份工资。从不在老板面前掐媚。

可是自从夏天来临，小颖曼妙的身姿再无法用厚衣服掩护，老板看小颖的眼神越来越迷离了！小颖机敏的感觉到了老板火辣辣的目光，尽量不在他面前出现！

工作也尽力做好，争取不出差错，让老板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和她搭话！

然而越是小心翼翼越是容易出错，终于有一天老板抓住了一个机会，说小颖工作没做好，喊到办公室批评教育，他认为只要小颖稍微低头说句好话，对他百依百顺，然后再顺理成章让小颖成为囊中之物，以便满足他的一己私欲！

倔强的小颖态度坚决，不肯服软，更不肯为了区区一点工资低三下四乞求老板，老板无耐只好放她回来了！

为此事我暗自为小颖捏了把汗，得罪了老板，以后怕是没好日子过了！

果然后来隔三差五老板总要找小颖的麻烦，东哥虽豪气干云，无耐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眼看着妹妹受委屈又无可奈何，最后东哥嫂子和小颖商量，让她离开了我们厂，去市里另外一个工厂做工了，老板自知得不到小颖，也就付了工钱放她走了！

我想如果早知会这样，当初我说什么也不会劝着小颖来这个破厂了！

小颖临走把菲菲也带走了，她们是一起从老家出来的姐妹，情同手足，菲菲对小颖十分依赖，小颖去哪儿都要带上她！

小颖走后我失魂落魄，好多天都无法适应，车间里到处都是小颖的影子，闭上眼就看见小颖倔强又善良的眼神！

可是我想到小颖那么清高孤傲，帅气多金的老板都不能令她心动，何况是我这么个无名小卒，普通打工仔呢？

小颖走后东哥和东嫂还继续留在这里做工，所以偶尔不上班的时候小颖也会带着菲菲过来看望哥嫂。

那天小颖和菲菲又来了，我看见菲菲这一年来也长大成熟了不少，不再像个孩子似的依偎在小颖身边，小颖也更加娇美动人了！忽然计上心来！

为了找到合适的理由能够多见几次小颖，我决定追求菲菲，她们两个经常在一起，只要见到菲菲，就能见到小颖，我为自己这个想法感到无耻，利用菲菲接近小颖，却又想不出其他办法！

我让东嫂做媒向菲菲提出交往，东嫂满口答应，并且菲菲也没有表示异意，东哥，嫂子，小颖，我和菲菲，几个人由我请客吃了顿便饭，算是我和菲菲正式开始情侣关系了！

不知为何，从我开始追求菲菲，就感觉到小颖看我的眼神有些幽怨，虽表面极力搓和我和菲菲，却总感觉她说出来的祝福话有点违心，我猜不透小颖的心思到底怎么想的，只想着只要能多见她一面就心满意足了！

小颖和菲菲新去的工厂离我们有十几里路程，我不能天天去约菲菲，只能隔三差五厂里不忙了抽空去看看，起初小颖会陪着菲菲一起出来见我，把菲菲交给我之后再转身离开，我每次都望着小颖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和菲菲的谈话却心不在焉！

如此过了段时间，我再去约菲菲的时候小颖不再跟着出来了，我见不到小颖，和菲菲一起吃饭也索然无味，完全不在状态。

菲菲大概看出了我的敷衍，主动提出分手了，我有些失落，又有点如释重负，我非常清楚自己爱的是谁，利用菲菲只是为了多看小颖两眼，如果菲菲真的为我沉入爱河，而我却心里没她，那真的就太对不起菲菲了，菲菲虽然没有小颖那孤傲清高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却也长的不差，是个心思单纯善良的女孩，我也不忍心伤害她了！

和菲菲分手之后，我又找借口见过小颖两次，小颖还是那么深不可测的眼神，热情的请我吃饭，谈笑风生，我离开的时候感觉到她有点恋恋不舍，却又不敢确定她是不是对我也有那么丁点好感！

就这样我独自忍受着对小颖的苦苦思念，始终没有勇气说出那句话！

后来我又遇到过不少女孩，也试着交往了好几个，可是脑海中总不时地出现小颖的美丽的模样，和每个女孩交往不上几个月，我就主动放弃了，在我心中任何人都无法代替小颖的位置了！

为此我花花公子的名号声名远播，在老乡们眼中我就是见一爱一个的花心大萝卜，只是没有人知道我的内心深处一直都有小颖的影子，和别的女孩总是无法继续下去！

后来我慢慢放下了对小颖的思念，但一直在默默地关注着她的动态，听说她回到老家在父母的安排下已经结婚生子，我彻底失去了希望，也只好听由父母的张罗相亲认识了一个女孩，随后成家立业了！

多年以后，我偶然在老家遇到了菲菲，聊起了当年的点点滴滴，菲菲说你那时候为什么不去追求小颖呢？她那么漂亮温柔，我说小颖哪里看的上我呀，我没有勇气追求她，菲菲叹了口气说道，你真傻，难道你没看出来小颖也喜欢你吗？当年你和我交往的时候，我就看出来小颖心情不好了，后来我看你也老是心不在焉，就知道你也不是真心对我，所以就主动退出了，那时候我也暗示过你，可是你居然没听懂！真是无语了！

其实当年的我也算的上是青年才俊了，有一副好嗓子，模仿四大天王的歌惟妙惟肖，并且学过几个月素描，画些山水人物也信手拈来，只因年少贪玩，一切都荒废了。

我和小颖算得上是志趣相投，性格也十分接近，虽不善言辞，却内涵丰富！小颖因为女孩子的矜持虽对我有好感却不好意思表达，而我却认为自己配不上小颖也迟迟不敢透露，就这样错过了一桩美好的姻缘！

也许正是因为我们太相似了，所以成不了恋人！

几个月前我去东哥家有事，正好碰上小颖回娘家，见面那一刻彼此都有些慌乱！

虽然年近不惑，小颖依然保持着优美的身段，脸上有少许岁月留下的痕迹，但是红光满面，看的出来她现在生活十分幸福！

我们互相寒暄了几句，心照不宣地谁也没提关于广东的那些青春岁月！

我看到小颖如今生活幸福美满，也由衷的替她高兴，也许当年没和我在一起是对的，因为我直到现在也还是碌碌无为，事业上无任何作为！

如果人生可以重新开始，也许我还是会选择祝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