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清河村
“把你的手给我!”皮肤黝黑的海峰弓着腰立在土坡上,望着沙坑里灰头灰脸的女孩琳。
琳12岁,是个好奇心和自尊心都很强的女孩,就在刚才,她探头探脑地向沙坑里张望,小伙伴们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沙坑呈长方形,边缘齐齐整整,她想,这应该是铲车挖掘的,它是怎么做到的呢?
忽然,琳在正前方稍靠右的坑底部分,看见了一个小洞口,她学着电视里孙悟空的样子,用手放在眉头处,挡住刺眼的太阳光,目不转睛地盯着洞口,想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
琳眯着眼睛比划了一下,洞口差不多有她画格子的尺子宽。洞里会是什么呢,不会是蛇吧?一想到蛇,琳不寒而栗,浑身一激灵,她禁不住想向后挪一步,可谁知,她正踩上一团打碗花草,脚底一滑,呲溜……,她跌进了沙坑。
“啊……”她的声音惊动了小伙伴,他们循声赶来时,琳已经坐在坑底抽抽搭搭地哭了。
琳算是幸运的,她滑了一下,屁股着地,几乎是顺着坑壁滑下去的,她跌到坑底,只觉得后背火辣辣的痛,嘴里牙缝里都是沙土。
琳挣扎着站起来,试图找地方爬上去,可正如刚才看见的,齐齐整整的坑壁连个攀岩的抓手都没有。
海峰是第一个冲到沙坑边的,当琳在沙坑边发呆时,海峰一边在和伙伴们打闹玩耍,眼睛的余光也不时在望着她。
海峰比琳大两岁,是小孩子里的头儿,他喜欢琳很久了。
这种喜欢,是纯粹的孩子的喜欢。
海峰喜欢琳充满疑问的眼神,抿着嘴的倔强,偶尔露出的微笑。琳不像那些女孩子,有的娇滴滴地,动不动耍公主脾气;有的又没有个女孩样,蛮不讲理的。
琳文静的时候特别可爱,不大的眼睛凝视着远方,仿佛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远方。她有时候也很顽皮,遇到很宽的沟渠,她飞快地起跑,快到的时候一跃而起,轻快地落到河对岸,像一只轻盈的燕子,然后站在哪里笑着跳着:快过来呀,快过来呀……
峰俯身去看,看见琳的手掌有一片血痕,看见她布满尘土的脸,被泪冲刷出的一道道痕,他的心抽了一下,很痛。
“把你的手给我!”海峰大喊。
琳踮起脚,费力地伸出手臂,她那么瘦小,坑那么深,还差得远呢!
琳绝望了,咬着嘴唇,强忍着才没有嚎啕大哭。
夕阳刚刚还光芒万丈,忽然一跳,隐入山顶上方的云雾中,四周像调色盘上填了一笔深色,一下子暗了几分。
海峰也紧紧咬着下唇,跺着脚,他扭过头厉声对铁蛋说:“快去村里喊大人来!”铁蛋应了一声,飞一般跑了,脚下腾起一缕烟尘。海峰对着铁蛋的背影又喊道:“要带绳子来啊!”
几个女孩子看见琳楚楚可怜的样子,也哭了起来,麻雀似的,一个劲地叽叽喳喳:“怎么办?怎么办?”海峰一伸手,把她们揽到后面去。
“别哭了!”海峰小声说,“她会更紧张的。”
女孩子们立即闭上嘴巴,不敢再出声了。
“哎呀!”沙坑里一声惊叫,大家扑倒坑前,看见琳紧贴坑壁颤栗着,她的眼睛惊恐地望向那个洞口。
“哎呀!”大家也失声惊叫起来。随着琳的视线,他们也发现了那个洞口。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随着暮色降临,从琳站着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洞口的暗处现出两处亮光,闪着蓝莹莹的光。
“不会是狼窝吧?”敦实的柱子猜测道。这一说不打紧,小女孩们顿时鬼哭狼嚎起来。
这一下,乱套了!
海峰眯着眼看了看村子的方向,没有任何动静。他忽然一个转身,径直跳了下去。
“啊……”孩子们惊慌失措,以为海峰是失足掉下去的。
一股剧痛蔓延过来,海峰倒在地上,几乎痛死过去。一只小手摸索过来,是琳,她颤声问道:“海峰哥?”
“别怕,我在!”海峰握着琳的手臂,“来,骑到哥的肩膀上,让他们拉你上去。”
琳照做了,海峰艰难地扶着坑壁站起来,琳再一次伸出手臂,这次,柱子他们够着了,七手八脚把她拉了上去。
“海峰哥!”琳和大家趴在坑沿喊。
坑底没有任何声音了。
一片哭喊声“海峰哥……海峰哥……海峰哥……”声音在空旷的野外传出去很远。
西边,橘红色的晚霞也消失了,天完全黑了!
沙坑中身体蜷缩的海峰还是一动不动。
海峰跌入黑暗,骨头刺破皮肤的剧痛弥漫了全身,他晕过去了。朦胧中,他感觉自己的眼前有一道光,他微微睁开眼,依稀看见了洞里的两点蓝光。
远处几道光亮划破夜空,近了,是手电筒的光。
大人们来了!
海峰的父亲是村长,高大魁梧,他让孩子们退后,指挥大家用绳子系住精干利落的小伙子长春,又放下一根绳子,让长春系住海峰,把他拉了上来。
“海峰哥!”琳哭成了泪人。
“海峰哥!”孩子们破涕为笑。
夕阳刚刚还光芒万丈,忽然一跳,隐入山顶上方的云雾中,四周像调色盘上填了一笔深色,一下子暗了几分。2008年——清河镇
24岁的琳大学毕业,回到镇上,路过镇口商店,一个微微跛脚的小伙子在卸货,满头大汗。他背后的墙上用红漆写着大大的“拆”字。
“海峰哥!”琳嗫嚅道。
“哎!回来啦?”海峰惊喜地问,露出好看的牙齿。
“哥,生意还好吧?”琳轻声问。
“还行!来,把手伸出来!”海峰说。
琳像平时一样,伸出右手,海峰看见了无名指上的戒指。
“你这个小丫头。”海峰抽出一瓶冰镇饮料,轻轻砸在琳手上。他的语气里有疼爱,有怜惜。他不像是大她两岁,倒像是大她十二岁。
海峰目送着琳的背影,嘴唇哆嗦着,最终,他笑了。
海峰没有告诉琳,十二年前的沙坑里,他俩先后看到的,是狐狸的眼睛。这是当年他休学一年,辗转治疗好腿伤后,专门去沙坑旁蹲守亲眼看见的。
不过,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他知道琳最怕狐狸。
2020——清河区英才街
时间从指缝流逝,转眼又过去二十多年。琳36岁时重回故里。琳的职业是设计师,她在前一晚的日记中写道:
“打开手机地图,我抬起头向上推了推眼镜,确认过路标上“英才街”三个字,呼吸开始变得局促起来。我将手压住胸口,眼睛早已从街道左边扫过,又转到了街道的右边,林立的高层建筑渐渐被撕开一个角......
12年前,我24岁,海峰哥26岁。
“你这个小丫头。”海峰哥抽出一瓶冰镇饮料,做出一个砸过来的动作,却轻轻落在我手心里。他的语气里有疼爱,有怜惜。他不像是大我两岁,倒像是大我十二岁。
我的右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戒指。
我微笑着拿过饮料,转身向家中走去,一行泪水划过我的面颊。
海峰哥自那次沙坑事件后,休学一年去省城治疗,爸妈带着我去他家里看过他两次,爸爸给了他两千块钱,海峰的爸爸执意不收。
海峰哥是自己跳下沙坑救我的,这一点我深信不疑。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小女孩的自尊和倔强,让我羞于承认这一点,如果我说了,小伙伴们、那些有事没事凑到一起的大妈们,不知道会添枝加叶编出什么来。
有一次,我遇到了海峰哥,当时,他拄着拐杖,我不敢看他的眼睛。他走过来,裂开嘴露出好看的牙齿:“小丫头!”
我噙着泪:海峰哥……
海峰哥侧着身子,一只脚着地,另一只腿弯曲着,缠着白色的绷带,边缘处被蹭得有些发黑。
我盯着那只腿,泪流不止。“傻丫头,哭啥呢,我好好的!”海峰哥伸出手,拍拍我的头,忽然他说“狐狸最怕人 ,以后看见它,就假装用猎枪瞄准它,它准怕!”
接着他想是要证明自己说的,让我放心似的,一转身,一蹦一跳走开了,跳了几步,又回过头:“别瞎想了,好好学习啊!”
从那以后,我仿佛得了圣谕一般,一门心思钻进了书堆,初中,高中,大学,一路开挂。
大学里,我认识了男友浩,有一次,去登山,他站着半山腰俯身对气喘吁吁的我说“来,把你的手给我!我拉你一把。”他长得黑,其貌不扬,但和他在一起,我感觉很踏实,像踩在坚实的土地上。毕业后我们在一起了。
然而,别人眼里的下嫁并没有让我获得幸福,浩的嫉妒心理和控制欲,几乎让我窒息。于是,5年前,我带着6岁的儿子回到省城。
近乡情更怯,几年了,我迟迟没有回去
……
把我的手给我琳神色匆匆走来,家乡的变化太大了,铁蛋和柱子告诉她,海峰哥就住在“英才街”38号。今年,海峰哥也38岁了,可是,琳把他弄丢在岁月的苍茫里了。
铁蛋和柱子辗转找到琳,告诉她,海峰哥病了,可是他们不肯告诉她,据说已经小有成就的海峰哥到底生了什么病。
阳光从路旁的橡树缝隙洒落下来,在地面形成斑驳的疏影,车辆悄无声息疾驰而过,经过减速带时传来一声闷响。
琳的目光继续顺着英才街搜寻,她伸手将眼角旁的一绺头发拢到耳边,顾不上拭去额上细密的汗珠,有一个急切的声音像鹰隼在她心头盘桓,仿佛随时要冲破胸腔飞出来:
我要找到他!我要找到他!
琳要伸出手,对他说一声迟到的:海峰哥,对不起,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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