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母亲说，自爷爷死后，家门前的那棵大白杨树似乎一夜之间有了灵魂，开始朝我家的方向生长，总是会替我们家遮住夏日最刺眼的阳光，上个月在一场暴雨中还被雷电劈断了一根粗壮的树枝，后来父亲去检查，发现如果不是那树枝，我们家的电闸就要遭殃了，所以我一直觉得这棵树是我们家的保护伞，每当我感到好奇去问父亲的时候，父亲总会充满悔意地望着那棵大白杨，这一天，父亲面色凝重地给我说起了他的故事……
1、“儿子啊，你父亲的身体是越来越不行了，你要不回来看看？”林肖顿了一下打字的手，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开着免提的手机，说“不回去，我回去了他的病也好不了！”接着就听见手机另一端传来猛烈的咳嗽声，然后就是他习以为常的一系列骂他不孝子的声音，他“啧”了一声，对着手机说“看在我好歹还叫您声爸的份上，您别烦我了行不行，这个月需要上交的稿件还有好多没处理呢！”说完，没理会另一端铺天盖地的骂声就挂了电话。
一旁的妻子给他端了碗汤，“要不回去看看老人吧，让咱爸看看他的小孙子。”林肖冷笑了一声，“咱们孩子还没出生呢，他看什么看，快入土的人了再把你肚子里的孩子给吓着了，不去。”妻子叹了口气，自己回房间了，林肖看着闪烁着母亲电话号码的手机屏幕，脑中全是自己从小到大被父亲打的场景，就好像自己不是他亲生的一样，好几次把他打骨折了，依稀记得在他七八岁的时候还打断了一根拐杖，不过具体因为什么已经忘了，林肖揉了揉太阳穴，挂掉了电话。
次日早上，他在刷牙，接着就听见妻子在卧室里叫他的名字，他飞快跑过去，接过妻子哆哆嗦嗦递给他的电话，里面母亲有气无力的说“你爸，走了。”林肖愣了一下，接着挂了电话，似笑非笑地走进了洗手间，抚摸着身上深深浅浅的疤痕，自言自语道“你终于走了啊。”
虽说两人有过节，但林肖说到底和他爸也是父子关系，自家父亲死了，关系再怎么不好也得回去奔丧，林肖开着车载着妻子来到了郊区的老家。
刚走到大门口，就听见里面唢呐的声音，还有稀稀疏疏的哭声，这时候一个亲戚模样的妇女走了出来，看见了林肖，急忙拉林肖夫妇进门，还边哭边数落着他的不孝，林肖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这个妇女，寻思着叫她啥，结果还没想出来，一晃眼就到了母亲跟前。
2、他几乎都认不出母亲了，记得他刚结婚离开的时候母亲头上才有几根白头发，现在黑头发都屈指可数了，母亲没有哭哭啼啼，只是静静地坐在床上，见林肖来了，咳嗽了几声，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林肖看着也有些着急，他一直和父亲作对，但是对于母亲他还是十分尊重的，见母亲这样，他心里也难受，说“妈，您有什么话说就行，儿子听着呢。”这一句话一出口，林母的眼泪接着就像断了线的珠子，簌簌的流了下来，“林肖，你个不孝子，你给你爸跪下！”林肖被这一声喊懵了，怔怔的站在原地，林母指着他说道“你爸临死前都想着你稿子什么时候交上，交上了能不能回家看看！你不跪，你好意思吗？！”林肖心里觉得憋屈，甩下一句“又不是我让他死的！”拉着妻子夺门而出。
刚走出客厅的门口，就被脚底下的门槛绊了个踉跄，接着推门出去的时候头顶上的花盆蹭着他的肩膀就落了下来，再慢一秒钟他就被砸中头了，然后一上车，又发现车子熄火了……林肖抹了一把脸，对着自家大门口大骂道“你个阴魂不散的老家伙，我一回来你就让我不安生是吧？！你死了又不怪我！老子为什么从小恨你你自己没个数吗！”骂完就给附近的一个修车师傅打了电话，刚挂电话就听见前面不远处一阵惊呼，他凑过去一看，是自己刚要去的方向有人出了车祸，心里暗骂这老头子是铁了心不让自己走了！
林肖也不是认怂的主，修好了车子接着就换了一条路，驱车载着妻子来到比较近的一个景区散心，路过入口的时候看见一棵粗壮的不像话的参天大树立在一个老宅子前，旁边石凳上坐着一个浑身脏兮兮的老头，拿着根拐杖警惕的打量着过路的每一个人，林肖牵着妻子的手走过老头面前时，老头死死盯着林肖，这让他很不舒服，但让他更奇怪的是，老人似乎不是盯着他自己，而是他身体旁边的什么东西，他心下想着，打了个冷颤。
他订的酒店在景区对面，从窗户俯视可以看到那棵大树和那个老头，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他想观察老人的时候，那个老头都好像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抬头看着他的方向，死死盯着他。他在这住了三天，令人他好奇的是，他每天都能看见老头坐在那，慈祥的注视着身旁的那棵树，无论是早上出门，还是傍晚回来，再加上他记者的本能，他觉得这个老头和这棵树有些什么故事可以写。他决定去试图接近一下这个老头，看看能否挖掘出什么东西。
3、第四天早上，他正穿着外套的时候，瞥见老头那个位置围了很多人，还有几个警察在维护秩序，老头拿着拐杖，像疯了似的驱赶试图接近他的每一个人，张开双手像翅膀一样挡在那棵树前，妻子见林肖看得出神，调侃他“林大记者，又想出什么点子了？”林肖经妻子这么一说，像是想到了什么，从包里拿出相机和记者证就往外跑，妻子看着林肖想笑又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忽然她好像被人瞪了一眼，冷不丁的打了个哆嗦，可房间里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啊……
林肖迅速赶到了老头的房子旁边，打开相机边录像边问一个旁观者发生了什么事，刚开始这个人还不愿意回答，林肖出示了记者证之后，他才兴致勃勃地说“这个疯老头说这棵树是他儿子，说他儿子要一直在这里站岗，他要等他儿子下班，让施工队不要干扰他儿子工作。”
“施工队？”
“对啊，旁边那不是景区吗，市长计划修路，他的房子正好挡道了，从半个月前就要搞拆迁，这老头一直不搬——”那个旁观者一旁的一个妇女忽然抢答，边说还边对着镜头理了理头发，这不还没说完，又一个小伙子插嘴“我们也不知道这个疯老头是个什么情况，每天在这就当是个乐子，大记者，这你可得好好写写，让全国人乐一乐啊哈哈哈哈！”林肖皮笑肉不笑地说着谢谢，拨开人群朝中心走去，一个警察拦住了他，在他和警察周旋的时候，一个易拉罐从他头顶飞了过去，直直砸中了老头的背，老头一个踉跄靠在了树上，紧接着就听见一个小伙子的声音“哎老头，你儿子不是军人吗？让他下来护着你啊！”说完还吹起了口哨，瞬间旁边一群小年轻在起哄，有几个警察也忍俊不禁，林肖看了看眼前一脸严肃的警察，再三保证不会做什么有损本市形象的报道后才被允许进入现场，走到老头附近，才听清楚老头一直在说“我儿子可是军人！你们敢这么欺负他老爹，我等我儿子下了班，让他好好治治你们！”除了这句还有就是“别在这干扰我儿子站岗！快起开！”
周围全是哄笑，林肖看着老头气的眼红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妒忌，他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父亲，差别怎么大……
4、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走到了老头旁边的一个工人身后，他问道“面对这样一个事件，你们打算怎么处理？”工人有些为难，指了指对面抽着烟的一个中年男子，让林肖去问领工的，领工的说“如果老头实在不愿意主动搬走，只能强硬的，毕竟我们也得挣钱养家。”林肖说了声谢谢，接着来到了老头身边，想问他几个问题，但他刚走到老头面前，老头就挥起拐杖朝林肖砸过来，林肖一瞬间蹲坐在了地上，脑中充满了自己小时候父亲打骂的声音，“啪！”那根拐杖还没接触到林肖就断成了两截，一截在老头手里攥着，一截骨碌碌滚了好远，林肖眼前一阵模糊，隐隐约约看到了七八岁的自己被父亲绑起来打，也是一根这么粗的拐杖，被活生生打成了两截，父亲当时嘴里还振振有词，他努力回忆却只能想起父亲问他“以后还敢不敢了！”
他晃了晃脑袋，看到老头被几个警察拉到了一旁，那棵树也快倒下了，身旁的人好像都在喊“记者！快离开那！”林肖还没反应过来，树干就朝他的方向砸了过来，这时候，一股巨大的推力将他推到了人群中，有几个年轻人及时扶住了他，“轰！”大树轰然倒地，工人们大喊人们快过去看树坑，林肖被人群挤着也到了那里，赫然发现树根已经被挖空，里面放着一个年代已久的骨灰盒。
那个老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那么大力气，挣脱了警察的压制，像头发疯的狮子一样扑到树坑这里，小心翼翼的取出骨灰盒，抱在怀里，踉踉跄跄回到了自己的房子里。
戏看完了，人群都散了，林肖也跟着他们离开了，没有人再去关心老头的情况。
“哎，拿相机的那个小伙子！”林肖走在回酒店的路上，一个算命的大妈叫住了他，大妈四下里看了看，朝林肖勾了勾手，轻声说“你身边有个伤痕累累的灵体！”林肖瞬间汗毛直立，还是坚持说“我是无神论者，你别想骗我钱。”大妈“哎”了一声，给了他一瓶液体，说“这是我看你有缘，免费送你的，这是一瓶牛眼泪，你抹到额头上就能知道我说的对不对了。”
林肖将信将疑地拿着牛眼泪回到酒店，一进门妻子就扑到他怀里，和他说了他刚出门时她感觉被人瞪了一眼的事，这更加重了林肖的疑心，晚上，他趁着去洗澡的时候涂了一些在额头上，照镜子时就瞥见角落里站着一个“人”，他没有声张，因为这个“人”佝偻着腰，有些像他的死对头，一晚上也没有什么事发生，他也没太当回事，只是心里有些奇怪的感觉。
5、第二天，他就看见救护车出现在老人宅子前，他又拿着相机跑了过去，有意无意的回头看看后面。又是一群人围在这里，不同的是，这次门前有一个穿着军装的中年人眼中含泪目送老人被抬上救护车，林肖本着记者精神凑了过去，问他是不是认识这个老人，这个中年人，看了看林肖的记者证，叹了口气说“我和王叔的儿子二十年前是战友，他儿子在镇压暴乱时被暴民用枪打死了，嘱咐我要照顾好他的父亲，没想到我带回骨灰后，王叔受不了，就在树下挖了个洞，把骨灰盒放里边，把这棵树当做小王，二十年来，他一直这么疯疯癫癫，在最初几年我还隔三差五过来看看，时间一久我成家了，来的次数也不多，没想到，最后一次见面竟然是去年的中秋。”中年人边说边擦眼泪，又说了一些后悔的话，林肖看着他这个样子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中年人可能察觉出有些尴尬，就拍着林肖的肩膀说“如果你的父亲还健在，抓紧时间孝敬他吧，小王，就是因为和王叔赌气才去了边境……”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林肖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说“我父亲已经去世了……”中年人愣了一下，说了声抱歉，就离开了。
林肖经过旁边汽车的时候，从玻璃的倒影上看到了身后正抹眼泪的“人”，深吸了口气走回了酒店。
刚进酒店，老家的电话就打来了，说是母亲病倒了，他急匆匆的和妻子驱车赶回去，上盘山道的时候，脑子里全是刚刚中年人对自己说的一番话，还交织着童年的回忆，父亲的骂声和自己的哭声环响在脑子里，让他有些出神，就连眼前是个急转弯都没反应过来，妻子尖叫了起来，他才猛的回过神来，忽然感觉车子别了一个什么东西，居然改回了正轨，有惊无险地拐了这个弯，妻子缓过神来开始数落他，他全然没有听见，因为从后视镜里他看见了那个捂着腿发抖的“人”，那个“人”一边发抖一边数落林肖开车心不在焉，身边有个拿着铁链子的长舌鬼调侃他“你儿子都听不见你说什么了，你这样有啥用，快跟我回地府吧！”那个“人”忽然像霜打了的茄子，叹了口气说“他这么冒冒失失，我怎么也得安安全全把他送到家啊。”那个长舌鬼对着他翻了个白眼，提着他变了形的胳膊说“你说你替他挡那一下干啥，把人家老头的拐杖都给折断了，你还搭上了一条胳膊。”他满怀歉意的看着正在开车的林肖，说“他七岁的时候，我用我爹的拐杖打过他，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这次可不能再让他挨拐杖打了。”两个“人”不知道林肖能听见，便在后面嘻嘻哈哈说起了林肖从小到大的事，林肖听着听着，眼里模糊起来，他不知道在他惹了那么多小混混后，他爸会在大晚上提着炒锅直奔混混头子家，他不知道在他毅然决然退学的时候是他爸低三下四求着校长再给他一次机会，甚至不惜给他下跪，他不知道当他把足球比赛的奖杯给父亲看了，父亲嘲讽了他一番后，会在他离开家后摸着奖杯念着他名字念到睡着……
6、林肖一到老家门口，就直奔灵堂，看着父亲的遗像颤巍巍地叫了声“爸”，接着在众人惊讶的表情中，“噗通”一下跪下，嚎啕大哭，边哭还边扇自己耳光，旁边的人拉都拉不起来。
前一秒还在和长舌鬼嘻嘻哈哈的林父，下一秒看到了儿子这样，想去扶他起来，手却穿过了儿子的胳膊，林肖打了个寒颤，涕泗横流的脸转向了林父，哭着喊“爸，对不起！”林父不确定儿子是不是能看见自己，愣在那里不知所措，接着林肖又说了他替自己挡了那么多灾，自己还不知好歹以为是他的鬼魂作祟之后，林父和长舌鬼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象征性地拍拍林肖的肩膀，跟长舌鬼消失在了原地。
7、林肖回到家后，发现门前笔直的大白杨像是被谁扭了一圈，朝自家的方向长了起来，妻子感到奇怪，他却笑了起来。到了晚上，他独自来到门前，倚着这棵“歪脖子”大白杨哭了一宿。
于是自那以后这棵大白杨就成了我家的一把保护伞。
笔名：蒲子清
微信号：Q13964324140
简介：一个坚持学习怎样写好文章的投稿小白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