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那一年，灌江口一江春水，十里桃花。
那是我第一次踏上天界，不敢高声语，手可摘星辰。
我拎着一把刀直上云霄，那位坐在南天门外等我，只身一人，不着龙袍。
那天，他不是玉帝，我不是逆臣，他只是个刚失去至亲的老人落寞萧条，所以我没有拔刀。
对于他，我说不来是敬畏，还是可怜。
像如今，他就坐在老地方，我竟然看不出来他是愤怒，还是失望。
我们彼此都是那样陌生。
我的到来似乎没能给他带来意外，他气定神闲，一声号令，三军齐出，千军万马浩浩荡荡围住了我们。
“杨戬，还不束手就擒！”四大天王已是箭在弦上。
“我反复推演千万年，预知天庭会有一难，我一直以为劫数是那泼猴，没想到是你！”高台上的那位开口。
“怕了？”我问他。
“你们害怕猴子，怕猴子的愣头愣脑。我杀了猴子，你们便害怕我，怕我变成下一个猴子？就这么想要我死？”我拔刀。
“如今婵儿在你们手里，那又如何？”我拖着刀前行。
“想威胁我？来战吧，婵儿有事，我定将诛你满天神将！想镇压我？来吧，只要还剩一滴血，看我不把这天搅个天翻地覆！”长刀划过，火光一片！
四大天王怒目而视。我一刀割下魔礼海的脑袋，顺便一脚将他心爱的琵琶碾了个粉碎。
于是，那一战天地变色，刀光剑影遮天蔽日，厮杀声响彻云霄。整个天宫都是沙场，沙场上尘土飞扬！银甲过处，星辰颤抖，刀光过处，九万里的长空犹如血洗，八百里天宫化作废墟。
我有一刀，三尖两刃，我有天眼，有梅山六兄弟，有三千草头神，我还有一条狗，在拼命的找着最疼爱她的女主人。
酣畅淋漓之际，只见天河滚滚，阿诺踏波而来。弱水三千，席卷天地，天庭一片混乱，众天兵神将溃败如蚁！
然后，我听见天边有人唱了个佛，我回头，只见千万光头鱼贯涌来，打头的正是如来，菩萨罗汉紧随其后。
哪吒终于不再沉默，可是李靖已在身前。
“李靖，你真的要拦我？”
“养不教父之过。”
“李靖，你知道小爷最烦这个，你信佛？那一年我娘走的时候，我那两个亲爱的哥哥落过一滴泪么？众生皆有缘法，我有你妹，他们就知道悲悯众生，岂知道自己的母亲至死都还念着他们？”
哪吒扭头就走，万千光头之中闪过一抹血光。
我冷眼看着节节败退的天兵天将，我拖着长刀走向瑟瑟发抖的他们。
“真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年修行有多龌龊？不食人间烟火，便是异类？”我有一刀，刀见血光！
“你说什么是神性？要摒弃人性才能成为神？你说尘世欲望皆是劣根？长生不是欲望？那你求个毛的长生？”我有一刀，不为长生。
“众生如蝼蚁，庸碌一生修多少功德？如此心安理得的享用那些香火不会拉肚子？谁给你们的脸？”我心一横，瓜熟蒂落。
这样的战斗不知持续了多久，凌霄宝殿已经堆满尸首！
我和哪吒的浑身布满了伤痕，血流下来，鲜红的像火！
我们背靠背的坐在凌霄宝殿倒塌的大梁上，满天神佛逐渐靠近，却控制不住来自灵魂的颤抖！
哪吒，知道为什么抓婵儿的不是西天这帮秃驴吗？他们做梦都想，可是他们不敢。还记得那柄神斧么，劈天的，他讲究的是破，这帮秃驴修的是困。困不住的，他们都怕！
你知道猴子为什么会败么？他后来跟我说，他在如来手头撒尿的那一天他怕了，怕困在如来的佛法无边。所以，他输了。
哪吒，你怕么？如来这龟孙是个狠角色，菩提树下悟道那年，他第一个困的就是他自己，后来这龟孙成佛了，他编织轮回，定下因果机缘，用前世今生，来困芸芸众生。所有困不住的，在他看来都该死！
哪吒，我们战吧，要死就战死，把这群秃驴的木瓢都给破了——
于是，哪吒扑向玉帝，玉帝千万年的修为化作万千利剑，刺向哪吒周身！
我拎着刀望着如来，如来向前一步，金光大作，他的身后金身法相高达千丈！
“那天没能砍烂你的掌心，今天我想试试！”
如来不悲不喜，抬手祭出一掌，我只觉得胸口犹如撞上了千钧巨石！
如来手心一翻，巨石降落，菩萨罗汉齐围了过来，他们想要镇压我！
我扬起一刀，斩翻八方菩萨罗汉，又反手一刀，正中如来掌心。
如来怒了，朝着苍穹遥遥一指，“老君，还不动手？难道你要眼睁睁的看着他将这天界打散！联手收了他！”
我连忙后退，却听见老君的声音渺渺传来。“动手，老夫为何要动手？”
“这天界故步自封，已是千年，你悟因果，老夫修无为，你可知何为无为？顺势而为，如今大势已去！还不休手？”
老君现身，缓缓地向我走来，“何况，杨戬也感知到了九十九重天！”我大惊，握紧手中的长刀。
“那年猴子在老夫的八卦炉中，老夫曾借机在九十九重天上开过一道缝，透过那道缝老夫看到了一束光，如今天界大乱，因果都对上了——那就让老夫去那那九十九重天外去看看。”老君起身，天边犹如架起了梯子，老君拾级而上。
我大喜，一步一步的走向如来。
“同流合污才能成圣成佛？猴子该死？八戒该死？卷帘该死？不愿牺牲身边所爱的都得死？”我有一刀，刀光雪亮！
“你修的佛，是教化世人还是愚弄世人？古往今来修行的哪个不是九死一生？靠人间香火也配叫修行？”我有一刀，专斩邪神。
“你有没有想过，那九十九重天外有什么？神看世间，万物如蝼蚁，那天外的看我们又是什么？”我有一刀，当断乾坤！
三刀过后，只见一道裂痕从如来的胸口蔓延开去，他的金身破裂！
“此生此世，永生永世，我杨戬遇神不跪，遇佛不拜！”我刚举起屠刀，便听到脑海里传来一声轻喝。
“且慢！”我看见化作青龙的小白驮着一个小和尚飞来。
“三藏法师？？”我疑惑的问。
“金蝉子？！”如来震惊的叫到。
“非也，非也，小僧此生无名，未取法号。”只见小白扶着那眉清目秀的小和尚，款款走来。
“施主，可否借用一下你身上那件故人之物？”小和尚礼貌的问我，还来不及开口，却见猴子的棍子已经从我身后飞出。
那小和尚手持长棍，作势打来，我连忙举刀相迎，却发现天灵盖已经避无可避的挨了他一点。
在我的震惊中，那小和尚就这样拎着棍子，敲遍了这满天神佛的头。
他走来，战场似乎静止，他走过，诸神停下战斗。
他走向哪吒的时候，玉帝的长剑离哪吒的胸口只有一寸，哪吒的火尖枪离李靖的喉咙仅有一分。
他把铁棒敲在哪吒的头上，敲在李靖的头上，敲在玉帝的头上。
起风了，无尽的风沙里，只见他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
然后，他手里的铁棒便化作一颗流星。
玉帝回过神来惊呼了一声“不要！”，却依旧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颗流星，没入那凌霄宝殿的深处！
“诸多因果，终将寂灭，枉死生灵，重来一回。众生皆苦，苦亦是一种修行，尔等修行去吧！”
“千年之后，待得证道之人，再来封神。"
众人只得眼睁睁的看着那小和尚一步一步的走向宝殿的深处，走向据说那可以吞噬一切的天枢，只留下他的声音回荡着。
没过多久，我便看见他从风沙里抱着一个婴儿走来，在他的身后跟着婵儿和刘彦昌，还有一条哈巴狗！
他慈悲的对着众人一笑，犹如清风拂过一江春水。
那一瞬间，我一身恩怨聚散，说不出的自在轻松。
远远的望去，只见那位昔日高高在上的玉皇大帝，如今正失魂落魄的坐在废墟之中。
很久以前，我第一次见他，他慈祥的摸着我和婵儿的头说，真论起来你当叫我一声舅。但那是凡人的玩法，我不是凡人所以不是你舅。神仙不该有尘缘，所以你们也本不该有。
于是，他手起手落，只留下一座繁花似锦的桃山。
后来，我再次见到他，他端坐在九重之台上，端庄威严，稳如泰山。他说，灌江口太小，三千草头神不多，你能守住那一亩三分地。但天下大乱，众生如蝼蚁，我想你应该不忍心。
于是，他大手一挥，说来天宫吧，我给你和婵儿留了一座真君神殿。
千年之后，猴子踏破凌霄，手持铁棒打到了他面前，眼看着富丽堂皇的云顶天宫就要化作一片废墟，他颤颤巍巍的从那九重之台上滚下来，滚到我面前，他像一个垂危的老人，口里喊着兜率宫可以求老君西天可以求佛祖，你快去帮我请人呀。
于是，我对他说，这一战我去吧，我手痒好久了。
再后来，有一天他说他做了个梦，又梦到了那泼猴，他又要卷土重来了，你去鞭笞他三千，顺便放把火把花果山烧了吧。满天众神说，这是为圣上分忧，他说娘娘很喜欢婵儿，如今正亲手替她绑羊角辫呢。
于是，我率四大天王下界。我鞭猴有功，他说当封，我铁面无私，他说当赏，于是真君神殿变成了如今的司法天神大殿。
而现如今，天枢已毁，这天界即将支离破碎，他掌控了万年的天庭将只剩回忆！
猴子，你特么的满意了吧？！
我又想起了猴子死在我面前的那天，想起了他写在大旗上的那些奇奇怪怪的句子：
“道非道，仙非仙，人间香火断，满天仙佛散！
人上人，天外天，捅破九十九重天，老子看尔等神祗看人间！”
那是猴子临死前留给这个世界的谶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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