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是杨戬，这几天，我发现我妹婵儿有些不对劲。
自从那天去了趟人间回来，她便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起初我想，或许只遇上了烦心事。
可是为什么总是频频听见她屋子里传出来傻笑声？
晚饭过后。
老六说，小姐不见了。
哮天犬说，对，我看到她拎着包裹出门了，就在半个时辰前。
我踹了它一脚，暗骂那你个蠢货怎么不拦着，心却提了起来。
果然还是出事了。
2
很多年以前，我还是个凡人。
我手持劈天神斧，劈开了桃山，救出了我母亲。
可是，她却只问了我一句，天佑呢？天佑在哪？然后就化作一团青烟去找他了。
那晚，我跪在桃山前想了很久，我想不通这是为什么？
我这个奔波了几十年、可以说上穷碧落下黄泉、终于习得这开山断海的本事救她出来的儿子，在她心中难道就真的比不上那个生下我和小妹就跑了的便宜爹？
那一年，我还从未登上过天。
那时候的婵儿，还是个挂着鼻涕虫，连睡觉都要抱着我胳膊的小屁妞。
那一年，我百无聊赖的在人间彷徨，在世间晃悠。
吃不饱的我们只带着一只她捡回来的小土狗。
(啦啦啦，有点慢热啦，本来想直接写杨戬和猴子开干的，可是不铺垫一下感觉故事展不开耶~)
3
还不等我睁开我的天眼，看看婵儿在哪里。
老四就大咧咧的抢着说，他找到婵儿了，在华山脚下的一个茅草屋。
然后，老三结结巴巴的说，和她在一起的，还有一个长得丑、弱到爆、呆头呆脑的臭书生。
我才明白，原来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终于还是都发生了。
碰巧老大从南天门下班回来，说，陛下这会子还在午睡，娘娘去广寒宫和仙子探讨皮肤保养了。
老二说，趁这时候我们兄弟几个带着这条狗，去把婵儿找回来吧。
我安排他们赶紧先走。
我知道，在这苍穹之上，在这光鲜亮丽的云顶天宫里，不是那位陛下和娘娘睡死过去就能瞒天过海的。
光明的极限是黑暗，在这极度光明的天宫深处，总是有着无数只眼睛在盯着我们。
从离开灌江口，披上这身银色的战袍，坐上这司法天神的宝座的那天起，这些眼睛就从没离开过。
我叹了口气，故作平静的朝着南天门走去。
但愿一切都还来得及。
4
可是还是晚了一步。
我刚到南天门，就被一只猴子拦住了。
一只光秃秃的猴子。
没错，一只仅剩下几根黑漆漆的毫毛贴在那如潭底淤泥般恶心的身躯上的猴子。
但一看到那双流着血却依然炯炯有神的眼睛，我就知道是故人。
没错，他就是孙悟空。
我有些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如果是其他时候，我肯定会调侃他几句弼马温死秃驴真正的死秃驴毛都掉光了的泼猴。
可是，今天我没心情。
苍穹之上坐着的那位，可是连自己的亲女儿都不放过的主，我和婵儿都惹不起。
我赶紧装孙子躲开，可是这死猴子却不依不饶的闪到了我面前。
“杨戬小儿，可敢与俺老孙一战？”
我说，不敢，今儿有要事，还请大圣让我一步。
5
七百年前，我和孙悟空打过一架，我们斗得难舍难分。
那是自从我肉身成圣以来打的最爽的一次，我出汗了，而且还感觉脑壳有点疼。千百年来，我为天庭出过无数次手，在灌江口也免不了每年要降几个兴风作浪的妖魔，可是我还是觉得没有哪一次有那回痛快。
也遇上过能打的妖，可是他们都笨的像头驴，逃跑的时候不要说变化之术连亲妈都忘了（我早已不说像头猪了，八戒禅师是我这辈子最佩服的人）。也遇上过狡猾的，可是都是些自以为是的傻缺，往往三尖两刃刀还没出去就尿了。
我一直敬重孙悟空是条汉子。
他在五指山下坐牢的那些年，我经常去看他。有时候我会带几个桃子，有时候我带几根香蕉。当然，都是我吃他看，我就喜欢看他气得牙痒痒却丝毫拿我没办法的样子。
我跟他说，我这个叫做耍猴。他气坏了，嘹亮的怒骂声响彻云霄。他说，“杨戬小儿，等有一天俺老孙出来了，不把你皮扒了老子就不姓孙。”我笑着说，我等着。我当然等着，可是等了几百年后，他屁颠屁颠的跑去给三藏法师牵马去了。
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来天庭搬救兵。我想问他，西游打怪记打通几关了，可是他像个孙子一样，客气的叫我“显圣二郎真君”，我吐了。
如今再次听到他叫我杨戬，我心头莫名的一暖。
或许，这就是两个高手的惺惺相惜吧，孙悟空不闹天宫的日子，世间都变得乏味了。
可是，今天我还是不能跟他打。
我要去找婵儿，她在下界。天上一天人间一年，晚了我就得当舅舅了。
人间有句蠢话叫做，正月理头死舅舅，我害怕那个小兔崽子一到正月就扯自己的头发，那我就倒霉透了。
6
我赶紧闪到另外一边。
死猴子又一次挡住了我。
我和他坦白说，我妹子杨婵在下界出事了，我赶时间，可不可以让一下，回来我陪你打！
猴子咬着牙，大吼：“不！行！今天，你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你没得选择！”
我怒了，都成佛百把年了，这个泼猴怎么还这副嘴脸。或许，如果他变了那就不是他了。
可是，我还是不能出手，我知道，一旦和这猴子打起来，少说也得十天半月，我吃不下他。
忽然，猴子在我眼前一闪。
一个声音传来，“花果山盖世太保，齐天大圣美猴王，你们的孙爷爷我回来了！”
三十三重天为之一颤，我仿佛听到了凌霄宝殿瓦片落地的声音。
南天门哗啦一声就裂开了半边，一根金色的棒子从天边砸下来，打破了这里七百年来的平静。
天兵天将从四面八方用过来，我看到巨灵神屁股挨了孙悟空一脚，像条狗一样连爬带滚着朝瑶池跑去。
他的哭喊声传来，“陛下，大事不好了，那个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猴子又回来了！”
然后，猴子又出现在我面前。
冲我邪魅一笑，“杨戬小儿，这下你跑不了了！”果然，这猴头折腾的本事依然是超一流。
给他这么一吼，再一砸。如若我一股脑去了华山，只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我怒了，从桃山上母亲化作青烟的那天起，婵儿便是我永生永世唯一的牵挂。
我用脚都能想明白，一旦那位狠起来连亲生女儿往死里整的主发现了婵儿的哪些事，等待她的命运将会是什么？
我明明可以为她而努力，哪怕结果依然是噩梦，可是如今这泼猴居然要拦我？
我要整死他！
7
我只觉得血气上涌，天眼便开了。
三尖两刃刀“刷”的亮出来，我抬手就往那泼猴的肚子上刺，我想在他身上戳一百二十个窟窿！
猴子双手把棍子一横就挡住了。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唯一让我觉得意外的是，我隐隐约约感觉猴子的双手在抖！
这种时候，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我愣头就冲了上去，很快战斗便焦灼起来。
我们一路从南天门打到凌霄宝殿，再从瑶池仙境打到蟠桃园。期间，猴子或许是渴了，躲闪之间摸了一个没熟透的蟠桃，火急火燎的啃了几口便吐了。
三清不见，天王未出。
凌霄宝殿上，我看到玉皇大帝穿了条短裤就来上朝。
他一边张牙舞爪的安排着人手守天宫，一边大骂千里眼顺风耳是酒囊饭桶，一边喊人去离恨天请太上老君去西天请如来佛祖去人间长安请三藏法师！千百年了，他还是一如既往的窝囊！
天河边上，我终于找机会给了猴子的屁股一刀！鲜血留下来。暗金色的，有些怪异。
猴子的也找机会给了我手臂一棒，或许是我正在气头上，并不觉得很痛。
我们站在天河边上，无数的星辰在我们周围，天河弱水奔腾而去。
停下来的时候，猴子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他抓了一把撒进那天河，隐约间我看见一颗洁白的猪獠牙！不知为何，天河愤怒了，无数的浪涛打在他脚下！
“八戒，在人间你有你的高小姐，在天河你有你的阿诺，在广寒宫你有你的嫦娥！你不寂寞！”
八戒怎么了？我不知道。来不及想，就看见猴子发疯似的举棒向我砸来！
我一抬手，三尖两刃刀出去，正中猴子的胸前。刀刃贯穿了他的身体，他颤抖着，暗金色的血液从他的嘴角和胸前留下来。
他笑了，那笑容里我看不出是满足还是其他。我不想杀他，一点都不想，我也不想他死，一点都不想。
可是我能够清晰的感受到，明明曾经不死不灭的他，如今很虚弱，似乎很快就要烟消云散了。
他将三尖两刃刀往自己前面一拉，就站到了我面前，我想拔出身后的劈天神斧，却看见他真诚的眼神。
“杨戬，我要死了~”他看着我，“早就要死了，我来，是我想死在你手里——我敬你是个汉子，为人仗义英雄，我想请你帮个帮！”他不由分说的又从怀里掏出个布袋，摊开里面是一些破盏的琉璃片，他把两个布袋塞进我的手里。
“这个是八戒，死了，你帮我把他送到广寒宫，再带句话，说他到死都觉得亵渎了仙子望她原谅，再找个机会帮我把这包破碗甩在玉帝那狗脸上！然后你拿着这根棒子吧，如果有机会去西天给我传个话，说如来小儿爷爷不服！”
我眼睁睁的看着猴子，看着他诡异的笑，虽不解却还是不由自主的收下了他递过来的东西。
他似乎还有话说，却只吐出来两个字，“小白——”，然后就像一团烂泥一样，滚到了地上。
很快天兵就围了过来，我依旧呆呆地持着刀。
“孙——悟——空——死——了——”
惊呼声中，满天的天兵天将欢声鼓舞，我的心却沉重的不行。
“二郎真君这是怎么了？”
“或许是受伤了吧？”
“没见着身上有血呀！”
“你个憨批，那泼猴用的是棒子，砸了咱们真君，顶多是内伤！”
我听着，莫名的为那曾经狂的不可一世的猴王感到悲伤。
（4.26更新，未完待续）
8
天界的朗月清晨，是人间的三月暮春。
孙悟空死了，死在昔日的天蓬治水的天河边上，死在灌江口小圣的手里。
我的三尖两刃刀轻而易举的就刺穿了他，他胸前已是百花绽放。
我站在天河的边上，浪花翻舞，漫过万重楼宇，我知道那是河底三千弱水的悲愤。
天蓬为诸神治水千年，天河弱水生灵，我曾有幸见过一面，天蓬叫他阿诺！
看着天河奔去，我似乎什么都明白了——孙悟空是来求死的！他一心求死，只求死在我手上。
三界五行，天地六道，世间却从无胜他半分的轻狂。
五百年的囚禁他依旧，十万八千里的西行他依然，唯一喜欢过的姑娘在他怀里灰飞烟灭用他的话来说连毛都不剩他还是又臭又硬，无法无天，狂的没边。
我不知道我杨戬何德何能，竟然让他如此信我？
我和他交往不深，他满天拜把子的那会，我躲得远远的嫌他掉价。有一次，他喝醉了路过真君神殿，远远地见我就破口大骂，说我是个只会端着的孬种，有本事去花果山找他，跟他拼一把果子酒，那个先躺下哪个是孙子！
当时觉得很好笑，可是如今我想喝他那杯酒时，却再也喝不到了。
天兵早散了，相互撕扯几下衣服就戚戚然的回凌霄宝殿领赏去了。
“二郎真君，不，是司法天神大老爷。”传讯的小厮又来聒噪，尖细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
“奴才前来传陛下的口谕，众神已在凌霄宝殿相候多时，真君杀贼有功，陛下说当赏！”
喝！好一句当赏。只是不知杀死一个曾经把这天宫打的天翻地覆、发誓要灭了神佛、占了凌霄宝殿、让尔等俯首为奴的主该赏几何？
那小厮脸都紫了，一个屁都不敢放。
还不滚？爷要去趟花果山，这猴头好歹也是个称王称祖的货，给个全尸不过分吧？哦，我都忘了，他好像还在西天给封了个那什么佛来着？
那小厮有些为难，头险些埋到地里，身子也在不住的抖。“可是……陛……陛下……”
他叫我一声我就得夹着尾巴过去？真当我杨某是他的狗了？打完一架还不让歇歇？趁我现在还算舒坦，滚！
看着那小厮慢慢的退去，心中那把没来由的火也渐渐熄灭，我向来温文尔雅，今儿怎么这么失态？！
我捡起猴子的如意金箍棒，扛起了他的尸身。
忽然，我的脑海里疯狂的涌入一堆画面：那是花果山，满地的白骨，堆积成山。那是净坛庙，蚂蚁在爬，苍蝇在飞，白蛆一堆一堆的正从烧鸡里涌出来。那是流沙河，黑色的沙子，皮包骨的大鱼，飞剑穿肠而过。那是长安禅院，宝相庄严，哭声震天……
“猴子啊，你到底想说什么？你倒是说完再死啊！”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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