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描磁器口

作者: 木头与泥巴 | 来源:发表于2019-05-29 10:42 被阅读0次

    上午的大雨冲走辣子鸡的同时,也冲走了预期中的滚滚人流。空荡荡地磁器口让我们喜出望外。倪儿有些不可置信地指着牌楼说:“还记得那篇游记里这里的照片吗?”我当然记得。从地铁站一直到磁器口的主街,人头攒动,拥挤不堪。虽然只是一张照片,但分明可以感觉到从里面传出的那种嘈杂、那种闷热、那种烦躁。

    “哈哈,太妙了。”我们两个都是喜欢清静的(非常羡慕我们的党和国家领导人到景区游玩时清场的待遇)。不到万不得已(例如2000年的世博会)一般是不会去凑热闹的。眼前的空旷,令我们精神大振,步履也轻快了许多。

    磁器口一条主街,一条横街。主街从入口一直通到江边,横街是在主街过半的地方岔出来的一条垂直与主街的道路,通向磁器口的偏僻和幽静。

    沿着主街缓步而行,第一个建筑是一个像茶馆一样的所在。方桌、长凳、戏台,拐角处的木楼梯,墙边倚立的仿古博古架,和悬挂着的川剧角色的面部肖像画,所有这一切都沐浴在室内昏黄的灯光和从窗口照射进来的一缕阳光中。

    一家店铺前,放置着一个巨大的铁锅。半锅红色的油辣子在微火的灼烤中缓缓地翻滚着。一个顶着高高的白色厨师帽的伙计手持着一条长柄铁铲在锅中顺时针搅拌着,锅中的红油很快就形成了一个下凹的旋涡,周边激起阵阵红色的油浪。

    红灿灿的油辣子,辣椒和花生炸的金黄油亮,用手指捻上一小撮,在嘴中细嚼,没有什么辣味,却满口喷香,令人忍不住要多吃几口。但是这种食物的辣就像有些甜甜的米酒一般,过后才会反应出来。如果肠胃对辣不是很适应的人,若胆敢多吃,过后就会有你难受的时候。

    随着天气的好转,磁器口的人流开始多了起来,很快就到了密集的程度。几乎每家店铺,每种生意,无论是饭店、小吃还是剪纸、画像都有人光顾,有人观看。

    街边的一个小店前,挤着一群人,排着一条队。门框上一块原木色的木匾上刻着“一道春卷”几个大字、台阶上一个老道打扮的老人正在麻利地收钱、用纸包起炸好的春卷,同时还跟围着的人们大声地聊着什么。老人身穿白色中式无袖褂子,花白的头发像道士一样挽在头顶,一蓬同样花白的大胡子飘在胸前,只是已显臃肿和松弛的身材使这老人更像一个水火道士。一道春卷是素春卷,油汪汪的。“味道一般,太油了。”倪儿评价说。

    一家面店的门口,一位同样身穿白色中式无袖褂子中年汉子正在卖力地吆喝,随着吆喝声,他的脖颈、手臂、腰腹和臀部有节凑地晃动着,脸上露出一种欢快而猥琐的表情。汉子的表演成功地吸引了过往的游人,他们纷纷停下脚步观看,用手机、相机拍照、录像。

    “卖个面条,还真是拼啊!”

    “不会跳舞,这面还卖不出去了。”

    人们打趣着、嬉笑着。街上充满了市井的欢乐 - 那是商贩的娱乐和游客的快乐混杂在一起的令人愉悦的轻浮。

    同样是吆喝,另外一处贩卖手工糍粑的两个年轻人就让人感到了一丝生活的沉重。无论是带有忧色的面容,还是白色褂子上印着的“为了生活,我必须呐喊”这几个黑色的文字,也不管这些文字和表情是内心无奈的宣泄还是商场的作秀,或者是两者的结合,都在不知不觉间给这欢乐的市井蒙上了一层看不见的阴影,让游人们脸上的傻笑产生刹那的凝固,也让空气中那漂荡的轻浮落下了几分。

    还有一种吆喝是那样的慵懒和随意,仿佛吆喝只是为了吆喝,并不是为了招揽客人。那是一家小李子梳子店。梳子店的边上就是排着磁器口最长队伍的“陈建平麻花店”。梳子店的店门口,一张高高的木椅上,坐着一个清朝宦官打扮的年轻人,怀里抱着一把半人高的木梳子。年轻人翘着二郎腿,百无聊赖的脸上透着无所事事的迷茫。每过几分钟,年轻人就会懒洋洋地张开嘴,拿着调,拖着长音:

    “重庆.......最好的梳子,”他会停上两秒钟,“是......小李子家的。”他用了降调,然后再停上几秒钟:“送家人,送朋友......”这时,他的语速突然加快了,声音也轻了许多,好像做错了事的孩子在父母跟前蠕蠕地狡辩:”可以来看一看。“那白面无须的年轻面容,那拿腔作调的清脆嗓音,”奶奶地,还真像啊!“我没忍住,笑着说了句粗话。

    陈建平麻花店就在小太监梳子店的边上,从中午一直到晚上,长长的队伍就没有中断过。这附近一片都是麻花店,除了陈建平,还有他的兄弟陈昌银的麻花店以及对面的夏麻花。只是另外几家麻花店都没有排长队的。几家店门口,大妈们拿着碎麻花邀请路过的游客品尝。小师妹曾说过,几家麻花没啥差别,夏麻花就挺好的。倪儿去尝了几家的碎麻花,感觉还是陈建平的好吃一点。不停地有担担们跳着麻花送进店里。到手的麻花还是热腾腾的。也就是说,这里的麻花是现做现卖的。后来,在麻花店背后的巷子深处,我们看到了这家制作麻花的小工厂。

    “所有的麻花都从这里出去的。”

    倪儿若有所思,问道:“你说,其他几家麻花会不会也是从这家厂里出去的?”

    “我不知道。”我回答说,“管他呢,只要好吃就行。”心里对这种可能的把戏并没有感到过于反感。

    沿着主街一直走到头就是江边。不再是静静地裹挟着街市的喧嚣缓缓离去的清清江水,而是一片在和谐的热闹中刺耳的机器声。丑陋的围墙,赤裸干涸的河床,怪兽般黑色的机器,让人不愿意在那里多停留一分钟,几颗无法移动的大树只能是耷拉着枝叶,熬着生活,等待着有朝一日重新的水清木华。靠近江边的那几家饭店也只能熬着,等待重现昔日的顾客盈门。

    游人更多了,整条主街上再无半分清净。而磁器口的清净在横街,在横街后的小巷里。

    磁器口最清静的地方应该就是横街上的宝轮寺。宝轮寺的寺门距离主街不远,门口也是热闹的地方,只是一进寺门,空寂就顿时隔绝了喧嚣。长长的石台阶几乎空无一人,台阶的尽头是一座供奉观音的“慈航普度”大殿,大殿两侧是金银双塔。穿过大殿和双塔间的通道,来到一座空旷的院落。一颗孤单的石榴树斜伸着正开着鲜艳的花朵的枝条,一间出售香火的小屋在院落的一边,而院落的尽头就是寺院的大雄宝殿。偶尔过来的游人也是略作张望便转身离去。清净,清净得几乎萧条。真是难以想象在热闹的磁器口边上的寺庙居然会如此的寂寞。没有什么可看的东西,除了在大雄宝殿前那块精美的镂空云龙石雕。

    越往里走,就越清净。清静的如世外桃源般的主题茶室,坐在小小的院子里,端着茶,不喝,也不说话;寂静的石板路上回响着轻轻的脚步声,直到被一群放学的孩子的欢快淹没。

    “你说,他们放学后,会去街上玩吗?还是回家写作业?”

    “但愿他们有时间上街。”

    除了横街,穿过正在施工的道路,穿过一排民居,除了一个男子正跨坐在在家门口的木条长凳上用一把小刀剖着鳝丝外,就没有见到其他的居民了。道路向上,又向下,再向上,一直来到靠近江边的一座亭子。

    “这个亭子跟建文帝有关。这个倒霉孩子被他叔叔追杀的不知所踪。鬼才知道他究竟是逃了出来还是死了。”我望着亭子,淡淡地说:“这里是重庆,还有贵州,广西,福建,甚至在印度尼西亚的苏门达腊岛都有关于建文帝的传说。”这是一个很普通的亭子,一个能望江的亭子。嘉陵江水汇入长江,再千里迢迢流到南京。难道建文帝当年真的在这里望着滔滔江水,感怀失去的江山而黯然泪下吗?

    亭子的对面是一栋小楼。“磁器口博物馆”的匾牌横挂在门前的廊檐下。一条铺满了黄叶的小道绕过博物馆,让人恍惚,以为是在深秋季节。沿小道前行,是一个居民区。一条宽大的,长长的上坡台阶路伸向远方,似乎看不见终点,台阶路的两边,依坡而建的是两排多层公寓楼,一幢挨着一幢。我突然感到小腿肚子一阵酸软:“如果我住在这里,”我对倪儿说,眼睛却看着那个长坡,“哪天烧菜时发现没盐了,我宁愿吃没有盐的菜也不愿走下来买盐。”

    夜晚,磁器口的灯亮了。依然有很多游客,各家店铺也挑灯夜战。转运楼画着戏装的年轻伙计们在拉人看戏:“10元一位,看川剧变脸。”我感到奇怪,白天在这条街上也走了两个来回,怎么就没看见?难道只有晚上才有?可是一篇游记上的照片明明是白天拍的呀。

    大堂的中央桌子已经坐满了人,我们在走廊的一张空桌上坐下。台上的戏已经开始,先是一位魔术师变了几套魔术,然后是一小段喜剧版的“三岔口”,最后才是变脸的绝技。观众们为演员的每一次变脸欢呼鼓掌。这时,演出的高潮出现了:演员跳下舞台,在观众中穿行变脸。当他在一位女士跟前停下,俯身下去,似乎要跟她说什么悄悄话。突然,头一甩,手一抹,就在那位女士惊恐的目光里,漂亮地完成了变脸。轰然的掌声夹杂着那位女士的迟到的尖叫声响彻全场,而演出也恰到好处地戛然而止。

    这就是春末时节我眼中重庆的磁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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