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似水

流年似水

接到方桐的电话，很惊诧。这个十年未曾谋面的铁杆，居然要来北京了。

我用十二分的理智控制住了自己激动的心情，挂断手机的同时，思绪不禁上下翻飞起来。

那些过往，被时光逐渐冲淡的记忆，像涨潮的海水，一浪接着一浪开始拍打我尘封已久的心田。

我们是大学一个宿舍的室友，方桐排在老三，我老四。来自珠海的方桐，一米七八的个头，有着沿海城市的奔放与不羁，吉他弹的非常好，大一就被招入了校艺术团，他还是天生的学霸，高考的分数比我们内地的快超出一百分了。尽管每天和我们在一起混，考前一个月玩命的学居然也能考个全班第一或第二。长的特像现在的当红小生陈晓。经常会有女生约他，写信的，送吃的，占座位的，可这小子自称柳下惠，可以坐怀不乱，甚至表现的不甚其烦， 眼红的我们几个是醋意大发，恨不得揍他一顿。

那时的我们，正是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的年龄。年轻真好。艺术团经常会有邀请去别的学校交流演出，我们也就常常去给他免费捧场。好像就是大二开学不久的一次在师大新生欢迎会上，方桐认识了戴瑶。

那时的天空很蓝，日子总是过的很快。

六点的飞机，一点都没有晚点。我提前半小时到了机场，心情是按捺不住的激动，这小子，现在不知变成啥样子了。

正在胡思乱想，有人拍了拍我的肩，一扭头，穿皮衣带墨镜的方桐，站在了我面前。这家伙，如果不用心还真是认不出来了。胖了，也成熟了。举手投足间有成功人士的自信从容。听宿舍老二说五年前他去深圳方桐就已经成立了自己的公司，专门给华为集团提供集成电路显卡装置的，因为有固定的销售渠道，所以短短几年就已经是身价不菲的老板了。

我们紧紧拥抱。中间洒落的，是十年满满的光阴。

只有在一个宿舍呆了四年的同伴才会理解我此刻的感觉，真的是很想念那些逝去的岁月。我们已经不再年轻，都过了而立之年。过去的时光就像陈年的十八里红，越品才越能品出味道。

驱车回市里的路上，方桐心事重重。

“晚上喝什么呢？”我问。

“喝啤酒吧，”他有点心不在焉。

“准备在北京呆几天？”

“明天下午飞大连。”他看了看我，有点腼腆地笑了笑。

“就一晚？”我有点吃惊。

“戴瑶肺癌晚期，我想赶过去见她最后一面”他把头扭向窗外。

我的手一抖，方向盘险些滑出去。

“什么？”我真以为自己听错了。怪不得这家伙看上去好像闷闷不乐。

“那我明天和你一起去。”我飞快地说道。

他看了我一眼，拍了我 一下。“你忙你的，我能应付过来。”

“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也得去看看吧，好了，我马上订机票”我停下车，掏出了手机。

流年似水

戴瑶，当年那可是师大外语系的一朵花。

其实说校花都不为过。单单撇开身材，相貌，她清新脱俗，温婉恬静，性格随和，从来没有像有点姿色的女孩那样，要不咄咄逼人，要不高冷十足，拒人千里之外。你若见了她，脑子里涌出的一定是“如沐春风”“人面桃花”“梨花带雨”等古典韵味的词。

大二那年的九月，正是新生报道的日子。方桐他们接到通知晚上去师大演出。正好我也没事便一起跟去凑个热闹。方桐他们组建了一个叫做“埃及人”的乐队，因为当时的摇滚乐正风靡大江南北，所以在大学校园里还是很有名气的。工科大学的男生乐队，智商情商都不在话下，又个个帅气挺拔，拥有一大批粉丝是很正常的事。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吧。就在那天的晚会上，方桐遇上了他最爱的人。

戴瑶出场时，一袭白色长裙，头发像瀑布一样垂下，弹的古筝“春江花月夜”，十个手指上下翻飞，让人眼花缭乱。一曲终了，全场静默一分钟，然后便是排山倒海的掌声。我也拼命鼓掌，扭头找方桐，发现他脸上居然有一丝红晕。双眼熠熠生辉，一直注视着戴瑶的方向，我叫了好几声都没有反应。

方桐他们最后登场，作为特邀嘉宾，不负众望，将演出的气氛推向了最高潮，方桐的表演格外出彩，一曲“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真是唱出了当年黑豹主唱窦尧的风采。底下欢呼声，口哨声不断，高潮迭起，许多学生都跟着一起唱，场面白热化。

可惜，戴瑶好像没注意到他。

从那天以后，我就发现这小子开始有了心事。解铃还需系铃人，只有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我委托师大的同学打听到了戴瑶的宿舍，还有专业班级，我要帮我的好兄弟。

费劲周折，终于有一场研究生的毕业欢送会要在师大举行。果然，师大学生会的宣传部长给方桐发来邀请函，这小子就像打了鸡血一样生龙活虎起来，下午就召集队友排练，愣是折腾了三个小时。

晚上又见到了戴瑶。因为范围小，所以演出结束主办方留下演出人员用餐。我作为后勤也有幸出席。这是第二次见戴瑶，我看到方桐从未有过的紧张和局促。心中暗喜，这小子看来是真动了凡心。吃完饭后，大家意犹未尽，都是喜欢音乐的人，又一起去KTV嗨歌，在我的有意安排下，戴瑶也一同去了，并且两人还合作了一首“相思风雨中”，真还唱出了珠联璧合，或者说琴瑟和谐的味道。

就这样，戴瑶开始注意他了。都是艺术团的成员，又对音乐有天生的热爱，很自然他们熟悉起来。

没有一个月，他们居然真的开始恋爱了。

那是方桐最幸福的一段日子，宿舍里很难找到他的影子，一下课就往师大跑。真正的见色忘友。有时戴瑶过来找他，会看到他们手牵着手在校园的林荫大道上漫步，低声细语，巧笑倩兮，微风拂过他们青春荡漾的面庞，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洒下点点滴滴的金黄，落在他们的额头，双肩，我就这样注视着他们渐渐走远，除了羡慕嫉妒恨，还有由衷的感慨，恋爱真好。

流年似水

一转眼，大学毕业在即。

校园爱情难敌世俗压力，很多情侣都是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他们去见了双方父母，本以为会收到祝福，可是事与愿违，方桐一气之下赌气带戴瑶去了深圳。

在病房见到戴瑶的一瞬，我简直不敢想象这是原来的女神。她的头发因为化疗已经都被剃光，形容枯槁，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我感慨生命的无常，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这对苦难的鸳鸯。方桐一进门眼泪就流出来了，背过身去看着窗外。几分钟之后，仿佛有心电感应，戴瑶睁开了眼睛。他们两个就那样默默注视着对方，默默流泪。我和戴瑶的妈妈一起出了病房去外面走走。把最后的时间留给他们俩。

方桐关掉手机，寸步不离，眼睛里除了难过更多的是自责，愧疚，心疼。

三天后，戴瑶拉着方桐的手，在睡梦中带着满足走了。

办完丧事，我们一起回到北京。送他回深圳那天，我俩坐在机场咖啡厅里，难得的清静。他用手搅拌着面前的蓝山咖啡，缓缓说道“我欠她一场婚礼。她一直想结婚，可我当时不能给她最好的，所以一拖再拖”。顿了顿，他把脸扭向窗外，停机坪上，一架架飞机起起落落，像极了我们的生活百态。“最苦的日子都过来了，她去年只是说回家陪她妈一段时间，谁知道……”他的声音又哽咽了。“有些事情是我们没法决定的，生活还要继续。”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我不知道这样的奋斗有什么意义。她只想让我多陪陪她，可那时居无定所，我只想让她过好日子，每天总有那么多事，可是现在，什么都有了，人在哪呢？”他注视着杯中的咖啡，若有所思。

临上飞机前，我对方桐说，保重，兄弟，你做了你该做的。

他笑了笑，捣了我一拳，“还好，有你。”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二十岁的青年，在舞台上激情四射的表演。我们又一次紧紧拥抱。这一次分别，再见遥遥无期。余生还很长，我想，他一定会走好。

因为，有我的默默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