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沟渎,飞云江南岸沿江一带的方言。江边土咸种不了水稻,番薯番茄(西红柿)黄豆甘蔗白洋瓜西瓜等却能很好生长。于是,江堤内开辟了大片涂园,园里沟渠纵横,窄的不过几尺,宽的五六米,小河似的,这些沟渠,当地人就叫“园沟渎”。渎里,野生着丰富的河蟹,蝤蠓,白虾,尺虾,河鳗,鳝鱼,鲈甲(鲈鱼)……
我家离江边涂园路远,快走,也要二十多分钟路程。但“园耕渎”里的蟹啊虾啊鱼啊,诱惑着我。那时周六下午学校休息,上午放学回到家,书包一扔,匆匆忙忙扒了两碗饭,系上竹篓,就往江边快走。一双赤脚,踩在104公路的沙砾上,沙沙地响,脚板生痛,也顾不了,只想着早点到达。暑假里,更是经常地往良种场、埔口、横河这些较近的涂园里赶,涂园纵横的沟渠,像今天电子游戏吸引孩子们一样,吸引着我。
夏日的涂园上,太阳肆意地播撒阳光,番薯番茄甘蔗甜瓜们蓬勃生长,沟渠边的野草芦苇也疯狂地拔节抽茎,望去如一条厚厚的绿色巨毯,静静地铺满飞云江南岸;旁边的飞云江,浑浊翻滚,时而滔滔东去,时而匆匆西往。
沟渎的水面,水草蔓延,水底下的水族精灵们也悠然地享受着夏日特有的食物充足的美好时光。此刻,我的双手如恐怖的巨掌,悄悄降临,搅动水底的平静,惹得鱼虾蟹鳗纷纷逃窜。
水底河蟹河蟹受惊,就近伏在水底洼处的泥坑里。我的手触到了它的盖壳了,触到盖壳边的锯齿般的边沿了,轻轻一握,它的咬人的双螯也被握在了手心,发挥不了武器的作用,乖乖地被我囚进了竹篓里。当它手脚自由时,徒劳地用爪子在篓里东奔西爬,发出好听的嚓嚓声,企图逃跑。
逃进洞里的河蟹,不易抓,抓它要付出代价。如果是软泥洞还好,用力点,手就能挤进,够得到,可以把埋藏到洞底的河蟹挖出来。我的手,却常被蟹爪刺到,蟹螯夹到,甚至流出血来。如果是硬泥洞,洞小,手伸不进,又没有锹(我们家没这挖蟹洞工具,借人家的麻烦,因此我都是徒手出来的)哪怕指头已经够到蟹脚了,也无可奈何,只好放弃。那些专业抓蟹的大人们,都带上专门的工具“田爬虐”——竹柄上用铁丝绑上一条头上有九十度弯曲的粗钢筋,洞小手不能进,就伸进“田爬虐”,钢筋弯头碰到河蟹硬壳发出“壳壳”的声响,手感更明显,就转好钢筋弯头方向,把蟹从洞底钩出来。
蝤蠓,即青蟹,那两螯可不是吃素的。有时摸到很大的洞,既兴奋又害怕。兴奋的是大洞里有大“货”,害怕的是大“货”有大螯,被钳到可不是玩的!有时还会有蛇窝在里面。有一次,摸到一个大洞,悄悄颤颤地伸手而进,忽然手指传来一阵钻心的疼,飞速拉回手,中指已鲜血直流。我知道,遇上蝤蠓了。怎么办?已付出血的代价,放它走可不甘心!还好,伤口不很深,关系不大。我先用左手,拔了几把草,塞住洞囗,防止它逃走;再在沟边的草丛里找到草药“白马兰”,在嘴里嚼烂,敷在右手伤口上,止血消炎;用草叶,草筋绑好伤口;脱下长裤,左手从裤腰伸进裤脚筒,筒口打个结,这样简易的长筒手套就做成了。挖开洞口水草,戴着长筒手套的手,长驱直入,蝤蠓钳住了厚厚的裤脚布,我的手隔着一层布,死死地攥住蝤蠓,把它从洞底拉出来,好大的一只啊!(回家后称了,七两)
有一次特别幸运,一个大洞前,有一副刚蜕下的蝤蠓壳,估计准有软壳蝤蠓在洞里,伸手试探,果然有一只柔软的大蝤蠓,躲藏在洞底,我的右手掌托着它的腹部,小心翼翼地拖出洞囗,平日张牙舞爪的吓人猛货,软弱无力地趴在我的手上,瞪着一对惊慌失措的火柴梗似的长眼睛。由于特别大,篓囗放不下,双手拍拍它,让它狭长些,才勉强装入竹篓。估计应有斤把重。母亲用它炖酒,我吃了大半个,那鲜美的滋味,每次想起,总是口舌生津,吞下一大口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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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群的白虾白虾受惊,慌忙一跳,跳到沟边的干泥地上,也有跳到水草丛上的,手到拈来。我的左手沿着沟壁,右手沿着沟底触摸,把虾往岸边边驱赶,白虾长长的触须露在水面,在沟壁急急地爬着游着,看准它的头部,手弓成半圆,悄悄一盖,就盖在手心了。有时白虾成群,在岸边爬着,用手一次能罩住好几只。
一条几十米长的沟渎,一直弯着腰,双手不停地在水底摸索着,大人们都觉得辛苦,我似乎没有累的感觉。盛夏烈日,沟两旁稠密的芦苇野草,几乎把整个沟渎都遮住了,渎里的水虽是凉的,但无风,闷得慌。腿脚在凉水里,头和背在热气里,上下两重天,之所以没有累的感觉,是收获连连的喜悦冲淡了疲劳吧?
河鳗,即鳗鲡。这不,脚下又踩到了一条什么了,千万别抬脚,一抬它就跑了。也不能用力踩,万一是条蛇呢,你一用力踩,它还不咬你一口!就这么稳住,轻轻伸手探至脚底,用食指在它的皮肤上上下滑动,光溜无鳞!不是鳝就是鳗!把手做成“老虎钳”(四指自然弯曲,中指伸直,瞧准鳝鳗的身条,在它们柔软的胃部用中指使力一扣,就能死死地扣住了,即便再光滑也溜不走。这是从父亲那学到的绝招)用中指探至它的胃腹部,用力一剪扣,中了,迅速提起,好大的一条河鳗!它拼命摇头甩尾挣扎着想溜走,我立即用左手掐着它的头,把它送进了腰间能入不能出的竹篓里。(这条河鳗称过,半斤多)
鲈甲,即鲈鱼。最有味道的,就是一条沟渎将要捉摸到尽头的时候,因为一沟的鱼虾蟹鳗都被驱赶到这死胡同里了。为了“一网打尽”,我先用泥巴水草筑一条堤,拦断沟渎,使它们不能往回跑掉。这时,手脚所到之处,虾蹦鱼跳,蟹们连忙往岸上跑,是捕获的高潮。眼疾手快,手到擒来。水面的捉完了,还有躲藏在淤泥里的怎么办?有办法:两条腿左右开弓,往泥底狠踹,两支手如搅拌机在水里搅拌,把水搅成浓稠的泥浆。可怜这些水族的精灵们,它们是用腮呼吸的,腮里满是泥浆,无法呼吸,鱼们只得浮出水面,在水面张大嘴,摇着疲惫的尾,用力吸着空气;虾蟹们冲向沟边往上挤,似要逃离这恐怖的泥水沟。我呢,一条一条,一只一只地俘获着,一条斤把重的鲈甲,“噗”的一声从泥水里飞出来,掉到泥地上,蹦着跳着,它实在受不了这憋闷的泥浆水了啊。我呢,笑逐颜开,那感觉,好像得胜的战士,押着成群的俘虏,凯旋而回……
……
记忆,总是美好的。想到那些在飞云江南岸涂园的沟渎里度过的时光,生动地闪现出来的总是这些快乐的收获满满的瞬间。其实,在沟渎里摸索了那么多个夏天,也就捉到两个大蝤蠓,两条大河鳗,一条鲈甲;平时总是一些小虾小蟹,有时甚至空篓而回。失望和憋屈的时候一定不少吧,为什么就想不起来了呢?
如今,飞云江依然有规律地滔滔向东,勿勿往西。可良种场,埔口,横河一带的涂园早已消失不见!园沟渎也不留一条了!代替它们的是一座座钢筋水泥的建筑物,在夏日习习的凉风中,呜呜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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