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 林老师

    今年传来不吉利的信息似乎比往年多很多，其中便是我的高中班主任去世的消息。当听到这个噩耗，我的心猛然向下沉去，脑海浮现着高中两年的一幕幕情景，感慨万千。

    高二的时候分出文理科班，林老师当时是学校语文科组长，由他接手文科班的班主任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我眼里的林老师，高高瘦瘦，50岁上下，长型的脸略显苍老，许多皱纹过早出现，皱褶里似乎藏着不少人生的沧桑。他平时话不多，可上课讲解课文，却给人一种滔滔不绝、意犹未尽的感觉。尤其读古文时那摇头晃脑，感情丰富的姿态，让人想起旧时私塾里的老先生。他不单让我们学习书本里的知识，还把一些媒纸上写得较好的评论文章介绍给我们学习，以提高我们写议论文的水平。所以那时的我，议论文写得还好，连答政治论述题也精彩——论点、论据、分析都很规范和合理。

    我在班里永远是个乖女生，成绩中等，是那种不用老师操心的人，不说胆小，还特别的羞涩。所以不大敢和老师说话，老师的眼光一般就停留在那些个调皮捣蛋或者成绩优异的同学身上。我便成了班里不大起眼的人，但也乐得悠闲和自在，只要管好自己，什么都可以不用理会。

    现在的人都说鲁迅的作品艰涩难懂，但那时经林老师深入浅出的讲解，我觉得还是比较通俗易懂。印象最深刻的是他对《记念刘和珍君》、《孔乙己》和《药》等课文的解读。

    林老师在讲《记念刘和珍君》时专门讲到了“记念”这个词，照常理这里应该用“纪念”，而鲁迅先生却用“记念”，为何这样使用词语？那是因为鲁迅先生想通过一个进步女大学生的死，来批判当时段祺瑞政府的无能、腐败、残忍，达到让所有人记住这件事的目的，所以用了“记念”这个词语。

    在讲《孔乙己》的时候，老师那深邃的目光显然是怀着对被封建科举制度深深毒害的那一代知识分子的同情，但又对于他的迂腐带着一种批判的态度。鲁迅先生的作品总是通过一段普通的、细微的事件，刻画出的人物就可让人思考到社会的很多深刻问题，这是林老师教我们读鲁迅作品的方法之一。

      《药》这篇文章深刻地表现了当时中国底层民众的愚昧和被封建社会欺压的悲惨状况。林老师的课总是让我们听得津津有味，上课时教室非常安静。

    我们那个年代是7月份高考的。在临近高考还不到两个月，5月中的一天早上，林老师照常来上课，刚来了个开场白，一阵大风刮进教室，把教室门猛地吹开，发出很大的响声，老师走下讲台去关门，我往窗外望，看到砂土、纸屑和树叶被那阵风刮起很高很高，乱成一团,在空中飞舞，沙粒还透过开着的窗户打在同学们的脸庞，大家赶紧眯起双眼，关好窗户。

    老师这时也闩好了门继续讲课。可林老师万万没有想到，就是这阵风，一场巨大的龙卷风，把他的妻子永远刮走了。

    原来，林师母几天前回乡，正好在刮风那天要坐船回省城，她的船票是头等舱，在船的第三层。正在林师母端坐头等舱等待开船的时候，一阵只持续了5分钟的强大龙卷风，突然间把客船翻了个底朝天。这个时候林老师正好在关教室的门，从讲台下来到关门最多也就用了5分钟的时间。也许冥冥中，老师此时亲手关上教室门便是师母受难的时刻，师母就这样不幸地被关在了生死门外，夫妻从此阴阳相隔。

    后来，打捞的结果是：头等舱没一人生还，全部埋在江底的泥沙里。林老师当天收到消息，第二天就请假办妻子的后事，我们跟着老师难过了好一阵，因我们正在紧张地准备高考，校方安抚我们的情绪，让我们继续复习别的课程。

    一个礼拜后，林老师重回学校上课，没有提家事，没有更悲切的情绪，但课外的林老师更加少言。尽管我很想安慰老师几句，但因为胆小，怎样都不敢说出口。只是觉得老师很悲惨，这个年纪失去了伴侣！

    不多日，高考临近，我心存侥幸，以为自己的成绩一般可以进二类学校（那时是分为一、二、三类学校招生，一类是全国重点大学，二类是省属学校、三类是市属学校、四类是中专中技学校等）。可是我考失手了，分数线只能进三类学校和二类的某些师范大学。拿成绩单的时候我哭了，林老师却在一旁安慰我：我们班考得算不错啦，看你的分数也能读上大学的，你不用担心，我们这一届考生大学上线率是95%以上，而许多学校还是剃光头呢！

    由于我没有信心复读，只好进了三类学校。几年后，一次中学校庆，好多同学相约回校看望老师、叙叙旧。我们首先找到了林老师，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那时的林老师，不知是否因为师母的去世，缺乏照顾，人显得更清瘦，脸上皱纹明显增多，连门牙也缺了一颗。但他看见我们非常高兴，笑不拢嘴。我对林老师的印象就定格在这一刻，那缺着一颗门牙的笑容！

    二十多年过去了，同学们忙着工作、升职、出国、结婚、带孩子，很少人去看林老师了。到中学毕业二十年聚会之时，居然没人知道林老师的下落！

    今年，一个偶然的机会，有同学从国外回来探亲，约我们几个死党喝茶，把其中一位教过我们的李老师也约了来，席间，李老师突然冒出一句：林老师已经去世了。这句话像锤子一样敲击在我心口，在我追问下，李老师说：自从林师母不在以后，海外的儿女请了保姆来照顾林老师，谁知保姆很坏，把家里的好东西都藏起来或自己吃掉，还虐待林老师。过了很久，林老师在香港的女儿回家探望父亲时才发现了这件事，于是炒掉保姆，把林老师接到香港定居，和她一起生活，可那时林老师身体已经很虚弱，到香港不久就去世了。

    原来是这样，苦命的林老师，中年丧妻，到了老年居然被保姆虐待！作为您的学生，我的心有多痛！现在您已经上了天堂，在教师节快要来临之际，我只有默默地献上我的祈祷，祈祷老师在天堂和师母团圆，能过上在人间没有的好日子。

    最后，有一件事我觉得很后悔。因为我曾经有一种想法：以前老师就没怎么注意我，兴许林老师早把我忘记了，所以二十年了，我一直没有再去看林老师。其实，老师教过的学生无数，而且我的表现并不突出，被老师遗忘也是正常的，但作为学生是应该牢牢记住老师的恩德，这点我做得不好，我要请天上的林老师宽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