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大家一起欣赏我选析晏小山的最后一首词。
鹧鸪天(选二)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玉钟:精美的酒杯,捧玉钟,指劝酒。拚(pàn)却:甘愿,不顾惜。剩:尽情。银釭(gāng):银质的灯台,代指油灯。
词意:
回忆当年你手捧玉盅殷勤劝酒,我开怀畅饮不管酒醉脸红。纵情跳舞,直到一轮明月从楼顶下移至杨柳梢头;尽兴歌唱,累得筋疲力竭无法将桃花扇摇动。
自从别离后,总想着再相逢,多少次梦中与你相依又相拥。今夜我可得拿起银灯把你看个够,就怕这次相逢还是在虚幻的梦境中。
之前介绍晏几道的几部作品,基调大都哀婉沉郁、伤感悱恻:小苹留下彩云般朦胧的倩影后悄然无踪;渡口诀别后爱恨交加吐出“此后锦书休寄”的负气之言;酒宴上玉箫曼妙动人的妖娆歌舞后天涯隐身,这些都成了词人心中抹杀不去的印记和永远的伤痕。
于是,他常常只好寄身于缥缈的梦境,以此追忆曾经的美好,麻木自己为情所困的心灵。
终于,这回不再是梦境。
词人魂牵梦萦苦苦思恋的心上人(小苹?玉箫?还是另外的佳人?)回来了。
然而,就如杜甫《羌村》“夜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所说的情景,词人还在担心这一切是否真实。所以他点亮银灯,一次又一次地照看,唯恐这次重逢还只是南柯一梦。
如此细腻贴切的心理描摹,情思表达得这般委婉缠绵,也只有晏几道这样的至性至情之人才能做到。正因为他的性真情深,所以他的作品无一例外地显得深沉诚挚、动人肺腑,具有强烈的感情色彩。
这不,连一向视李后主、晏几道为词中另类的陈廷焯也不得不叹服两位的深情,他说:“李后主、晏叔原皆非词中正声,而其词则无人不爱,以其情胜也。情不深而为词,虽雅不韵,何足感人?”
这就说明,任何一部优秀的作品,尤其是古今往来那些脍炙人口的诗词,发自内心的真情流露才是最重要的。相反,一切虚情假意的表达,就算文字再华美绮丽,纵然呼天哭地,也只是僵硬的堆砌和肉麻的矫情而已。
这首词深婉曲折,情浓韵厚,空灵雅致,足见晏几道为文做人的本色。尤其让我欣慰的是,这首作品一扫之前的暗淡抑郁之态,格调欢快,意境清新,总算让我看到了一个失意文人、多情种子难得舒怀欢颜的那一瞬。
窗外,突然飘来毛阿敏深情而富有磁性的那首《思念》。
“为何你一去便无消息,只把思念积压在我心头。不知能作几日停留,我们已经分别得太久太久......”
是啊,别后相思太苦太久,意外的重逢怎不让人欣喜若狂、疑梦疑真?那就“拼”吧,今夜咱一定要毫无保留、一醉方休,要将浓得化不开的思念演绎成酣畅淋漓的快乐与幸福。
对小晏而言,他生命的全部意义似乎都在单纯的风花雪月中。
是的,单纯。
他没有其他文人“香草美人”式的高远寄寓,却永远以一颗慈悲爱怜之心,公然将那些歌儿舞女摆在弱者位置加以描摹歌咏。他不在乎世俗眼光,不顾社会精英的品头评足,他就是那个时代的陌生人。
但正因其陌生,反倒成就了他的独一无二;正因他孩童般的不谙世事以及与身俱来的纯粹,才成就了《小山词》异于其它词作的别样风景。
《小山词》是晏几道自己编订校勘的,但当时的文坛盟主黄庭坚却冒着流言蜚语的围攻,慨然为此书作序。
其中一段是这样说的:“仕宦连蹇,而不能一傍贵人之门,是一痴也。论文自有体,不肯作一新进语,此又一痴也。费资千百万,家人寒饥,而面有孺子之色,此又一痴也。人皆负之而不恨,已信之终不疑其欺已,此又一痴也。”
黄庭坚的“四痴”论,无疑是对小晏性格的最好诠释。而一些优秀的艺术经典,何尝又不是通过极度的“痴迷”和“顶真”才得以完成、呈现并流传百世呢?
明末文学家张岱曾说过这样两句话:“人无癖不可以交,因其无深情也;人无痴不可以交,因其无真气也。”
因此,单凭这点,我们就得感谢晏几道的痴和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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