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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在鄂西北的金锣湾，长江的一处支流绕村而过，形成一道湾流，因此而得名。
相传，金锣湾原名洪家湾，某个朝代，朝中一位洪姓官员告老还乡带回了一面御赐的金锣，改名金锣湾，年代久远，已无从考证。
洪家在那个特殊的年代，被抄过一次家，从此金锣不知去向。
洪四海在洪老太爷死后，继承了老宅，与妻子陈佩共育了六个孩子。大姐洪佳已经出嫁，长子洪义和次子洪兴也已经娶亲，同住在老宅内，二妹洪秀，三妹洪锦，四妹洪莲待字闺中。
大媳妇林美娇进门两年都没怀孕，恰巧在二媳妇王金凤嫁进来那年，肚子有了反应。同年，王金凤也被号出喜脉。
林美娇怀孕那会，反应特别强烈，吃啥吐啥，每天都让洪义在家陪着她，不能出门，让婆婆好吃好喝侍候着。
那年刚好分田到户，洪兴体质比洪义好，每天在田间地头忙着，王金凤也闲不住，挺个大肚子和几个小姑子一起打猪草……
有时候就是这样，在家休养的人，很讨公婆喜欢，主动在外干活的王金凤，却没得到好言语，被他们说成“天生的劳碌命”，肚子里没准是个陪钱货。
在林美娇生产这天，产婆早早地忙前忙后，王金凤在帮忙烧水时感觉到肚子疼，要生了。
一下面对两个产妇，产婆慌了，但是王金凤在进房间不久，就传来婴儿啼哭的声音。一个大胖小子，洪四海将长孙抱在怀里，高兴坏了。
经过了一天折腾，林美娇终于生下了一个女孩，在那个以劳动力为大的年代，洪四海脸上有那么一丝不悦，但还是接过来抱在了怀里。
男孩取名洪军，女孩取名洪云，两个孩子的到来，为洪家增添了不少欢声笑语，也增添了不少是非。
在坐月子期间，林美娇闻不了荤腥，每天不能过多的运动。王金凤能吃能喝，在大院里能蹦能跳，把林美娇气得够呛。
在房间对着洪义发脾气：“洪家你是长子，长孙却落在人家头上，你怎么这么没用。”
洪义小声说：“你先嫁过来两年，自己没怀上，也不能怪我。”
话音刚落就听见一阵劈里啪啦摔碗的声音，伴随着婴儿的啼哭。
“吵吵吵，一群丫头，多大了还在院里吵，以后怎么嫁人！”几个正在玩耍小姑子吓得都跑回房间。
后来的日子，只要小姑子们逗一下洪军，林美娇都会阴阳怪气地说：“你们这些丫头，都随了爹了，重男轻女，也不看看你们自己，洪云就不是你们洪家的人了？”
大部分的时间，洪云都是公婆抱着，有时抱一下洪军，换来的都是林美娇的咬牙切齿。
王金凤性格温顺，也不与她一般见识，行走都是自己带着孩子，包括在田间地头的时候。
那一年秋季，金锣湾有一个征兵名额，做为村长的洪四海，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两个儿子。
洪兴体质好，比较魁梧，按说是最佳的人选，可林美娇吵闹着一定要洪义去，那个年代当兵是可以改变命运的。
洪兴说：“让大哥去吧，我年轻些，晚几年再去也行。”
洪兴赶着牛车走了几十里路将洪义送到了当地的武装部门，洪义临走时，说道：“洪兴，我不在的时候，家里就指望你照顾了，你嫂子脾气不好，你要多担待一下。”
洪兴说：“知道了，哥，你就放心吧！”
02
很多事情都在那一年发生，在洪义走后不久，洪四海同族的一位堂嫂在他面前哭诉，嫁到临村的姑娘，经常遭到女婿殴打，就在昨天，上吊死了。
洪四海怒了，作为洪家德高望重的长辈，又是金锣湾的村长，大叫了声：“欺负我洪家没有人了吗？”
当天下午，金锣湾所有的洪姓青年都聚集在了洪家老宅前，人群中还混进了不少外姓的年轻人，那时候同村同姓的人都很团结，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冲进了临村。王金凤最终还是没有拉住洪兴，他也跟着一起去了。
临村那户人家正在办丧事，毫无防备下，家里的东西被十几个年轻人一通猛砸。后来双方发生了械斗，惊动了当地的公安部门。
当警察赶到时，那个户主已经被打成重伤，十几个年轻人已经逃回了金锣湾。
在后来的调查中，洪兴一口咬定自己就是主谋，十几个人都逃走了，也不知道去了哪？
这件事情导致了洪兴和另外两人获得了有期徒刑三年，送到了二百公里外的农场改造。
面对着未满周岁的孩子，王金凤欲哭无泪，但生活总要继续，每天仍旧带着孩子忙碌着，经常会忙到太阳落山，看不见人了才会回来，四妹洪莲每次都会捧着她留下来的饭菜等着。
三妹和四妹年纪还小，干不了体力活，会帮忙照看着洪军，为这事没少被林美娇打骂。
面对着无理取闹的林美娇，洪四海夫妻也是敢怒不敢言，这也使得林美娇在洪家越发猖狂。经常数落王金凤，说她嫁了个劳改犯，儿子是劳改犯的儿子。
第二年春播结束，王金凤想要去看看洪兴，可是兜里没有钱，不敢去找洪四海要，如果让林美娇知道了，又少不了一阵吵闹。
和洪锦洪莲一商量，三人决定带着洪军步行去，她们带足了干粮，可低估了两百公里的路程，那年洪锦十四岁，洪莲十一岁。
路上遇见一个收药材的商人，看她们可怜，给她们出主意，可以去扒运煤的火车。当三人爬上火车，看着变成黑人的彼此时，都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三人又抱在一起大哭起来。
在农场里，三人看到了朝思暮想的洪兴。虽然日子很苦，可看见洪兴，三人脸上一直都挂着笑容。临走时，洪兴叮嘱王金凤，要照顾好自己和孩子。又告诉两个妹妹，趁现在还小，去求爹让你们去读书识字，这样才有出息。
以前看着村里的男孩子去学校时，就希望自己也能去。现在听了二哥的话，洪莲读书的欲望就更强烈了。
回到家，洪莲央求洪四海让自己去读书。洪四海说：“女娃子，读书干什么？等长大了，嫁了人，那些东西还能当饭吃？”
林美娇也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说道：“就是，这个家养着你们就不错了，还想着想那的。”
洪莲说：“爹，现在村里也有女娃在上学了，您就让我去吧！”
洪四海说：“你几个姐姐都没有读书，不也挺好，你就别添乱了。”
洪莲从那以后就很少笑了，不久后的一天，王金凤看着洪莲闭着眼睛坐在墙角，怀里紧紧抱着熟睡的洪军。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半瓶农药，洪莲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03
洪莲死后，王金凤更苦了，期间洪义探亲回乡，偷偷塞些钱给她，都被她拒绝了。
三年的时间，很快过去了，洪兴终于回来了。那一年，林美娇生了二胎，一个大胖小子，取名洪磊。
有了儿子以后，林美娇越发有优越感，一点不如意就撒泼打闹，甚至会叫上娘家人上门来闹事，还动手打了公婆。
洪兴上前理论，被指着鼻子骂道“劳改犯”，洪兴看着妻子，想着这几年的经历，最终忍了下来，决定带着妻子分家。在河边搭建了三间土坯房，分了些田地。看着妻子和儿子，日子虽然苦，可终究有了盼头。第二年，他们的二儿子洪亮出生了。
日子一如既往，没过几年，洪义退伍了。在林美娇娘家的关系下，被分配到了市区公安局工作。
那天，一辆军用吉普车停在洪家老宅前，林美娇拉着洪云，怀里抱着洪磊，上车前看都没看一眼老宅，坐车扬长而去。
不知道在这老宅里，林美娇受了什么委屈，扬言再也不会踏进这个地方，也不允许洪义再回来。
事实也是如此，他们一去好多年都没有回来过。
二妹洪秀出嫁时，在门囗望了好久，没有等到大哥。
三妹洪锦出嫁时，说：“如果大哥不回来，我这辈子就不认他了。”洪义仍然没有出现。
在洪亮八岁这年，洪四海被查出肝癌晚期，躺在床上，念念不忘他的大儿子洪义。
洪兴推着辆二八大杠，两边用蛇皮袋搭着乡里的土特产，到了那个高档小区。
小区树下乘凉的城里人，对着他指指点点，小声议论着。
林美娇打开门，看着好多年没见的洪兴，冷冷问道：“你来干嘛？”
屋内的洪磊探出头问道：“妈妈，这是谁？”
林美娇没好气地说道：“你小爹，去，进房间去！”
洪兴浑身不自在地坐在沙发上，说道：“爹不行了，想见见你们。”
“我们可没时间。”
“我哥呢？我要问问他的意思，别到时候落得他埋怨。”
“等着吧！”林美娇说完，起身进了房间去打电话。
洪磊从蛇皮袋掏出了几颗红枣，放进嘴里，吃完高兴说道：“啊！小爹，好甜呀！比街上买的好吃多了！”
洪兴摸着他的头说：“喜欢跟小爹去摘呀，树上还有好多。”
“好啊好啊！”
林美娇一翻眼睛，洪磊吓得赶紧进了房间。
洪义终于回来了，听完洪兴的话，一言不发，看了看林美娇，林美娇双手抱在怀里一动不动，靠在沙发上。
洪兴生气道：“哥，信给你送到了，回不回去看你自己，如果这次你不回去，那我们就老死不相往来。”说完摔门而去。
洪义看着林美娇，小声说道：“我得回去。”
林美娇仍是一言不发，洪义起身，拉着洪磊，小心地朝门外走去，下楼梯时后边传来开门的声音，随后是林美娇的声音：“长子不离中堂，洪家的老宅，你得拿回来！”
洪义终于呼了口气，带着孩子向楼下走去。
洪四海终于见到了洪义，那天他红光满面，将老宅房契交给了他，永远闭上了眼睛。也许在他心里，房子给了老大，他回来就有地方落脚。
04
洪四海的葬礼很隆重，整个金锣湾的人都来了，洪家兄妹稍微小一点的孩子都不认识那个披麻戴孝跪在中间的那个人。
葬礼结束后，洪磊跟着洪军还有洪亮在树里摘着果子，掏着鸟窝，抓着蝉……，享受着那个年代孩子们享受的乐趣。
七天后，洪义带着洪磊离开。洪亮眨着眼睛问洪磊：“明年夏天你还来不？”
洪磊：“明年夏天我还想来！”
洪亮：“我们等你！”
洪磊第二年没有来，洪义又是很多年没有回来，洪兴为了照顾年迈的母亲，将她接进了自己的土瓦房里。
洪军再见到洪磊是十二年以后了。十二年间，洪义唯一一次回来是为了卖掉洪家老宅。
洪军二十四岁就在市里做起了建材生意，洪兴叮嘱他：“有时间去拜访一下你大伯，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有血缘关系的，他爱喝酒，上门别空着手。你看伯母的脸色，如果真表现得不欢迎你，那就别再去了。”
洪军记住父亲的话，拎了两瓶好酒按响了大伯家的门铃。
“啪”屋里传来摔碗的声音，紧接着又是一声：“滚！”
门打开，一个中年妇女，满脸憔悴的样子，洪军依稀记得伯母的样子。叫道：“伯母好，我来看看您和大伯。”
林美娇轻声说道：“进来吧！”
客厅里，洪磊坐在轮椅上，地上还有汤碗的碎片和汤汁。
林美娇说道：“洪军，你坐，陪你弟弟说说话，我先收拾一下，等你大伯回来，你陪他喝两杯。洪磊呀，你也别生气了，哥哥来看你了。”
林美娇进了厨房后，洪军问道：“兄弟，你这是怎么了？”
“车祸，医生说，这辈子我都站不起来了。”
洪军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洪磊接着说道：“好几个月了，我都习惯了，只是每天憋在这一丁点大的地方，难受而已，其实我好想老家，你我还有洪亮，那个夏天是我最开心的一年。我经常在梦里梦见，好想再回去看看，只可惜……”
洪军说：“这有什么？我可以带你去呀，住多久都行。”
洪磊听后，两眼开始放光，洪军接着说：“待会儿我就和大伯他们说，我们一起回去。”
洪磊已经这样了，有人带他出去走走也好，当林美娇看着洪军背着洪磊下楼时，眼神中有愧疚，也有感激。
洪磊在金锣湾住了下来，洪军和洪亮经常陪着他。接下来的几年，洪磊每年都会回来住上几个月，他似乎已经接受了现实，回到家也不再发脾气了。
不久后的一天，洪兴接到了洪军的电话，洪磊不在了，死于煤气中毒。那天他趁着家里没人，打开了煤气阀。
当洪兴赶到时，林美娇已经哭晕了过去，洪义似乎也苍老了许多，当见到兄弟的那一刻，再也绷不住了，嚎啕大哭了起来。
洪兴说：“既然这孩子喜欢金锣湾，就让他回去，躺在他爷爷身边吧！”
洪义轻声说：“就委托你去办了，记得给我也留个位置。”
洪磊的葬礼在金锣湾操办，洪军，洪亮两兄弟忙前忙后，招待着客人。经过这件事情，多年没有来往的姐妹们开始与洪义走动了，逢年过节都会在一起聚聚。
05
洪云在西安上完大学，留在了那边工作。年底带回了一个西安的男朋友，叫周海南。林美娇的态度很强硬，不要他一分钱彩礼，只是他得入赘洪家，第一胎得姓洪。
婚礼当天，洪军洪亮忙前忙后地操办着，洪云拉着周海南，特意感谢了两位并不怎么“熟悉”的兄弟。
一年后，洪云生下一个男孩，取名洪杰。两年后，周海南忍受不了强势的丈母娘，和洪云协议离婚，留下洪杰，独自回了西安。不久后，洪云也背上行李，踏上了南下的路。
洪义也在这一年退休，两夫妻全心全意地抚养着洪杰，余生，洪杰是他们全部的希望。
清明前夕，林美娇和邻居在小区闲聊，邻居无意说了句：“明天回老家扫墓去了。”
林美娇问：“扫墓？”
邻居：“你不知道扫墓？你家没扫过墓？”
林美娇：“从来没扫过墓。”
邻居：“去扫扫吧，中国的传统节日，祖先会庇护你们的。”
林美娇心里想道：“难道这些年家庭的不顺，是祖宗在怪我吗？”
林美娇去了市里的寺庙，将这些年的事情全部说给了主持听，主持建议她请一尊菩萨回去，在家好生供奉。
林美娇将菩萨请了回去，从此深居简出，吃斋念佛。
往后每年的清明，洪义都会带着洪杰回到金锣湾住上几天。
洪亮大学毕业后，去到了上海工作，在那边安了家，想接父母去那边生活。洪兴舍不得离开老家，不愿意去。洪亮也不勉强他们，推掉了那三间土坯房，在老地方建起了二层楼房。
在动工那天，洪兴说：“要是照着以前的老宅建，就好了。”
洪亮说：“爸，什么年代了？现在的楼房才漂亮，你们和奶奶住着也舒服。”
洪军却把洪兴的话记在了心里，又是一年清明节，洪义和洪兴坐在新建楼房前谈心。
洪军走了进来，递了一个信封给洪兴，说道：“爸，我把老宅买下来了。等我把翻修一下，当成我们洪家的祠堂，祖上御赐的金锣已经找不到了，我们重新再打造一个，放在里面供奉。”
洪义叹了口气说道：“兄弟，在你面前一比，我这辈子算是一塌糊涂。这几十年，我曾不止一次梦见我回到了老宅，也梦见了那面金锣一直在我头顶敲呀敲，如今梦成真了，我后悔呀……”
洪兴说：“哥，过往的一切都不要再提了，要往前看，希望永远在前方。”
“是啊！希望永远在前方。”
洪义看着洪杰和几个年龄相仿的兄弟们在老宅前玩耍，他们的笑声传得好远，好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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