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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我们也如初恋般美好过

那夜,我们也如初恋般美好过

作者: 波斯橘猫 | 来源:发表于2017-12-09 08:14 被阅读260次

    1、

    “敲什么敲,你是小孩呀......多动症呀,”林欣半个身子探出厨房,冲王海大声喊道。

    电视在播放成龙主演的《飞鹰计划》,王海爱看电影频道,动作片是他的最爱。林欣愤怒的脸色一下子让王海没了兴致,他停下敲击桌子的手指头,然后把双手交叉地埋在胳肢窝里,电视播放的配乐,演员说的话好像也变作了噪声。王海仰靠在沙发背上的身体隔一会就要左扭一下,要么右扭一下,不管屁股坐在哪都觉得硌得慌。

    “呀,糊了,糊了,”林欣带着怒气的声音夹杂着锅和锅铲碰撞的声音一齐扎向王海的耳朵。王海脑子里想象着林欣的囧样子,不禁笑了起来,带些嘲弄,又或是鄙视的意味。

    王海慢慢伸出的右手不自觉地又开始敲击身前的桌子,“噔噔,噔噔”。突然一声枪响,王海的手马上停下不再动作,身体也定定地像是粘在了沙发上,冷汗冒了出来。鹿在老虎面前吓得不敢动,王海如这般足足定了三秒没有动一下,电视屏幕发出的冷冷的光映在王海没有表情的脸上,看起来阴森,诡异。

    王海反应过来后,电视屏幕里成龙的面前已经躺着一个死人。打斗还在继续,但丝毫不能引起他的任何兴趣。他突然觉得有些瞌睡,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后,躺在沙发上就睡着了。

    王海是闻到饭香才醒过来的。他睁开眼看到桌子上摆着三个菜,林欣端着一碗米饭吃得正香。她见他醒来,边吃饭边用眼睛盯着他看。她不说话,只有嘴巴和太阳穴的地方在鼓起陷下。

    王海心里有些发毛,他撇开眼不看她,也不起来盛米吃饭。他觉得今天有些不同寻常,最好的办法是不去惹她。但他的肚子已经在“咕咕”地叫了,于是他憋住气想让自己的胃安静点。好像没用,他又伸出右手,轻轻拍打肚子,借以掩饰自己的窘态。

    林欣突然开始“哈哈”大笑,她嘴里的米饭和菜也和她一起张牙舞爪起来。《飞鹰计划》已经播完,现在正在播放一个喜剧电影。王海不知道是喜剧逗笑了她,还是别的什么。

    林欣扭过头看了一眼电视,随后手和筷子一起拍向桌子。老虎的目光离开他了,这是一个逃跑的好时机。王海余光瞥到她扭头的一瞬间,直起身子走向厨房。

    他迫不及待地拿碗盛了一碗米饭,慢腾腾地从厨房走出来。他拉出桌子下面的凳子,故作轻松地坐下来。他们从容不迫地夹菜,把米饭塞进嘴里,他们累极了,谁都不愿说话。


    2、

    王海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公司员工,工作压力很大,为了挣钱养家,不得不顶住上司的责骂,同事的找茬,还有马不停蹄在增大的通货膨胀。林欣是王海的妻子,已经失业在家半年。她初中上完就没有再念了,后来一边玩,一边工作,直到和王海结婚才卸下了玩乐的想法,安安心心地准备做一个好妻子。

    结婚后,她很大的心思全用在了工作上。由一开始厂里的女工努力做起,老板看好她,给她提拔成组长。哎,可惜了,后来金融风暴来了,厂子倒了,她重新回到了原点。

    王海鼓励她出去重新开始,林欣却对他的话不理不睬,对天叹气,对地低头,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林欣大声地对王海说:“两年半,我容易吗?”紧接着,她打开窗子,叹口气,呢喃地说:“是吧,我也觉得我不容易,你也这样觉得吧。哎,两年半的时间真的不算短了。”她没有看王海,自言自语地说。像是对风,对空气,对鸟儿,对树在说话,是什么无所谓,她为的是发泄。

    慢慢地,林欣不再满足于虚无的,没有任何感情色彩,没有回应的发泄。转而,她把任何能让自己不舒心的东西灌注给了王海。

    林欣扒拉完了最后一口饭,把碗扔在桌子上,“洗碗去。”

    王海夹菜的手停在半空,“我还没吃完。”

    “我又没说让你现在洗。”

    林欣关了电视,空气瞬间宁静下来,只有王海嚼饭的声音若隐若现。他没敢再多吃,扒拉了几口就赶忙收拾碗筷,盘子。


    3、

    “你过来看,就差五个号,”林欣指着桌子上的彩票说道。

    刚刚洗漱完,正要开卧室门睡觉的王海扭过身看向桌子,“什么五个号,你开始买彩票了?”

    “差五个号就中一等奖了,五百万呀,”林欣不住地摇头。

    “那不和一个号没中一样吗,”随即,王海笑起来。

    “你在笑我?”林欣站起来,她抬头看着王海的脸说道。

    “你随便问问其他人,是不是差五个号和一个没中是一样的结果?”王海认真起来。

    “你别转移话题,”林欣脸上的怒气现出雏形。

    王海明明是居高临下地看她,他反而觉得自己比她低了一头,这种落差让他心里很不舒服。他不再理他,逃向卧室。

    王海刚躺下,睡意就袭来。他闭上双眼,期待着她不要再搞什么名堂。一夜无话。

    王海醒来时闹钟还没响,林欣在他身边熟睡,像个婴儿可亲可爱。他伸过脑袋想要亲一下她的额头,脑海里却显出她昨夜可怖,怪异的面容。他背过身来,静静地看着闹钟上的秒针缓慢移动。在闹钟响之前的一秒钟,他取消了闹铃,然后静悄悄地穿衣服,出门上班。


    4、

    太阳还未完全醒来,高高雄壮的楼宇也刚刚睁开眼,早起的人们用手揉开沉重的眼皮,空气混沌,一切还是朦胧的,带着欲醉欲醒,步态迷乱的疲乏感。

    傍晚又是不同的。王海不喜欢白天的太阳,它晃眼,让他心情烦躁。他喜欢太阳的衰退,它不矫情,不造作,短短几十分钟释放了它全部的华丽色彩。太阳由浅红开始,直到血红。它让他不忍直视,他哀悼它的逝去,背过身不看它。不带风的黑夜,鸟儿在暗处啁啾嘶叫,一道长长的影子尾随在王海摇晃的脚步下。

    “阿楠,是......是你吗?”王海看到一个无比熟悉的背影,那人在买臭豆腐吃。

    那人转过头来。他们两人同时愣怔地看了对方几秒后,不约而同地笑了。

    “王海,是吧,肯定是你了,也只有你会这样叫我的名字,”阿楠笑意盈盈地看着王海。

    他们是曾经的大学同学。阿楠全名叫李正楠,一个女孩子叫这种名字,王海嫌难听。于是,王海不顾阿楠反对,擅自帮她取了一个新名字。

    阿楠问王海是否要来一份,她掏出钱不由分说要给他点一份,王海摆摆手,说不用了,“你知道的,我不爱吃这些的。”

    “你又没吃过,怎么知道不爱吃,不试过怎么知道合不合适。”

    王海听到这句话有些吓到了,难道她这么多年还没忘记我?他有些后悔刚才要认这个老同学了。他摇摇头,或许是自己想多了吧。

    “摇头晃脑地干什么?来,尝一口,”阿楠一边说着话,一边用木签扎起一块臭豆腐向王海的嘴边送过去。

    王海挡了几下没用,觉得再挡下去也显得没气度——阿楠把事情都做到这份儿上了。他张开嘴,豆腐入口即臭,没有变香。他觉得难吃,但他把臭豆腐想象成林欣做的梅菜扣肉,表情做成吃到美食的样子,整块豆腐没有咬,一口就吞了下去。

    “没想到这么好吃,来不及咬就下肚了,下回遇见了得多买几份,哈哈。”

    林欣欲把纸盒里的臭豆腐都塞给她,王海推托说:“你爱吃,一共也没几块了。”林欣没再坚持。

    后来他们一路无话,肩并肩地走。阿楠去哪,他的脚步跟到哪。阿楠没有先开口说告别,王海也不好意思说。他跟着她在小巷东绕西绕,黑不隆冬的,还不时传来一声狗吠。突然,阿楠停下,侧过身对他说道:“谢谢你送我

    回家,这个周日我请你吃饭。”王海还来不及说话,她一溜烟闪进门不见了。


    5、

    王海独自一人往家走,他才发觉时间已经不早了。门因为年代久远,经过人的折磨,风的摧残,它在暗地里变形了,不能正确地扣紧门框。只听“吱呀”的一连串声响过后,门开了。家里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光亮。月光洒进来,到处都能看到满地坑坑洼洼的黑洞。

    王海打开客厅的灯,他低下头把鞋放进鞋柜里,穿上了拖鞋。他感到后背凉凉的,似乎还有冷汗滋出皮肤。他敏感地回头一看,林欣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盯着他看,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

    王海吓了一跳,他缓过神来后,说:“你怎么还没睡?这么晚了,小心着凉。”

    “现在几点了?”

    王海看了下墙上挂的钟表,“十二点一刻了。”他挤出笑容,继续说道:“今天公司应酬。你也知道的,以前和你说过,我那顶头上司是个事儿妈,到处找事,不太好惹。今天如果不去,指不定他在工作上还要找我多少麻烦。”

    林欣的表情难以捉摸,她没说话。王海看了她一眼,说道:“你先睡吧,我洗漱一下也该睡了。”然后,他转过身进了洗手间。王海在洗手间故意拖延时间,洗完脸在镜子前瞅来瞅去。他摸眼角的细小纹路,他想过不了多长时间皱纹就会出来了。他拍打自己的额头,平时长时间坐在电脑前,紧锁的额头也很难舒展开来了。他对着镜子自言自语地说:“王海,王海,你不过才二十七岁,怎么看起来却有些‘老无所依’的年代味。”

    他叹叹气,准备去睡时,突然发现光膀子久站在镜子前,肚子着凉了。他没有怪恶作剧的肚子,反而乐滋滋地坐在了满是发黄污渍的马桶上。他估摸着林欣或许睡下了,开始哼起小曲。


    6、

    他出了洗手间,一阵风毫不留情地吹着自己光不溜秋的上身。林欣还坐在沙发上,还是刚才的姿势,手和脚似乎没有移动一点位置。

    他转头,看到窗户正大开着。他感到有些毛骨悚然,身体不由得抖了一下。林欣没有动一下,那么又是谁开的窗子。他摇摇头,安慰自己,或许是刚才自己没有注意到,其实窗子一直就开着。

    林欣开口说道:“是不是感觉很冷?现在清醒没?”

    王海怒气冲冲,可由于自己在撒谎,他只能表现出摸摸脑袋,不知所以的样子。他关上窗子,然后伸手拉林欣,可怜兮兮地说:“一点多了,明天我还得上班,有什么事等我明天下班回来说好吗?”

    林欣柔弱的身体甩开他的拉扯,“那你今天为什么没有喝酒,以前每次应酬不是醉醺醺地到家吗?”

    王海愣住了,他没料到这一点。林欣有时歇斯底里,让他不堪忍受,他总是想如果能有一个地方让自己永远藏起来不被她看到就好了。可她是他的妻子,她是个女人,也会温柔地对待他。她会做他喜欢吃的菜,照顾他,她像个妈妈围绕着他在转。到底是什么蒙蔽了他的眼睛,他忘了她是他的妻子,现在的他把她当作一个强大的敌人,不能打不能骂,那么就逃得远远的。

    他对他的上司勤勤恳恳,好言好语。他吐了全身,没人管,没人帮他洗衣服,没人喂他喝醒酒汤。可哪回不是林欣在收拾他遗留下的烂摊子。

    他心上过不去,想对她坦白,可话到嘴边还是没法说出口。他没法保证她能原谅他,即便是他的妻子,一个至亲的人。谎言一旦说出口,是否要再用无数个谎言来圆。

    王海无法分辨以上的想法是借口还是因了阿楠而无法言说的真实想法。总之,他还是骗了她。他扼住喉结,一口唾液在喉结处不上不下。他含糊不清地说道:“今天上司他老婆来了,所以他不敢喝了。我们这些下属自然也要乖乖地放下酒杯。”

    林欣低下头似在思索什么,王海趁着她低头的瞬间咽下梗了老半天的口水,“哈哈”地笑起来。房间内的气氛缓和下来了。

    王海抓起她的手放在自己心的位置,说:“老婆。”他像个孩子似的等着她的回应。林欣眉头陡然舒展,“该睡了,是呀,不早了。”


    7、

    他们躺在床上各怀心事。林欣目光灼灼,是期待,或许是在懊悔什么。七零八落的想法一个接一个拍打着王海的脑门。

    他们都忘了关窗帘。十五的月亮挂在天幕上,黑幢幢的房屋不动声色地覆上一层轻纱。它们没有呼吸,没有生命的躯体安放在何处又有什么关系呢。不时还会有一个小黑点飞过,穿过月亮,踏着风,在寻找什么。王海猜,许是鸟儿思念它的情人,绝望的思绪也无法阻碍它步步紧追情人的脚步。他心上突然感到酸楚,这想法到底有些触动了他。

    两人的被子中间有缝隙,冷风钻个空子,不留情地往里走。王海扭转身体想掖住被子。月光照在她的脸上,他看到她还没睡。掖好被子后他学着她的样子仰躺。

    王海低声说道:“还没睡着?”

    “月光照在眼睛上睡不着,今天的月亮又大又圆......还以为你能睡得着,原来你也没睡。”

    “跟你一样。”

    谁也没提出要关掉窗帘。安静的夜,大概谁也会喜欢吧。现代人忙着工作,赚钱,没有人会浪费他们“宝贵”的时间创造这些祥和的美丽,以及用心享受。

    “太安静了,一点声音也没有,”王海呢喃地说道。

    林欣伸手揽过他,让自己的心的位置紧贴着他的耳朵。“你听,很微弱,但是它一直没有停止跳动。”她的嘴唇开开合合,“老公,我们是不是很长时间没做过了?”

    林欣的手摸索到王海的手,握紧。王海感觉到她的心跳越来越快,手心上出现了温润的汗液。

    王海翻身抱住她,他轻抹掉她的内裤。他的手轻轻一触,已然感觉到了湿答答的痕迹。

    林欣像个害羞的孩子缩进他的怀里。

    “老公,窗帘。”

    他看了眼黑漆一样的夜色,“没事,没人看,别人都在梦乡里呢。”

    因了这月色的光顾,倒使得平常的房事不再平常,充满了激情的初恋味道。敷衍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欢乐,入情的享受。完事后,他们睡得很香,可想而知他们都很满意今夜的对方。


    8、

    越来越临近周日了,王海也越惴惴不安。他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文案,脑子里却想着如何应付周日阿楠的邀约。

    他的脑袋被人拍了一下,脑袋一阵摇晃。事儿妈上司冲他喊道:“你个蠢货又在干什么,上班时间不想着工作。怎么着,需要让我一脚把你踹回家喝西北风呀......叫你几遍了,听不到还是耳朵聋了?”

    王海愣怔地回过头,脸上迅速地换作歉疚的表情,“对不起......您放心,一定按时完成工作,”他拍着胸脯保证。

    “鬼才信你,”他扭头走了,又丢下一句,“去,帮我泡杯咖啡......要不是只有你才能泡出那个味道的咖啡,早把你扫地出门了。”事儿妈上司丝毫不管不顾别的下属的目光,他独断横行惯了。

    王海不去理会同事们意味不明的笑容,他站起来冲着咖啡机跑去。他自嘲地笑了下,“我到底还是有些作用的,不是一点用没有的废物。”

    王海工作努力,业绩每月也总是公司前三。可这些在上司眼里,不值一提。上司如“财大气粗”的煤老板一样,王海的工作做的好是义务,他仅有的一点权力是不顾旁人的眼光,厚着脸皮巴结上司。在王海的理解里,唯有此才能“生存”下去。若要“生活”,除非他学习到了事儿妈上司的绝学,然后坐上上司的位子。所有的隔阂不过是经济上的分歧,一个字——“钱”。


    9、

    周日那天早上,王海找了个借口,他对林欣说有个外地的同学正好出差,让他当导游,带他到县城几个著名的景点游玩。林欣说她中午会做好饭,叫他的同学来她家吃饭。王海推脱说他的同学只有一天的时间,他等同学谈完工作也就没有多少时间了,他们中午会在外面吃。

    林欣有些犹豫地还想说些什么,王海及时地转过身去,说声“我走了”就离开了。

    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哪里有路又走哪里。他倒不是非要出来,只是他在家忧心忡忡的样子恐怕她会看出端倪。他一会逛逛商场,一会又去网吧看看小孩们欢快的嘶吼。他根本无心看有什么好吃的在卖,有什么好看的衣服在卖,小孩们大声谈论着谁操作失误,又该如何正确地释放技能。而这些,他在几年前以及年龄更小时,会向往这些外在的华丽玩意儿,他能寻找到其中让自己欢愉的根据。

    他眼睛无神地看过去,看过来,声音左耳进去,右耳出来。他像在深渊独步行走,他怕吗?他不怕,因为他什么也听不到,看不到。

    一个乞丐拿着一个失去光泽的,还有几个缺口的不锈钢碗儿在王海身前晃悠。王海起初没有发现他,他只觉得向左边走不对,向右边走也不对,总有阻碍挡着自己过不去。

    王海试了几次走不出这个牢笼。他像是清醒地意识到了什么,抬头望着蓝天,风吹着云朵轻飘飘地走。他舒了一口气,然后面露喜色地看着乞丐。

    乞丐衣衫不整,不,不止是这样,他像个泥球,让灰尘裹了很多层。王海看不清乞丐的模糊的面容,但他从乞丐的眼睛里清晰地看到了自己——西装革履,头发齐整,英姿尚存。他想,自己再惨也比乞丐要强。这个孱弱的比较反倒使王海舒心开来。

    王海从口袋里掏出一枚一元硬币,抛在乞丐碗里,“你把硬币扔在空中,如果落下来是正面,这一百就是你的,”说完,他掏出一张一百元的钞票——红红的,轻轻一折,还带着脆响,“如果是反面,只怪你运气不好了。”

    王海为什么要做这个游戏呢?或许是他被事儿妈践踏久了,突如其来的机会让他眼睛一亮,想从乞丐那里寻求存在感。其实王海没这么无聊,他内心坚信自己还是个善良的人。

    王海真实的目的是想做一个决定,但自己又不敢亲自去做——他或许在恐惧什么,于是他顺势让眼前的乞丐帮他——王海得到了解脱,而乞丐又能得到他想要的。王海想,何乐而不为呢。

    王海在乞丐抛硬币之前就想好了,如果硬币是正面,他决定不答应阿楠的邀约,反之,他就答应。

    硬币在地上转了几圈,王海的心也跟着绞了几圈。硬币与地面摩擦撞击的声音停止后,乞丐僵硬的表情现出了喜色。王海解脱了,他把钞票塞进乞丐的手中,说声“谢谢你,”然后转身离开。他的神情似乎让乞丐认为他会给他鞠一躬。乞丐倒不在乎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他知道现在是该兴奋的时刻,于是他蹦着跳着在人群中左闪右闪,不一会就消失在路的尽头了。


    10、

    太阳立在当空,丝毫不客气地把热气洒下来。王海找了一家有空调的面馆走了进去。吃到一半,阿楠的电话的来了。王海懒懒地摁了接听键,把手机放在耳边,他正要说拒绝时,电话那头阿楠绝望的哭喊声已经传了过来。

    “你快来呀,我家的水管炸了,水快把我淹死了。”

    王海脑子里拒绝的念头一闪而过,他忙说道:“等一下,我马上过去。”

    王海还没进门就听到水冲击石头水池的声音。他敲开门,阿楠一脸惊惶地看着他,她毫不掩饰的表情充分地展露在王海面前。

    王海进了洗手间,显然下水道的容量无法承受一直下泻的水流,水越漫越高,漫入客厅。他们如搁浅的鱼踩在河滩上。

    王海拧水管,水阀已经坏掉,松松地旋不上。他问阿楠:“总水阀在哪?”

    “我不知道,找那个干什么?你快帮我修呀,”她着急地样子,似乎又快要溢出眼泪。

    王海安慰她:“别急,在这等我,”然后他快步跑出屋子,在邻居那里问清了总水阀在哪。

    王海关上总水阀后,他们把地上的水擦拭干净。接着,他又马不停蹄地跑去商场买了水龙头,生胶带,借了扳手,折腾一个多小时后,总算是解决好了。


    11、

    他们面对面坐在客厅。

    “不好意思,本来是想邀你来吃饭的......这倒好,饭还没吃,先当了一回水电工,”她歉疚地看着他。

    王海摆摆手,“没事,我出来的时候已经吃了一点,也不饿。”他站起来,“水龙头也修好了,要不你先忙,我就先走了。”

    阿楠坐着没有起身,她抬头看着他,委屈地说道:“你怕是嫌弃我这里了,那你走吧。”

    王海本来欲作道别的身体停下来,走也不是,坐也不是。他看见茶几上有一袋瓜子,灵光一闪,“呀,还真别说,好久没嗑过瓜子了。”

    阿楠把瓜子往他那边丢过去,王海找了个台阶,顺势坐了下去。

    王海嗑瓜子,阿楠也没说话。突然她双手撑在茶几上,整个身体向王海靠近。王海吓了一跳,他身体弹向沙发背。

    “看我粗心地,你的鞋都湿了......我才发现,”她绕过茶几然后蹲在王海面前,“快,把鞋脱了。我给你洗了然后晾上。”

    “不用了,不碍事。我一个男人,怕什么,”他推脱。

    阿楠作势就要亲自上手给他脱鞋。王海忙说:“我自己来,我自己来。”她把鞋先放在了洗手间,又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拖鞋,丢给王海,然后进了卫生间开始洗鞋。


    12、

    王海看着她走来走去的样子,恍若回到了大学时代。她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少了些许青涩,多了什么,是怨还是抑在心中无法言说的苦。王海不确定。

    王海想,阿楠除了学习还真是一窍不通。可谁又会相信,她只会学习,却落了个毕业证都没拿到的境地。他用手使劲拍打自己的脑袋,“都是我的错。”

    事情是这样的。阿楠喜欢王海,王海不喜欢她。王海不懂得拒绝,阿楠表白多次无果,每次王海找个机会总能逃之夭夭。

    “真的,别和女人玩心思,男人不可能斗赢女人的”。王海在一本盗版书里看到过这句话,他喜不自禁,并且奉为真理。我不斗,我跑总可以了吧,实在跑不过,再另想办法。

    这一天,雨大得很,王海在只容一人通过的小巷内走。阿楠突然出现,她把王海堵在墙角,逼问他,“为什么你不喜欢我......我哪里不好,我改还不行吗?”

    不管怎么着,这回是无法逃出去了。王海认识到这一点后,他说:“因为我不喜欢书生气的女孩子。”

    大颗的雨水落在阿楠头上,顺着头发,如注的细流在阿楠的脸上纵横交错。王海看到阿楠的表情变了,她眉头紧锁,嘴唇两侧向下咧。他想她应该是在哭,他还在分辨哪颗是泪珠,哪颗是雨水时,她却掉转身跑走了,鞋子甩起泥浆溅满了她的背后。她似是哭似是笑的声音带着雨水落地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

    后来,阿楠的成绩一落千丈。在毕业聚会上,阿楠无动于衷地坐在角落里,他其实想过去对她说:“我说的书生气是你的外貌,并不是你卓绝的学习成绩呀。”

    王海到底没对她说这句话。

    他参加工作几个月后,偶然听到同学传来了她的消息:她相亲结婚了。同学还想再问他和阿楠之间的一些事,他忙找借口挂掉了电话。他能做的也只是在心里默默地替她祈祷,希望她好。

    有一些物事如鲠在喉,既咽不下也吐不出来。毕业了四年,他嗓子里就如卡着一个鱼刺过了四年。难受呵,所以这情感就转化成了同情。王海本就喜好逃跑的体质,再加上同情,阿楠在他面前就如蓬松的棉花,他对她使不上一点力道。


    13、

    阿楠洗完鞋后,瓜子已经被王海嗑了大半袋。她说:“嗑了这么多,渴了吧?我给你倒杯水去。”

    王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把水放在王海面前,仿佛还觉得不够,又从冰箱里拿出香蕉,桃子,橘子,盛了满满的一水果盘端到他面前。

    “多吃点水果,我做的饭也是马马虎虎,也不定一定合你的胃口。”

    王海一个劲儿地吃水果,肚子撑了也没停下来。就怕空气突然的安静,两个人不说话,总该有点声音不让尴尬出现。

    王海脑袋一直在转,他总算找到一个话题,“你老公呢?我在这坐这么长时间了,误会了可就不好了,哈哈。”

    阿楠露出惨然的笑容,“离婚了,不过才三个多月......是不是特别可笑?”

    阿楠的整个身体紧缩起来,似乎有一个怪物在向她步步紧逼。她见王海不说话,继续说道:“那天,他拉着我去了民政局,没错,是的,就是那样......我不想走,哭着求他也没用,我还记得,他伸手打了我。之后,我就乖乖地和他去了。”

    王海觉得此时该给她一些安慰,他走过去,她自然地把身体靠在他的怀里。

    暧昧的气氛就像生根发芽一样,快速茁壮成长。刚才由于吃了过多的水果,他轻轻把她推开,进了洗手间。畅快的一泡尿排出去了,他感到一阵轻松。他系腰带,她的两只胳膊绕过他的胳肢窝,紧紧抱住了他。他才猛然想到由于着急,他并没有锁上洗手间的门。

    他试图挣脱,她却用含糊不清的低语在他耳边说:“我喜欢你,你知道吗?自从毕业了,每天都见不到你,你知道我是怎么撑过每一天的吗?”

    这一番柔昧的语言说得他心头直颤,她低声下气,如娇媚的女子寻求情人的保护,他的自尊心在此时得到了无与伦比的满足。他在林欣那里,何尝得到过如此的待遇。

    王海的心不自觉地把天平从他对她的同情移到了喜欢。尽管他结婚了,但这并不妨碍他对她的喜欢。

    阿楠把他拉到床上,迫不及待地要帮他脱衣解带。就在这个当儿,楼上的天花板传来了“咚咚”的肉与肉的撞击声,还有少男和少女强行抑制在嗓子眼里,但又忍不住不得不喊出来的声音。

    阿楠“扑哧”一声笑起来,“还是年轻好。你看外面,现在太阳才斜过去没多长时间,只是下午呀。这些还在长个子的少男少女就忍不住了,”她看着王海继续说道:“想想我们以前,哪可能发生这种事情。不是在上课就是去补习班的路上。回过头来想想,还是及时行乐得好......什么都是假的,能多赚一点快乐是一点。”

    她突然又“哈哈”大笑,“我呢,只会学习,到最后也没落个什么。知道我现在做什么工作不......伺候人的,端茶倒水的,我们和乞丐又有什么不同。同样都在乞求着什么。只不过,我们比乞丐穿得好一点。代价是什么,我们没了自由,走到哪里都有个框子箍着我们。”

    阿楠的这番话使他的心和她靠得更近了,他们是同病相怜的呀。

    天花板上的喘息越来越重,肉体之间碰撞的声音震彻着他们的心。阿楠久久地望着他,他帮她褪掉衣服。他极致温柔地抚摸她,从头到脚,不遗漏一处,他把他对她曾经的歉疚化成手上绵软的力道。

    天花板上终于没了声响。阿楠说道:“他们结束了。”王海含情脉脉地看着她,“该我们开始了。”

    她加重了喘息,他适时地架起她的双腿。情被灌注得恰到火候,就像哪本书里说过的——情到浓时,换多少姿势都不嫌累。

    他们双双仰躺在床上时,天已覆上了黑灰色的薄膜,不出半个小时,就能看到发着微弱光亮的星星了。

    王海望着蒙蒙发暗的天空,他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他穿的拖鞋——一双男式拖鞋。

    王海开玩笑地问她:“你怎么开始喜欢穿男式拖鞋了?”

    阿楠听到这句话突然严肃起来,“你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吗?”

    王海不明白阿楠想说什么,虽是疑问的脸色,但他仍然在笑。

    阿楠继续说道:“小时候呀,我也不相信。我还记得妈妈跟我说这句话时,我还对她嗤之以鼻,对这句话不屑一顾。三年前的一天,我开始相信了。那天就是我听到我老公死讯的那一天。他甩了我,自然也不会活得久,”她神色凝重,脸色凶恶,“欺负了我,这就是他做的恶,这是一个男人该做出的事吗?”

    她把手放在王海的脑袋上,一绺一绺地捋他的头发,“所以呀,你要做个好人,不要随便辜负女人。”

    王海意识到了什么,他指着那双拖鞋,还未开口,阿楠现出诡异的笑容说道:“是呀,你没猜错,这是他留给我唯一的遗物。”

    王海从她身边跳开,站了起来,“你,你......”颤抖身体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他下意识地抱起衣服,踏着拖鞋出了门。跑到半路,他意识到脚下的拖鞋是一双死人的遗物,他几乎是两脚跳起来把拖鞋甩离了脚下。他找到一个无人的角落,胡乱地往身上塞衣服。


    14、

    他在公司上班,神情恍惚,总是在恐惧什么。不是咖啡杯里的咖啡粉量不对,就是咖啡满地险些要溢出来。文案出错,客户的电话也拨错。他的饭碗正在接受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一次考验。

    恐惧来了。他躲闪不及,在半个多月后的一天,撞在了林欣的枪口上。

    “你能耐真大呀,是不是精子多得没地方安置了,非得搞到别的女人肚子里才能舒心,”林欣的表情扭曲,他从没见她发过这么大的火。

    王海试图狡辩,他并不想破坏掉本就安稳的生活。从阿楠家里跑出来后的半个多月,他认真地想过,即便没有那双拖鞋,那天下午也顶多是一次放肆的“一夜情”。他并不爱阿楠,他很后悔那天的冲动,只怪自己不懂拒绝,不懂得如何处理那种棘手的情况。

    他一直爱的是林欣。这爱深沉,不易浮于表面。这爱早已浸透了他,如果不仔细体会是不会轻易发现的。他想,如果有一天他失去了她,他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活得下去。

    天花板上的吊灯,发出灼灼的,热烈的光,它增添了他的勇气。他说:“我没有,我这么稳妥的一个人哪能干出那种事。”他想给自己增加一丝胜算,补充道:“那是小人才会做的事。”

    “我看你就是一个赤裸裸的小人,亏你还费心费力把自己伪装得那么高大,”林欣从柜子里拿出验孕纸,“两个红杠,看清楚没?”

    林欣见王海不说话,她拿起验孕纸拍在他的脸上,“这回看清楚没?”

    王海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凭什么要说是我干的?你从垃圾堆里随便捡都能捡到一大堆两个红杠的纸。”

    “你真是条狗呀,男人永远改不了吃屎,”她嘲弄地语气对他说道。

    这句话扎到了王海的底线。他像是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死不认错,反而生出更大的怒气想要遮盖错误,他青筋炸裂,刚想怒喊说些什么。林欣指着地上的一双鞋,他看到那双鞋,立即偃旗息鼓,整个人软绵绵地吊在半空。那双鞋正是王海遗留在阿楠家的那双。

    “现在可以承认了吗?”

    “嗯,是,你没说错,我确实是一条狗,”他塌拉着脑袋,低声继续说道:“你能原谅我吗?我保证,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不会有机会了,”林欣拔刀,一柄小巧的瑞士军刀出了刀鞘,发出冷艳的声响。

    王海抬起头,“你想,你想干什么?”

    “你忘了,你曾经答应过我什么?这柄刀还是你送给我的。”那是她第一次来他家,她好奇地拿起那柄刀,他对她开玩笑地说:“以后,我如果背叛你,你就拿它削我。”林欣说:“好呀。”他认为这是他求婚的好时机,他单膝跪地,从口袋里拿出已经备战好长一段时间的婚戒。

    可那毕竟是玩笑话呀。他看着她,她并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他压下心头的恐惧,说:“我还没吃饭,我不想做饿死鬼。你帮我烧两个我爱吃的菜吧。”

    她思索片刻,说:“好吧,我成全你。记得下辈子要好好做男人,或者做个女人也行。不行,还是不要做人了,男人女人都累,还不如一条鱼自由自在。”

    林欣掉转身时,他一个箭步冲向门口。她冲上来砍向他的背,他忍着痛踢开门,向外拼命跑去。他的身后传来她的狞笑。


    15、

    王海找到医生,医生问他背上的刀伤是怎么回事。他闪烁其词,嘴艰难地蠕动,不知怎么开口。医生看伤口不像是意外,恐是另有隐情,于是自作主张地报了警。警察来了,他才全盘说出自己的情况。

    后来,他们的再次碰面是在精神病院。场面颇有些喜剧的味道——悲剧过头了,不笑一两声能对得起观众吗?精神病院的医生对他说:“她的精神状况很严重,根据我的临床经验,至少有一年多了......你每天和她在一起,什么也看不出来吗?”一旁的助手是个年轻的女孩,还带着校园里青涩的模样,她忧心忡忡地低语道:“好可怜,好可怜,”似乎是在担忧林欣,又似乎是在担忧自己的未来。末了,医生拍着他的肩膀说:“亏你命大呀。长点心吧,年轻人,爱情又不能当饭吃,何必这么卖命?”医生出了病房,小护士鄙夷地盯着医生的后背,也跟着出了病房。

    “老公,救我出去,他们为什么要用笼子关住我呀?”她双手扒紧铁柱子,“我还要给你做好吃的,我还要你抱我。”

    王海面色沉重,他痛苦至极,却又一滴泪也流不出来。林欣见王海一动不动,开始惊惶地摇晃铁柱,“老公,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骂你了,你救我好不好?我想回家,我想回家呀。”

    王海动了,他向着病房门外走去。林欣不再说话,然而滚烫的泪珠抑止不住地向下流淌。

    王海关上门的一刻,两行泪流出,他没有擦拭,就这么漫无目地在街上乱走。泪风干了,两条坚硬的疤痕取而代之烙在了脸颊两侧。他有什么办法呢,他没有,或许有一天她会成为正常人,或许会永远地疯下去。


    16、

    心中的苦闷,愤怒指引着王海不知不觉走到了阿楠家。他敲门,只有空荡的敲门声,没有脚步声。他到附近的商店买了一箱啤酒,蹲在阿楠家门前开始喝起来。

    直到地上的空酒瓶多得数不清时,阿楠回来了。她轻飘的高跟鞋声越来越近,她蕴着笑容的脸也慢慢清晰地展现在他的面前。她像是不认识他似的,绕开他就要开门。他站起来拦在她身前,“为什么要这样?”他几乎是怒吼着说出这句话。

    阿楠“哈哈”大笑,她轻轻地拍打他的脸,“不为什么,这就是‘报复’。”她用鞋跟把一只空酒瓶踢得老远,“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我好过不了,你以为你能好过得了吗?”

    阿楠推开他僵硬的身体,她打开了门。

    王海看着她的背影说道:“那个孩子,你把它打掉吧。”

    阿楠扭过头,嘲弄地说:“破酒瓶谁会要?最后的归宿还不是被扔进垃圾堆,你知道你像什么吗?不折不扣的一个破酒瓶。谁稀罕你呀,孩子我早打掉了。”她在他耳边轻声说道:“谢谢你的善良,不,是你的蠢。哎......”

    今夜的月亮太美了,让人忍不住抬头想一直看到天荒地老。王海想起了他和林欣在初恋时一起唱的歌:

    十五的月亮,

    照在家乡照在边关。

    宁静的夜晚,

    你也思念我也思念......

    那时的月亮就和今夜一样,又圆又亮。

    我们有过曾经,有过美好,有过纯真。在以后的岁月里,我希望我们初心依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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