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暗下来了,正对着阳台的门开着。屋子里只点了一根黄黄的蜡烛,正对面那家歌舞厅的灯光五颜六色的闪烁着,远远近近的传来嬉骂笑闹,男男女女在大街上抱成一团。
"唉",她轻轻的一声叹息,右手手肘顶在沙发扶手上,手指在额头上来回抚擦,盯着楼下的黄包车离不开眼睛。家里请的妈妈递过来一支烟。
"芳姨,把灯打开。"屋子里一下子变得亮堂起来,家具都安安分分的待在光下,毕竟它们都价值不菲,有着它们自己的孤傲冷清。
芳姨洗着今晚招待客人用过的碗,盘子摔碎的声音挤满了房间。芳姨慌慌张张的拎着一个黑色垃圾袋走了出去,又慌慌张张的一路小跑回来,厨房里又传来叮叮当当的洗碗声。
面前的这架钢琴躲躲藏藏的缩在阴影底下,已经布满了灰尘,每每芳姨打扫,她总不让擦。视线一下子模糊了,钢琴前方多了一对男女,你侬我侬,情深蜜意。那是年少时光了,现如今,总少不了鬓角的几根白发和眼角浅浅的皱纹。
"当年,我的样子总还是不错的。"她总爱这样自言自语。手上的烟还不等送进嘴里就已经烧完了。"……容颜也算姣好。"隔了好久,她又来上这么一句。芳姨不敢搭话,把刚泡好的茶在她面前放下,她想端起来喝,却不小心洒了大半,茶水清清浊浊,茶叶都沉在最底下。
风刮进了屋子里,不由得阵阵寒意,芳姨刚刚把门带关,她又起身打开,门玻璃上映着的是歌舞厅五颜六色的灯光,一闪,又一闪,打的人神思恍惚。她站在门口,就再也不想挪动步子。芳姨在后面怔怔的看着,她新式旗袍下的身子,还是如年轻时候一样,杨柳细腰,仪态万方,光是站着,就很惹眼。
"该散了。"她又开始前言不搭后语的自顾自讲话。透过阳台的栅栏看得见歌舞厅正门侧边贴着的当红歌星的大海报,这个可人儿生着惹人讨喜的薄嘴唇,莺莺的歌声就从这两片薄薄的嘴唇里轻轻滑滑的绕出来,一句一字传进耳朵里,穿过身体,到达脚尖。就这么站了不知多久,歌停了,低头看见从门里边走出来一群男人女人,一个个都跌跌撞撞,往南南北北散去,剩下那么两三个还在门口逗留着。
芳姨转身走进厨房里继续忙活着,等到再出来,她已经坐回了原来的位置。芳姨递过刚刚做好的宵夜,她只捻起瓷勺在碗里轻轻的搅动,却迟迟不送进嘴里,冒起来的热气模模糊糊挡住了视线。热气氤氲下看见芳姨在离她远远的地方坐了下来,手中拿着棒针,线头穿来穿去,是一件快成形了的小孩儿衣服。浅浅的老式棕红色 ,活泼跳跃的花边领,正是她最爱的款式。
宵夜的热气渐渐冒的没有了,她细声吩咐芳姨去倒掉,芳姨只把碗搁置在一边,手里继续忙忙活活打着毛衣。她侧过身子点起了香炉里的檀香,香气幽幽的飘进鼻子,渐渐生了困意。
眼睛一睁一闭间隐隐约约听见上楼的声音,隔着薄薄的木门,传来男人的低语呢喃,良久,听见一句女人的"再会"。
"芳姨,把灯熄了。"
"——吱",门开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