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族相杀：三系争王
主讲：姜鹏
这一讲，我们来聊窝阔台掌权之后的历史。窝阔台1229年正式即位，1232年伐金大胜，1235年，窝阔台下令，发动第二次西征，兵锋直指斡罗斯诸公国。这次出征和第一次西征不同，第一次西征的时候，蒙古军队的主要将帅，还是成吉思汗以及他的四个嫡子，外加一些成吉思汗时代的重要将领。但是这一次，出征的基本都是四嫡子的子孙们，比如说，蒙古大军的统帅，就是术赤系的接班人，拔都（拔都是术赤的嫡次子，受他兄长推举，在术赤死后接班），再比如，窝阔台派出了自己的长子贵由，拖雷系出了长子蒙哥，等等。顺便一提，由于窝阔台已经成为可汗，所以他这一次没有跟队出征，而是委派了一位成吉思汗时代的老臣速不台辅佐拔都，确保战争能够顺利进行。
1236年秋，蒙古军抵达伏尔加河。等到1240年秋，蒙古就攻破了斡罗斯的核心城市基辅，转过年来，到1241年秋，斡罗斯被蒙古征服。第二次西征的过程极其顺利，甚至可以用秋风扫落叶来形容，蒙古的两次西征，先后横扫中亚东欧中欧，这让基督教世界深感恐怖，当时的教皇和西欧贵族都认为蒙古人的侵略是上帝带来的天惩。也正是因为对蒙古人抱有极大的恐惧感，欧洲人借用了当年突厥人对蒙古人的称呼，鞑靼（tatar），因为这个词可以让人联想到地狱（tartarus）。
但是，就在蒙古人“天惩”欧洲人，围攻基辅的时候，蒙古国内部出现了巨大变动，1241年夏秋之际，窝阔台饮酒醉死，至于窝阔台的死亡真相，现在无法说清，有一些当时的西方学者语焉不详的记载到，窝阔台的死，和他儿子的一个婶婶有关（暗指拖雷的遗孀唆鲁禾帖尼），但是这种说法也没有确切的依据。
1242年初，窝阔台的死讯就传到了西征大军当中，军队重要将领们在得知这个消息以后，已经没有心思打仗了，当时军队的军心比较涣散，窝阔台的长子贵由，拖雷的长子蒙哥，马上率领自己的部队回撤蒙古，争夺王位，唯独术赤系的拔都，带领军队返回到伏尔加河下游，并在此驻扎。拔都为什么不返回蒙古，和贵由、蒙哥等人一起争夺王位，我们卖个关子，稍后再说。
按理说，就像成吉思汗死后，幼子拖雷负责监国一样，窝阔台死后，也应该由他的幼子来监国，但是事实上，窝阔台的任何一个儿子，都没拿到监国权，反而是窝阔台的一个妃子，史称为乃马真六皇后（有学者称，六是大的误写讹传，应该为乃马真大皇后）摄政长达五年之久，这是因为，在第三代中，继承人的人选问题产生了重大分歧，甚至比第二代时更加复杂。
首先我们介绍一下乃马真，乃马真不是别人，她就是乃蛮部领袖太阳汗的女儿，当年成吉思汗灭乃蛮的时候，就把乃马真许配给了窝阔台，窝阔台和乃马真一共生了很多子女，其中，在历史上最为重要的三个儿子，分别是长子贵由，次子阔出，小儿子哈剌察儿。窝阔台是非常喜欢阔出的，他活着的时候，就明确提出，要让阔出接班，但是阔出英年早逝，1236年，阔出率军打襄阳，结果襄阳占领下来没多久，阔出就病死军中。那么窝阔台爱屋及乌，就指定阔出的儿子，自己的皇太孙失烈门做接班人。按理来说，这个安排明明白白，不应该有任何问题，但是，乃马真格外偏爱老大贵由，所以窝阔台死后，乃马真就极力阻止失烈门上台，拥戴自己的儿子贵由。这个决定当然引起了蒙古各个王室的强烈不满，窝阔台指定好的事情，凭什么你一个皇太后，说改就改，而在当时，成吉思汗的弟弟，铁木哥也蠢蠢欲动，想要趁着这个机会拿下皇位。
等于说窝阔台一死，蒙古马上就面临着内斗分裂的危险，这个时候，乃马真就派人到各个部落去沟通联系，想要买通大家，一起推举贵由上台。乃马真的使者跑到拔都那里，拔都明确表示，自己不会参加拥戴贵由的大会，为什么，这和之前他拒绝返回蒙古，而是停留在伏尔加河下游的理由很相近。第一，拔都的父亲是谁，是术赤啊，术赤生前的身份饱受怀疑，连术赤都没有继承可汗之位的资格，他拔都，术赤的嫡次子，难道能有这个资格吗，所以就算他回去，也不会有人拥立他，他回去没有任何好处。第二，术赤和贵由有矛盾。第二次西征的时候，术赤是主帅，而贵由的性格有些不拘小节，他爱喝酒，术赤就以此为由，把贵由的恶劣表现上报给窝阔台，而我们之前说了，乃马真一直是支持贵由接班的，而贵由不可能没有这个野心，所以他正需要第二次西征来给自己增加功勋，结果术赤这么一搅和，自己在父亲心中的形象就下降了，所以他和术赤之间就有矛盾了。第三，窝阔台明确指定失烈门为接班人，但现在是乃马真掌权，如果术赤回到蒙古草原，他就必须做一个二选一的决定，是支持贵由，还是支持失烈门。支持贵由，整个蒙古草原的很多宗族大臣都会对你口诛笔伐，而且你还和贵由有矛盾；支持失烈门，掌权的乃马真难道不会打击你，甚至下杀手吗。所以拔都很聪明，我干脆不回去，而且我明确表态我不支持贵由，反正我在伏尔加河一带，我在我自己的地盘，你拿我没办法。
除了拔都以外，谁还会极力反对贵由掌权——拖雷一系的后人，包括拖雷的遗孀唆鲁禾帖尼，以及拖雷的接班人蒙哥。应该说，拖雷系既不希望贵由接班，也不希望失烈门接班，他们希望的是把蒙古的统治权从窝阔台一系，转移到拖雷这一系来。但是当时的拖雷系话事人唆鲁禾帖尼很有政治智慧，她选择了支持贵由掌权，第一，如果在这个时候从中作梗，拥立失烈门，甚至是伙同成吉思汗的弟弟铁木哥，那很有可能导致蒙古帝国大崩盘，如果整个帝国散架了，拖雷系要再想统一蒙古草原，那真是难上加难。第二，乃马真现在是掌权人，政治权力很大，拖雷系绝对不是她的对手，所以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支持贵由上台，然后等待乃马真去世，或者窝阔台一系内部出现政治内斗，拖雷系再出手，抢回王权。
所以虽然没有术赤系的支持，但在拖雷系，以及老二察合台一系的支持下，贵由还是顺利即位，成为蒙古帝国第三代可汗，贵由即位三个月后，乃马真去世，贵由成为了真正的掌权人（贵由即位后，乃马真去世前，整个政治系统仍然被乃马真掌控在手中）。贵由掌权以后，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处理拔都，这是非常正常的想法，贵由上台前夕，拔都就明确表示不支持，而且拔都现在在草原西部，中亚一带几乎可以说是拥有一个半独立的王国，这是贵由无法忍受的，再加上两个人之间的私人恩怨，1248年年初，贵由就率军向西进发，实际上这一次出兵是没有什么正当理由，而且是相当仓促的，贵由对外的宣传是，西方草原水草鲜美，气候好，适合自己养病。
这一切，被唆鲁禾帖尼看在眼里，唆鲁禾帖尼就觉得，可汗仓促出兵，肯定是有大事、急事要做，那想想看，最有可能的，就是去打拔都，所以她马上暗中写信，告诉拔都提早做好准备。得到消息以后，拔都马上备军作战。结果还没等抵达拔都的领地，贵由就暴毙了。这又是历史上的一宗疑案。正史中对拔都的死因几乎没有任何记载，一些传闻会说是拔都或者唆鲁禾帖尼派出了刺客，但是这些也都没有确切的依据。
贵由死后，拔都马上召集蒙古部落各个宗王，让他们赶到自己的中亚草原驻地来开会，说要推举新的可汗，注意，这次会议不是让大家到以往的蒙古草原上去开会，而是让大家到拔都的领地来，这个潜台词是，这次会议的主导者，将不再是察合台一系，而是术赤一系。
1250年，大会召开，虽然会议开始之前，唆鲁禾帖尼极力劝说大家参加，但是实际上参会的人很少，主要是拖雷系的人居多，比如说拖雷的几个儿子——忽必烈、阿里不哥、末哥，再加上一些成吉思汗时代几位重臣的子孙，还有就是窝阔台一系也派出了几个使者。
之前说过，拔都实际上已经退出了可汗之位继承人的竞争行列，而且由于父辈的关系，他和老二察合台一系的人关系也不好，和窝阔台一系，他和贵由的关系很差，而且贵由死了。所以他现在可以支持的人有两个，一个就是拖雷系的继承人蒙哥，一个就是窝阔台一系的继承人，失烈门，在这两方当中，拔都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因为如果没有拔都的支持，蒙哥很难夺权成功，但就算没有拔都的支持，按照正常程序，失烈门他是很有可能即位的。等于说支持蒙哥，才会让拔都的作用最大化，也会给他带来更多的利益。实际上在会议开始之前，拔都和蒙哥就有过约定，拔都尊蒙哥为可汗，蒙哥承认拔都在中亚草原的地位，让他在钦察汗国(蒙古四大汗国之一，又称金帐汗国)一切自主。
所以在这次会议上，拔都极力赞美蒙哥，他的理由有二，第一，蒙哥完美继承了拖雷的血统，在指挥作战这一方面，极其具有天赋，在第二次西征当中，他也发挥了巨大的作用，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第二，蒙古向来有幼子接班的传统，当年成吉思汗去世以后，就不该由察合台接班，应该由拖雷接班，所以现在，蒙哥才是最有资格做可汗的那个人。
这话说完，窝阔台一系派来的使臣就极力反对，说拔都你说的不对，窝阔台生前明确指出，让失烈门接班，现在我们失烈门还活着呢，你怎么在这另起炉灶，拥立起蒙哥了呢，这不合规矩啊。这个时候，忽必烈蹭的站起来，说，既然当时窝阔台明令指认失烈门接班，你们怎么还拥立了贵由呢，你们窝阔台一系的人，自己都不遵循窝阔台说的话，怎么还让我们遵循呢。一句话就让窝阔台一系的使臣哑口无言。
所以这次大会的最终决议，就是推举了拖雷的儿子，蒙哥做蒙古新的可汗，但是贵由的遗孀，以及其他的一些宗室亲王明确表示，不承认蒙哥的可汗身份，理由是，这次大会根本没有效力，因为它压根没在蒙古草原上举办，又有那么多重要人物没参加，这怎么能行呢，于是大家提议，需要到蒙古草原上，再举办一次大会。
实际上这个时候，蒙哥已经赢得了不少人心，再加上在第二次大会开始之前，唆鲁禾帖尼又派使者到各个部落走动，所以等到1251年第二次大会结束以后，蒙哥再度被推举为可汗，这下谁都没话说了。
但值得一提的是，第二次大会上，察合台一系，以及窝阔台一系压根没有派人参加，等于说他们仍然是不承认蒙哥的身份，这就直接导致，蒙哥即位以后，失烈门以及贵由的两个儿子，带着卫士，手持武器，参加蒙哥即位庆典，实际上就是想要发动政变，结果直接被捕，失烈门和贵由的儿子都选择了狱中自杀。不久后，蒙哥又屠杀失烈门以及贵由一系的宗室党羽七十多人。
这一事件就直接导致了一个问题，由于这七十多人，大多是蒙古功臣，而且是察合台和窝阔台一系的人居多，所以自此之后，成吉思汗的后人就分成了两大阵营，老大术赤一系和老四托雷一系，站在一起，老二察合台一系和老三窝阔台一系站在一起，之间矛盾纷争不断。
那么蒙古第二代可汗窝阔台，到第三代可汗蒙哥的传承问题，我们这一讲就基本讲清楚了，下一讲，我们进入蒙哥和忽必烈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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