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的夜晚很安静,没有汽车轰鸣的声音,也没有彻夜明亮的广告牌。
没有睡意的我躺在婆婆身边,用小手捏着她肉嘟嘟的耳垂,这是我小时候的怪习惯。好像是要确认婆婆睡在我身旁一样,只有这样才安心。
墙上的老挂钟滴答滴答的响着,婆婆轻轻摇着大蒲扇,偶尔会拍到我背上,但一点儿也不痛,我慢慢的挪着身子,和婆婆靠的更近了。
在后来很多个被空调的冷风吹的手脚冰凉而醒来的夜里,我一直很想念这样温柔的凉风,和那把圆圆的大蒲扇。
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长长久久的存在,所以从来没有刻意把它留在我的脑海里。
直到零八年的夏天,闷热的空气压的人喘不过起来,一场异常可怕的大地震震动了全国,数以万计的人在废墟里渴望着救援和生命的延续。
那时,我的小世界里也发生了同样可怕的异动。频繁出入医院的大人,躲在房间里哭泣的爷爷。没有任何人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觉得我什么都不懂,我也假装自己没有猜到,一个人乖乖的上学、回家,一遍又一遍在心里念叨,“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啊,求求你,保佑婆婆。”
新白娘子传奇里的白蛇每次遇到难事,都会双手合十说:“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啊,求求你,保佑我。”然后,逢凶化吉。
可是,我的祈祷没有用。
还记得婆婆刚住院的那个星期,我跟着爸妈去看她,我只记得那个医院的走廊向阳,夕阳西下,暖橘色的光满满当当的洒满病房的每个角落。她和往常在家一样穿着宽松的汗衫,靠在病床上扇着那把蒲扇,我故意枕着她的手臂,闭上眼睛假寐,像是到了夜晚,我拙劣的演技被爸妈一眼识破。
他们让我快点起来,不要打扰婆婆休息。
我一动不动的躺着,听见婆婆笑着说:“真的睡着啦?今天我不跟你们回家,你快点跟你爸爸妈妈回家吧。”
我知道我不可能真的在医院过夜,在爸爸没对我真的发脾气之前,我识趣的坐起来,穿好我的鞋,牵着妈妈的手和婆婆说再见。
我不记得我走之前,还有没有回头再看她一眼。
婆婆最后一次回家是在一个清晨,那个冷清的老房子里突然挤满了人,很多我不熟悉的脸庞也出现了,他们用充满怜悯的眼神看着我。是爸爸和叔叔把婆婆从医院接回来的,因为她说她想回家看看,我胖乎乎的婆婆瘦了许多,她轻轻靠着床头,人们都围在她身边,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我没有走进去,我一个人坐在客厅,不愿意靠近。现在想来,我的血大概是冷的吧,我见不得生离死别,见不得如同电视剧一样烂俗的情节,我只想逃得远远的,因为我不知道我该用什么样的表情,说什么样的话来面对这样让我难堪的快窒息的场景。
十岁的我连最后一次紧紧握住她的手,告诉她,我很想念她,都没能做到。
小时候不明白什么叫永别,心痛和悔恨都是以后的事了。
尽管已经过去数十年了,那些细枝末节的小片段还深深刻在脑海中。似乎它们都在等这一天,等我重新鼓起勇气拾起来。
我想,我已经有了答案。
我会记得那些仲夏夜,记得窗外阵阵桂花香,记得轻轻拍打在我背上的蒲扇,记得好好道一声“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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