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如胡杨(短篇小说)

作者: 梅心如樾 | 来源:发表于2023-08-10 17:59 被阅读0次

    筠定定的坐着,望着不远处悠然往来的游船。湖水浩淼、波光潋滟。

    这个被叫作福海的东湖,曾经的她,也以为它就是自己的“福海”。

    因为,她在这里遇上了珪。

    自从来了北大读书,筠就很喜欢这里,每到假期,她都是少数留在学校没有回家的人,因为,她没有家。

    妈妈当年为了别的男人,抛弃了她和爸爸。而爸爸,不到一年,也娶了新人。从此,筠就选择住到学校宿舍。从初中到高中,从高中到大学。寒暑假期,要么打零工,要么去学校图书馆看书。这么多年,她一直都很享受这种生活。

    随着筠的长大,爸爸妈妈都曾数次向她示好。她除了偶尔会答应同他们吃一顿饭,从未去过任何一个人的新家。她割不断自己与他们的血脉相连,可也无法原谅,他们对自己曾经最爱的这个家的背叛。

    18岁,筠从家乡考到了北京,在北京大学读书,让她可以时常出入圆明园。这个从前只能在书里和电视剧中才能看到的皇家园林,一度成为她最佳的读书地。圆明园的恢宏和广阔,足以让她消解所有的积郁。

    那一天,筠又来的这个被称作福海的东湖,想着如何割舍一段将近两年的恋情。

    大一的下半学期,浩追求她,说自己从一入学就喜欢上了她。筠不置可否,她不信什么一见钟情,也不信浩的铮铮誓言。

    浩没有放弃,一直都在用各种方法表达自己的爱慕,大二的下半学期,他们确定了恋爱关系。

    浩很细心,周到妥帖,每次来宿舍找筠,都会给室友姐妹们带各种小礼物。大家一起吃饭时,他端茶倒水、殷勤有礼。渐渐的,室友们都开始羡慕筠,开玩笑说,以后找男友都要以浩为标准。

    忽然有一天,筠发现了一个让她极不舒服的事。

    那天午后,筠像往常一样,在食堂吃完饭,直接去了图书馆。原本打算借两本书就走,因为浩说一会儿过来宿舍,给她送她最爱吃的水果,可是,筠翻到一本书,不由自主看了进去,一章看完,才警觉已经在图书馆待了好一会儿。

    筠匆匆拿起选好的书,填写借书卡,然后匆匆往宿舍赶。

    宿舍门开着,别的室友都不知去向,宿舍里只剩下颖和浩。颖见筠忽然走进来,有一刹那间慌乱,手中一个黑色的一次性叉子,无声地落进盒子里吃了一半儿的水果中。

    浩见筠进来,笑得灿烂,殷勤的招呼她:“筠,今天遇上一个水果店开业酬宾,我买了好多你爱吃的水果。”

    筠微笑,径自向自己的床铺走去。

    浩又说:“这一盒我打开了,自己先尝了尝,新鲜甘甜,味道不错,你快来吃!”

    筠转过身,望着盒子里唯一的黑色水果叉,心中忽然有点儿堵,闷闷的回了一句:“你先吃,我午饭吃多了。”

    快放寒假时,筠过生日,浩特意在学校附近最好的饭店订了一桌酒席,带了几位平时玩的较好的男同学,请筠所有的室友一起为筠庆生。

    生日晚宴气氛很好,浩坐在筠和颖之间,不停的给筠倒酒、夹菜、剥筠最喜欢吃的虾。大家吃喝的很是尽兴,好几个同学都醉了酒,筠也有点儿头晕,醉眼迷蒙。

    然而,在朦胧的醉眼中,筠还是看到了一个让她蓦然清醒的情景:

    筠看见,浩像是不经意间,端起左手边颖喝了一半的饮料!

    筠很愿意相信,浩只是喝多了酒,无意之间端错了杯子,然而,紧接着,筠就看到他们二人面颊酡红,情致绵绵的相视一笑。

    筠的眼前,又浮现出数月前,那支悄然掉落水果盒中的黑色小叉子。

    胃里一阵翻涌,筠忽然觉得自己要吐出来,口里“呕”了一声,猛的站起身,就要去往卫生间。

    浩像是吃了一惊,赶忙站起身过来扶住筠说:“不舒服吗?我扶你去。”

    “去你的!我去女卫生间,你也跟着?”筠一把推开浩,踉跄转身。

    卫生间里,筠吐得翻江倒海。第二天宿酒的头痛,让她难得的翘了一上午课,索性请了一天病假。

    睡到中午起床,也没什么胃口,给自己冲了杯热牛奶,喝完就来了圆明园。

    筠一路沿着湖边慢慢的走,专挑荒僻无人处,任自己的哀伤流淌。

    她其实不知道颖和浩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然而,她无法接受浩对任何一个别的女子暧昧!她选择以东湖的荒草丛,向自己第一份恋情告别。

    人一旦做了决定,仿佛事情就已经解决,所有为此衍生的情绪,也会随之消散。筠觉得,天一下子变得好蓝!

    深冬的福海边,遍是枯败的衰草,四望不见人影,一片静寂无声。筠享受着这种寂静,信步向湖边走来。湖面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她想看看,还能不能看见游鱼。

    走到湖边,筠才发现,这里站着一个比她更为寂寥的身影!

    高高的苍穹下,一个瘦削的高大身形,茕然独立!

    他站在湖岸的半坡,上身是一件阿玛尼的皮绒短外套,下身是一条笔直的紧身西裤,显得他整个人格外修长,同时,自带一股说不出的忧郁气质。

    筠虽然见识的名牌不多,可男子穿出这样的精致衣品,她还是在心中由衷赞叹:这就是如翠竹俊挺的“有匪君子”吗?

    筠停下脚步,默默地望着眼前的人,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打扰了他。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人忽然转过头,与筠四目相接,看不清他的眼神,因为他戴了一副精致的眼镜。镜片儿在阳光下闪烁,看不清里面的内容。

    他们面对面站着,互相审视着对方,不知道是谁先笑了一下,两个人居然都笑了起来。

    那天下午,他们成了朋友,筠说了好多话,多到超过自己之前好几年的总和。那个叫珪的男子,告诉了筠一个故事。故事不长,却足够震动了筠。

    珪和妻是高中同学,两人就像好哥们儿。到了大学,妻有了自己的男朋友,珪也喜欢上了妻的同学。

    可没多久,妻就以好哥们儿的身份警告珪,他喜欢的那个女生,有一大堆不为人知的坏毛病!

    珪对女生渐渐生出了芥蒂,妻也与男友闹掰,又与珪玩在一处。

    妻的生日,邀珪一起共渡。那一晚,他们喝了酒,偷食了禁果。双方家长都是老相识,毕业后,二人顺理成章结了婚。

    结婚三年,妻没有怀孕,珪却对妻越来越好。就在前几日,妻告诉珪,她已经怀上了别人的孩子,请珪成全她。

    珪把自己关在房内两天,今天上午,他与妻去民政局领了离婚证。

    故事讲到最后,两个人都笑了。笑着,笑着,两个人拥抱了在了一起,他们彼此凝望,默默感受着对方的心跳。两颗心越跳越近,心跳声越来越响……不知不觉,四片唇胶合在一起,两条湿软的舌试探着找寻自己想要的渴望和甘甜!

    蓦地,两舌交会,抵死缠绵……

    他们相爱了!在前一刻,甚至都不知道对方的全名!

    然而,他们爱得炽热而浓烈!就像是一片久旱的荒原,忽然被人扔进一个火种,刹那之间,天地间烧成一片火海……

    大三结束的那个暑假,筠破天荒没有去打工,而是跟着珪,自驾车去了内蒙和宁夏。在广袤的草原上,他们尽情的翻滚;在梦幻般的胡杨林中,他们缱绻缠绵……

    珪对筠说,胡杨树千年不死,死后千年不倒,倒后千年不朽!

    他希望自己的对筠的爱,一如胡杨!

    筠热泪滂沱,她觉得自己的幸福太满,满得让无边的寰宇都装不下!

    筠后来一直都在想,一定是自己爱得太过恣肆,所以连上苍都觉得嫉妒!

    才不过短短一年,爱到入骨的甜蜜时光里,就开始有了不速之客。

    珪的前妻出现了!

    珪说,那个男人没有娶前妻,他有自己的妻子。本来约好各自离婚,珪的前妻做到了,那个男人没有做到。

    筠很同情珪的前妻,虽然她并没有谅解她对珪的背叛。然而,珪都可以不计前嫌,筠无话可说。

    珪的前妻生了个女儿,珪时不时带着筠去看望前妻,每一次去都是大包小包的妇幼用品。筠觉得珪太过善良,对她们母女俩好到让筠嫉妒。可是,珪是那么的真诚和坦荡,让筠无法去恨任何人!

    女婴一周岁时,珪带着筠一起去看望她们母女。小女孩儿生得粉妆玉琢,让人顿生无限柔情。

    筠痴痴的望着小女孩粉嫩的小脸儿,幻想着,自己和珪很快也将会有这么一个美丽的小天使。

    可当筠无意间抬头,看见珪望着小女孩,眼中露出无限的怜爱,不知怎么,心头竟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筠毕业了,很快拥有了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她想,她和珪可以结婚了,她也想与珪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天使。

    可是,还没等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珪,就听到珪对她说:“筠,好感恩上苍的眷顾,让我在茫茫人海中遇上你,这是我此生所幸!

    然而,我必须要对你坦白,那个小女孩儿是我的女儿!我应该尽好一个做父亲的责任……

    我决定,与前妻复婚!”

    筠的眼睛越瞪越大,却发现越来越没有焦距,她茫然空洞,泪落无声……

    “筠,伤害到你,我万死难辞其咎!我,对不起……”

    珪好像还在说什么,筠已经完全无法听到,她只听到心掉落在地的声音,“轰”然一声,血泪成泥……

    筠很幸运,才入公司不到一年,就得到了一个出国进修的机会。高强度的学习和工作,让筠的情伤渐渐愈合。两年后学成归国。

    大年三十的那个下午,筠想了想,还是决定去超市买点过年的东西,大过年的,至少要把空空的冰箱装满。

    忽然,超市里一个粉装玉琢的小女孩儿,摇摇晃晃的向她走过来。筠被这个漂亮的小女孩儿吸引,不自禁的弯下腰逗她。

    小女孩儿的妈妈走过来,微笑着说:“筠,好久不见。”

    筠一愣,赫然发现,来的竟然是珪的妻!

    筠僵住,喃喃不能成言。

    当初痛如海浪,一波波涌上来,要将筠淹没,她只有逃,不停的逃!

    可是,此刻筠的双脚像是被胶粘在地上,一动也动不了!她绝望的想:筠,你完了!你竟然还想再见他一面!

    是的,她还想再见他一面。哪怕就只是一眼,哪怕他已经是别人的夫,已经是别人的爸爸……

    因为她根本就知道,以自己对珪的了解,这样的时刻,他绝不允许妻自己带着幼小的女儿,一个人在超市里购物。

    筠甚至都觉得,下一秒她就会听到珪的声音:“筠,你也在这里啊。”

    可是,她没有听到!等了好一会儿,也还是没有听到!

    明知道,此刻最完美的表现,应该是对珪的妻淡淡一笑,从容对答:“好久不见。”然后面带微笑,转身翩然离去!

    然而,筠却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嘴巴,终究还是问了出来:“爸爸呢?”

    “爸爸?”珪的妻笑道:“宝宝没出生,爸爸就已经不要她!”

    筠狐疑,一时没有明白宝宝妈妈在说什么。

    “珪是给宝宝做了一年的爸爸,可惜,宝宝没福分……”

    “一年的爸爸?”筠疑云大起,追问:“珪呢?他又离开了吗?去了哪儿?”

    “珪……”宝宝妈妈说了一个字,就住了口,双眼渐渐蓄满了泪水。

    筠紧张的望着她,不明白自己的双手为何开始攥成两个拳头,连指甲掐进肉里都没有察觉。

    宝宝妈妈迟疑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说道:“当年我背叛了珪,跟别人有了孩子,珪成全了我。 后来我怀着孕,被孩子的父亲抛弃,我罪有应得……

    是珪可怜我,常常带着你来照看我。我顺利生下孩子,珪却得了淋巴癌!

    珪太爱你,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不愿意你看他病痛折磨的样子,狠心与你诀别……

    他来求我,帮忙合演一出戏,我原本有愧于他,心甘情愿陪他走完最后的路……”

    筠的耳边嗡嗡响成了一片,整个人像被扔进一个无边的熔炉,一会儿是寒冰刺骨,一会儿是烈火灼心!

    渐渐的,感到自己的神魂从身体内飘出,筠张大嘴,想叫它们停住,可是发不出声音;她睁大眼睛想看它们飞向何方,然而,她什么都看不见……

    筠的意识清醒时,发现自己竟然在福海边,她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来到这里的,也不知道自己来了多久。

    筠望向四周,黑茫茫一片,只觉满腔哀恸,满目悲伤……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一朵巨大的烟花,在夜幕中遽然绽放!

    筠呆呆的望着,她看见珪在美丽的烟花中向她微笑,他对她说:“筠,不要难过,天堂里没有病痛。我爱你,惟愿你余生安好……”

    泪水如雨落下,筠终于哭了……

    珪,你走进我的生命里,一如这绚丽璀璨的烟花!短暂、绝美!

    然而,你我的爱如胡杨,

    能活千年不死!

    死后千年不倒!

    倒后千年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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