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时光,十三年久已。
那年三月,草长莺飞,美丽的乡村一片春意盎然,可是我们的家庭却遭受到了重创。
我的伯伯在车祸中去世了。
他在我心目中一直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也是侠骨柔肠的慈父。
每个人都说他很好很好。
他是懂事能干的孝子,是体贴顾家的好丈夫,也是热情大方的好邻居,是值得信赖的良师益友。
他一直都是那样高大帅气。
时光把他定格在了37岁,所以将永远年轻,永远美好。
他也聪明,善良,有头脑,会赚钱。
是一个家庭的精神支柱。
他似乎每时每刻都很强大。
可是我不明白这究竟是天命还是意外,伯伯就这样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哪怕连告别的机会都没有,家里人谁也没有见上他最后一面。
那时候的爸爸沉默寡言,不善表露情感,可是某天我醒来时他和妈妈说明天伯伯回家,他们都在哭。
当时的我看到爸爸回家真的很开心,听到伯伯也要回家更加开心。
那时看着左邻右舍在我们家里忙碌,真的很兴奋,可是门外声势浩大的送葬队伍第一次让我慌了神。
我不明白为什么每个人都在哭。
我看着伯母抱着贴有伯伯照片的骨灰盒,身体和心灵都麻木了。
后来才知道这一天是我们整个家庭命运的转折,从此我们的家庭走向了物质和精神的双双衰落。
我清楚地记得骨灰盒下葬的那一刻,因为我所有的希望和整个家庭的幸福都被埋葬了,只是当时年幼的我并没有意识到而已。
可是我是那样的倔强,我骨子里根本不相信伯伯就此永远离开了。
在此后的许多年里当我在门外玩耍的时候我都在期待着伯伯像从前那样就突然走上来门前的小坡。
可是这永远都不可能发生了。
我就是那样倔强,在我的心里我狠狠地嘲笑着所有人,因为我执着地认为伯伯没有去世,他去了某个很好很远的地方,终有一天我会证明给你们看的。
年少无知的我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想法会一直住在潜意识里,那样牢固,主导了我后来直到今天13年的生活。
或许以后会继续影响着我很多的选择,或许不会,因为以后我不知道啊,我好累,不想去想以后。
那年10岁,我不记得自己是否因为伯伯的去世而哭泣,我只知道我在潜意识里下了很大决心,以后我要拼了命去找伯伯。
回过头一看,当时年幼的我并没有对死亡有正确的看待,而是用自己的倔强回避了这个问题。
直到13年后的今天,我才发现自己的三观是这样的不健全,我只是执着地相信人死不会如灯灭,除此以外,我对生死根本没有其它成熟合理的认知。
我的天性就是那样沉默,我很不愿意说出自己的想法,我觉得我那时的想法一定是对的,这样的看法在我的潜意识里深深扎根了。
当帮助我们的亲戚朋友都离开以后我们的家庭就变得压抑沉默,我们不再提起过往,不再提起伯伯。
从此家里人的交流就是吵架,一家人似乎都成了相互的仇人,情感逐渐淡漠了,甚至有时爸爸和妈妈会撕打起来。
我无数次都会想如果伯伯在世的话一切都会不一样。
他可以赚很多钱来支持我们的生活。
有他在,爸爸也不会彻底放弃生活。
他是那样聪明,一定能调节好家庭的矛盾。
这样的想法让我对过往充满了遗恨和害怕,我害怕回忆过往,也害怕走向未来,因为未来依旧是没有伯伯的生活。
我也对过往充满了自责,我想用新的痛苦来惩罚自己,更想用新的痛苦来掩盖过去的旧伤。
所以我总是寻找痛苦,每次被人欺负了我就特别心安理得,因为这符合我潜意识里的期望。
这导致我在之后的13年里从潜意识中彻底剥夺了自我保护的能力。
在学校如果和同学起了冲突,哪怕不是我的错,我都不会反驳或者反抗,而是沉默着等待对方的苛责,表现出我就是这样软弱可欺的样子。
这样受到的委屈我从来不和人说,因为其实我有反击的能力,只是放弃了反抗而已。
每当我受到这样的委屈又会觉得心安理得,因为这符合潜意识里的意念,可关键是随着时间流逝我已忘记潜意识里给自己负上的枷锁。
对于自己的第一反应不理解,无法解释自己的行动也便成了困扰生活的重大原因。
后来有时候我会梦见伯伯,他就在院子里坐着,还像从前那样开朗,只是梦醒来后尽是失落。
我想他一定想念我,所以托梦给我。
自那以后我们的生活再没有伯伯了,可是每时每刻每个人的心里其实都有伯伯。
我们又继续住在乡下,之前的美好打算彻底成了云烟。
我们没有时间去抚平内心创伤的时候就开始忧虑经济问题,一家8口人的生活重担都压在了父亲身上。
爸爸不像伯伯那样开朗,他总是很沉默,那时候的我好像并不怎么理解爸爸,直到后来爸爸去世三四年之后我才逐渐意识到那时的爸爸有多么难过。
他和伯伯关系很好,我现在才逐渐明白他是那样爱着伯伯,直到他后来离世都没有对伯伯的去世释怀。
是的,其实我们都没有对伯伯的去世释怀,我们只是善于掩盖创伤,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苟且地过活着。
虽然日复一日我们的生活看似正常,可是事实上我们一家人的生活真的可以用鸡飞狗跳来形容。
爸爸逐渐地改变着,他不再是那个西装革履的帅气爸爸了。他逐渐变得不修边幅,他和妈妈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多。
他看起来总是那么丧。
他的脾气变得特别暴躁,特别容易愤怒,鸡毛蒜皮的事都会让他大发雷霆,他在逐渐地放弃生活。
在这个家中,充满了互相的指责和怀疑,一出复杂又罪恶的生活戏剧上演着。
我的天性其实和爸爸很像,都很沉默,但沉默并不是缺点,只是我们因为不能释怀的过去变得更加沉默,成了沉重的枷锁式的沉默。
我也不再是过去那个言语不多的小学霸,抑郁情绪不断笼罩着我。
我整日为家庭的矛盾忧虑着,可是根本无能为力。
一家人似乎都在矛盾中已经习惯了,变得麻木不仁了,谁都没有想办法去解决问题,而是越演越烈的矛盾。
我那时极力地劝母亲和父亲离婚,父亲是同意的,可是母亲迟迟不做决定,或者说根本就不想离婚,也不想解决矛盾。
我为此不止一次地责怪过母亲,觉得她自私,因为我那时候觉得离婚就是对每个人的解脱。
我记得有那么一两次母亲收拾东西要走的样子,我真的很开心,觉得可以解脱了,这样对谁都好,但是母亲犹豫良久,决定不走了。
于是父母之间的矛盾又升级了。
逐渐地我的问题不再是抑郁情绪,而是抑郁症,并且不断在加重。
读书成了我最大的精神寄托,因为我的成绩总是排在前三名。
可是读书对于我来说逐渐地变得那么不单纯,我承认我发自内心的喜欢读书,可是却压制自己不要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因为从伯伯去世的那天起我就开始了对自己的惩罚,不准笑,不准开心,做自己开心的事在那时的我看来是对伯伯的背叛,辜负了伯伯对我的疼爱。
这一惩罚就是十三年,我病的浑浑噩噩,甚至没有力气回想起当初的想法。
我逐渐地厌世,在心里,我讨厌每个人,可是我还是会好好和大家相处,因为艰难的时候我心里想的是伯伯,所以就能挺过去了。
我无数次无数次地想要是伯伯在一切都不会是这样。
我强迫自己活在自己的温柔乡里,不去面对现实,或者说不去想现实的问题,我的温柔乡的最大特点就是住着伯伯,我会和伯伯见面。
以至于逐渐地在我的潜意识里有了一个我在寻找的人影,这个人就是我的伯伯,我可能已经没有在刻意地那样想了。
可是潜意识的东西是那样牢固,寻找这个人的想法事实困扰着我,知道最近才意识到这个想法的来源。
我一直觉得自己有强大的动力去旅游,甚至走遍世界,实际上这并不是因为我多么喜欢旅游,而是我在寻找着潜意识里的这个人,也就是我的伯伯。
我高山远水地去读书,去远行,都是为了达成潜意识里的期许。
可是问题是即便这些想法控制着我的生活,可我却不能意识到它们。
但是我那么强烈地厌世不止是因为觉得伯伯逝去,所有人都不值得。
我觉得客观来讲成长的环境也不是那么理想。
我的奶奶脾气古怪,她从来没有认可过母亲,觉得母亲应该离开。
可是她又对我有些娇纵,年少的我把这当成了奶奶对我的偏爱。
我们的生活过得压抑苦闷,每天都会有争吵,隔几天会有大的吵闹。
让我真正绝望的不是争吵,而是没有人想着怎么去解决矛盾。
加上父亲日渐堕落,年少的我除了绝望别无他想。
重重矛盾,其实也不能简单地归因于一两个人身上,因为每个人都有问题。
小孩子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就更不用说了。
母亲没读过什么书,她的情商欠缺。
她总是锱铢必较,只要奶奶说一句,她一定要怼一句,否则就觉得有所损失。
我想也正是因为她这样的计较使得奶奶越来越不喜欢她。
但是小时候的我似乎没有这么理解母亲,我是长大后才去客观分析母亲的性格的。
其实在数十年的时光里我一直觉得母亲是绝对的受害者,她是无辜的。
可是现在一分析发现也不是那样。
而自己之所以那么认为主要是母亲抱怨的最多,母亲不停地给我们灌输她受到伤害的观点。
年少的我们不懂分辨,所以自然相信了母亲。
说到这一点上,我又不得不提起母亲身上令我至今痛恨的一点。
那就是母亲总是在我们面前说父亲的各种不好,哪怕连朋友聚会这样的事情也成了父亲是流氓的例证。
这样不断给我们强化父亲的坏形象的结果就是直到父亲去世,我一直都认为家庭的矛盾是父亲的错,或者说父亲有大部分的错。
可是后来当我回头理性分析的时候才发觉事实是什么。
令人遗憾的是父亲没能看到我对他的理解。
这件事似乎在今天的我看来我都没有释怀,是的,因为这件事,我对于母亲,有个难解的心结。
似乎也是因为这件事,我对母亲没有真正的爱,有的只是责任和义务。
其实我很希望我能因为责任而重新去爱母亲,但是目前的我还不能做到。
说到对母亲的爱,我又回忆起了很小的时候的我。
其实很小的时候我是一个特别爱家人的孩子,我是那样爱着爸爸,以他为我的骄傲。
爸爸的皮肤白皙,那时候西装革履,手拿公文包的样子总让我觉得我有天底下最好的爸爸。
年轻时候的妈妈很漂亮,眼睛大大的,我的同学都说妈妈很好看,别提我心里有多自豪了。
有人说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毁坏给人看。
我觉得我们的家庭就是一部完完全全的悲剧。
最初的一切要多美好有多美好,后来的一切要多遗恨有多遗恨。
而这一切的源头其实是伯伯的离去,他的离去和离去的方式都让我们不能释怀。
但是每个人都把这种不释怀放在了心里,而不是互相倾诉。
小时候的我是那样深爱着身边的每一个人,所以爱的有多深,伯伯的离去就能伤害我多深。
而这个伤口至今没有愈合,这十三年的时间我只不过是把它掩盖起来了而已。
在我的心里,伯伯是那样的神圣和完美,我从来没有和人说过我的伯伯,以及我对伯伯的感情。
因为在我心里,有关于伯伯的一切都太重要了,太神圣了,我认为没有人值得我去分享这一切。
他的离去让我感到彻底地自卑,从此便在潜意识里开始了对自己长达十三年的毁灭。
直到现在有关伯伯的一切都是我逃避的话题,因为我好像还是没有做好准备来和别人分享这个我内心最大的秘密。
对于一件事情的逃避似乎杀伤力不是那么大,可是我对这件事情的逃避背后藏着更大的逃避。
那就是对于生死的考虑,是的,和正常人相比,我缺乏对生死的客观考虑。
而且我一直逃避生死话题。
讽刺的是和同龄人相比,其实我面对过的生离死别要多的多。
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就是那样的固执,固执地逃避着现实,内心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或许对于很多青春期的孩子来说对于父母的管制他们会叛逆,而在我的家中,似乎没有管制。
因为每个人都活在水深火热的地狱中,每个人都在痛苦中煎熬着。
爸爸妈妈其实没有多少精力来关心孩子,更谈不上谈心或者关照孩子的内心了,吃饱穿暖就是最大的慈悲了。
可是光有大人之间的矛盾似乎还不够精彩,随着孩子们慢慢长大,矛盾又复杂化了。
孩子们之间的矛盾,孩子和大人们之间的矛盾成为了困扰我们生活的焦点。
是的,在旧的矛盾还没解决的情况下,我们的矛盾重心转移了。
我的抑郁也在不断加重,学习成绩不断下降,可是在潜意识中我还没有放弃努力的想法。
更没有放弃毁灭自己的想法。
是的,在岁月的逐渐磨合中,我能想到的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把悲剧更加悲剧化。
而我自己会是把悲剧推上又一个浪潮的工具。
我在心里逐渐地暗暗发誓,我一定要变得更好,变得很好很好,像伯伯那样好。
我会付出一切去成为更好的自己,等到自己的精神被消耗殆尽的时候再选择死去。
因为这样死去的方式不是更悲剧嘛?而彻底悲剧化不正是我想要的结果嘛!
可是随着抑郁一天天加重,我不再是那个轻轻松松可以拿到第一名的小学霸了,我逐渐有了学习困难的障碍。
我的心理障碍也增加了很多。
所有一切对于我来说都变得更难了,但是彻底毁灭自己的想法依然根深蒂固。
我现在还能清楚地回忆起我最爱的小狗死了的心理状态。
毫无疑问我是难过的,可也觉得有一丝放心,因为我可以随时死了,不用担心她没有人照顾。
最难过的是我甚至觉得她死了很好,因为她的死对于我来说是新的痛苦,只要有新的痛苦增加,就是符合我潜意识里的诉求的。
这样的想法太根深蒂固了,那个时候自己已经驾驭不了自己的想法了,只有被想法牵着鼻子走。
可是新产生的每个想法又进一步伤害着自己,这样反复的强大内耗让我生不如死。
即便再生不如死,也比失去伯伯的遗恨要好受些。
这样痛苦着,我倒觉得有一些安慰。
我也终于不再是那个只知道学习的乖乖女了,我变得脾气暴躁。
也不再想和任何人沟通了。
直到父亲去世,我们似乎有超过三年的时间已经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这是我们共同的问题,因为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每天喝酒喝到凌晨,白天又出去和朋友打麻将。
他的心思也根本不在家庭,更不在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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