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生病的那一周,华宜其实是收到了上海大姐的电报:速来沪,一切从简。电话里说现在战事紧张,姐夫是虹桥机场的高层,最近可能要撤离,为了他这个单身弟弟的安全,决定带他一起走。
闷在屋里纠结了三天,华宜内心是不愿意跟着姐姐姐夫离开熟悉的家乡去往一个陌生的地方,可是想到自己心爱的女孩已经有了婚约,自己没有能力去扭转,独自待在这里也徒留悲伤。
在姐夫约定的前两天,华宜把家里稍微值钱的家什都拿去典当行换了盘缠,把养的小猫小狗托付给了隔壁的小伙伴,那些教书用的书本课本,都整整齐齐的塞在家里的铁皮箱子里。姐夫说,行李不要多带,只要带几身换洗衣裳就足够了。
整理完家里的琐碎,华宜去怀芬小学校长那里递交了辞呈,他听从姐夫的叮嘱,不透露任何风声,就说身体病了,要去上海看病。
在他心里唯一放心不下又不得不放下的,就是祖母了。他从邻居和学校门卫那里得知,祖母去过他家,也去过学校,是带着遗憾离开的。可是现在的他不能去找她,既然自己已经下定决心做个了结,就不再去打扰。
于是,在出发前一天,华宜躲在家里想给她写一封信。可是,撕了一张又一张,终究是没有写成。千言万语无从下笔,他觉得自己像一个背叛者一样,即将逃离,也只能逃离。
那一夜过得特别漫长,凌晨两点,他就背了简单的小黑包锁上家门出发去火车站了,因为没有黄包车和船只,再有也不能让镇上的人知道自己的去向,只能靠两脚悄悄的急急的走着去。
弄堂里,小河边,高桥上,他不敢回头,怕自己驻足舍不得离开。一路小跑穿过雾气缭绕的稻田与村庄,曾经熟悉的小镇被狠狠甩在身后,淹没在朦胧中,他才大口喘息回头望了一眼:别了,也许很快我就会回来。
等到车站时,华宜全身湿透了,汗水与雾气说不清道不明。整整三个多小时的跋涉,幸好是身强力壮的年轻人,正好赶上了一天里开往上海的仅此一趟的火车。
熙熙攘攘的人流涌进车厢里,挤得没办法呼吸,好在他个头不高,把自己安在厕所门口的隙缝里。哐当哐当,卡擦卡擦,以前特别喜欢听的火车声,现在听着格外刺耳。
华宜感觉这几天过得像做梦一样,信息量大得让他措手不及。火车上的嘈杂在颠簸中反倒是叫他清醒了些,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路途辗转,紧赶慢赶,华宜终于在约定的时间前赶到了虹桥机场。如果没有姐夫提前的招呼,他是进不去机场内部的。姐姐早早在大厅里等候,托运的大箱子堆在一旁,妇孺儿童叽叽喳喳,姐姐说这是最后一批军官家庭的撤离了,幸好你赶上了,不然就走不了了。
华宜虽然之前来过几回,见过飞机,但却是第一次乘,姐夫的一声“出发”令起,候客厅里鸦雀无声,大家跟着队伍颇有秩序的前行,他紧跟在姐姐姐夫身后,不敢拉下半步。
当他登上飞机安定身子坐下,靠在机舱椅背上长长的嘘叹了口气,听见机长语音播报,才知道他此去的目的地是台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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