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漫长的中午在烈日的烘烤下显得分外无聊。树叶打了蔫儿,荫凉也缩成一小团儿,怕热似的藏了起来。知了躲在树的深处,此起彼伏地吱吱聒噪着。
等着进校门的孩子们却不怕热,三五成群的做着这个夏天最流行的游戏——捉毛毛虫。
胆儿大的只挑颜色艳丽,躯体丰满,活动力强的。他们悠闲地在大树下踱着步,用目光严格挑选着符合心意的那只。毛毛虫虽多,也搂不住这么逮,尤其是虫中精品。当一只披着绚丽长发的,美妇似的虫子蠕动着躯体夺路而过的时候必引起一番争抢。女孩儿的尖声细嗓往往盖过满树知了,吓跑一群男生,惊飞几只蜻蜓,音波像一把无形的剑,把一片大大小小的毛毛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但见一双飞奔的塑料凉鞋带着声响,扑向胜利品,全不管踩死多少吊下树来看世界的虫子。
胆小的孩子倒了霉。行走在虫阵之中本就胆战心惊,还得提防同学的偷袭。不知什么时候,一只握满肉虫的手就会忽的捅到眼前,虫们娇嫩的身体冒出树叶一样绿色的汁液,带着腥气扑面而来,那恐惧的效果盖得过任何一部恐怖片。
被人嘲笑的忐忑,遭遇突袭的担心,投身群众运动的渴望,使捉虫队伍迅速壮大。无数胆小的孩子在那个夏天变成了无畏的猎虫者,横行在大杨树下,我就是其中一个。
那时大概三四年级吧,正是闲不住的年纪。漫长的午休无可打发。每天匆匆热好午饭,囫囵咽下,砰地一声,把无聊和寂寞关在身后,一溜烟儿跑到校门口玩儿去。学校大门紧闭,绝不容我们这般活猴打扰中午的清净。于是,校门口的几棵大树成了我们的庇护场。
捉虫风盛行的最初,我憋在家里消磨时光。怎奈那时除了没有几个频道的收音机没有任何电子产品,跳皮筋被楼下投诉,光着脚跳还被投诉。走投无路的我向寂寞投了降。
闷热的夏天不适合剧烈的运动,盛行不衰的拔根儿还得等到叶子成熟的秋天,用冰棍棍玩儿“尿炕”早就玩儿腻了,于是满地蠕动的毛毛虫就成了我们的宠物。
看着越来越多的男生女生手里托着虫子创新出各种玩法,我的心也蠢蠢欲动。脚步牵着我向流行的新宠靠拢。找一只最小的,战战兢兢伸出手指,三厘米、两厘米、一厘米!忽然觉得虫动了起来,手受了惊似的掉头鼠窜。我的心却是顽强的,一次又一次说服了胆小的手摸向可怕的虫子……
十岁的我用行动证明了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的手心里终于也托起了一只毛毛虫,虽然只是最小的那只。一天天过去,托在手心里的虫子长大了,艳丽了,饱满了。捉虫的动作娴熟了老练了,看虫的眼光随意了淡定了。我恨不得分出身来,站在一米开外的地方欣赏自己举重若轻的风度。只可惜时光无情的向秋天走去,毛毛虫们被秋风和无数双不知轻重的手折磨得失去了生的意趣,纷纷结起茧钻了进去。
那个夏天是我和虫子最亲密的一个时期。秋天刚到,我就开始期盼下一个盛夏。我怀念捉起虫子时那几只小吸盘发出的轻轻的啵啵声;怀念虫子爬过手臂的柔软和凉爽,怀念心无所惧的自由……
盼望着,盼望着,夏天又来了!
一只黑色细弱的小虫在我身边爬过时,我忽然明白,为了玩儿,十岁的我用了一个夏天把惧怕包裹起来,藏到了我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如今,惧怕像虫一样,破茧而出。我观察着形势,似乎没人再对那些慢腾腾蠕动的虫子感兴趣。我暗自舒了口气,心底似乎又升起一丝几不可查的遗憾。这一年,我们好像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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