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年间,常州府有一位读书人叫苏晓年。 他十二岁时,和父亲住在一座二层小楼里,苦读诗文,求取功名。 读书累了,便开二楼窗户远望,当做休憩。
对面是一处露台,高约丈许,有一老汉在台上种花,以此为生。 他从窗口看花匠种花,五颜六色的花朵,春兰秋菊,夏槿冬梅。有时看得入迷,呆呆地看一早晨。
花匠却从未发现一双孩子的眼睛,时常眺望着他的高台。 这一日清晨,天刚破晓,隐有薄雾,朦朦胧胧的氤氲。 苏晓年倚在窗前,看着对面高台。 四周寂静,花匠王老汉正在忙碌,为一大片菊花浇水,稍作休息,一手叉腰,一手拿着帕巾擦汗。
巷子口走来一个挑粪的中年人,肩上扛着两只大桶,缓缓拾级而上,走到花匠面前,像是要给菊花浇粪施肥,王老汉连连摆手,拦住挑粪者。 挑粪者似乎执意要来帮忙,二人发生了争执,进而扭打起来。高台湿滑,王老汉一个大力推搡,挑粪者脚下踉跄,从高台上直接摔落在地。 两只大桶压在挑粪者的胸口,他稍稍扭动了几下四肢,便不再动弹。 王老汉大惊失色,赶紧下台查看,挑粪者已然一命呜呼。
老汉抬头四处张望,见左近无人,拉着挑粪者的双腿,从后门拖了出去,扔在干枯的河床上。又将那人的一对粪桶扔到尸体旁,然后逃进屋子,闭门不出。 苏晓年目睹了事情的整个经过,但他年幼无知,人命关天,这些都是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可以随便乱讲,便没有告诉父亲。 天渐渐大亮,日头升起来。 苏晓年听到窗外有人在大声呼叫,自然是河床上的尸体被人发现。 里正慌忙去县里报官,中午时分,鸣锣开道,武进知县来断案。
仵作说,验过尸体,没有外力伤害,应该是在河床上不小心滑倒,后脑勺撞到石头而亡。 官差们又走访了四周的邻居,众人都说没发现异常情况。官府于是认定意外伤亡,贴出寻找尸体亲属的布告,便回了县衙。 一晃九年过去了,苏晓年二十一岁,考中了秀才。父亲过世,家里陷入贫困。
于是,他在儿时读书的小楼里开了一间私塾,教书授徒,补贴家用。 年近岁末考试,苏晓年一大早起来温习经集,突然从打开的窗口看见远处的巷子口,摇摇摆摆地走来一个人,肩上挑着一对大桶。
再仔细一看,正是那位多年前死去的挑粪者。 苏晓年吓出一身冷汗,以为挑粪者来找卖花王老头复仇。 然而,挑粪者径直走过老王的家门,继续往前,进入一户姓李人家的大门。
李家是当地首富。 苏晓年心下惊疑,赶紧下楼追看。 在李家门口一头撞上匆忙出门的李府管家,管家嘴里嚷道,夫人马上要分娩了,我得赶紧去找稳婆。
苏晓年拦着他问,有没有看见挑着大桶的人进入贵府。管家连连摇头说,没有,没有。 这时,丫鬟跑了出来说,不用找接生婆了,太太已经顺利产下一个男婴。 苏晓年猛然醒悟,挑粪者不是来寻仇,而是投胎来的。
又想着,这人何处修来功业,居然可以投胎到这等大户人家。 此后,苏晓年开始暗中观察李家儿子的行为,从他家二楼的窗子,同样可以看到李家院子里的一举一动。
李家小公子一天天长大,不喜欢读书,却酷爱养鸟。 隔壁的王老汉已经年逾八十,身体依旧康健,每天仍是忙着种花,高台上种一大片鹅黄的菊花。
又一日,苏晓年早起,凭窗远眺,对面的王老汉在高台上给菊花浇水,李家小子在阁楼上逗弄鸽子。 突然,十几只鸽子,呼啦一起飞到王老汉的露台栏杆上。李公子一脸惶恐,担心鸽子走失,赶紧呼叫鸽子回来。 鸽子们理也不理。
李公子恼羞成怒,拾起石子掷向鸽群。 苏晓年清晰地看到,一块石头从空中划出一道平直,隐隐有呜咽的破空声,精准地命中王老汉的眉心。
王老汉一声不吭,直接坠下高台,鸽子们一哄而散。 李家公子顿时面如土色,一句话不说,默默地关上窗子,退下阁楼。 不一会,王老汉的儿孙们发现了尸体,只道是年迈失足,哭喊着收殓老汉的遗体。 只剩下苏晓年目瞪口呆,在风中凌乱。
很多年后,苏晓年将这个故事讲述给一位智者。 智者伸出三个手指头说,三点启发:
一,挑粪者对于王老汉的报复,既精巧又公平,冥冥中有天意。
二,其他人完全不知真相,只有苏晓年开了上帝视角,鸟瞰了整个事件,看得一清二楚,每个人身边或许正潜伏着一个苏晓年。
三,世间万事,吉凶祸福,善恶业报,各有缘由,自成因果,毫无纰漏,绝不错落,人心应长存敬畏。
改编自清袁枚的《子不语》卷五,《旁观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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