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天,你想起了一个人,以及和她在一起吃的食物。那个时候,你就知道,孤独的味道尝起来是如何的。by村上龙
1.
只有两件事情能把我从睡眠中唤醒,尿意和饥饿,前者伴随着寻找厕所却不偿所愿的梦,后者则是人类对生存最原始的欲望。
自打开始戒烟之后,我就把慰藉身心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吃上,食物经过牙齿和舌头的通力合作,穿过食道抵达胃的同时,释放着它们无穷的魔力,缓解了口腔和心灵的无聊。这个星球上第一个有机生命体诞生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东西吃,所以我这叫不忘本。
掀开厚厚的窗帘才发现外面的世界已经漆黑一片,我应该是做足了白日梦,所以到了夜晚才越发精神,像个猫头鹰一样瞪圆了双眼寻找可以吃的猎物。这时手机里收到一条来自冯文的信息:带你去吃个好东西,还加了坏笑的表情。果然天不负我,想要过河来座桥,想喝凉水来个瓢。
2.
说起这个冯文,我们之间还有一段风味独特的故事。
一次酒后我误进了女厕所,结果出来时正巧撞见在门口等待的冯文,那个时候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但是她叫我“变态”。没想到几天后我们又在一家拥挤的面馆恰好拼在一桌,化解尴尬的闲聊后却发现彼此在吃上竟然有着近乎相同的见解。正所谓英雄惜英雄,君子交君子,于是两个孤独的觅食者就凑成了一个“饭醉团伙”。
我们一起吃过大街小巷,吃过高楼矮房,一起吃过冬日的温暖和夏日的冰凉,我们一起拖着睡眼吃过拂晓第一缕晨光,也一起伴着微风吃过傍晚最后一抹残阳。果然造化弄人,我们在人类出口处相遇,却在人类入口处相知。有次提及误进女厕所这事,冯文还笑着拍我肩膀说,咱俩也算是视屎如归的好姐妹。
我特别喜欢和冯文在一起吃饭,不光是因为口味相投,还有吃饭时不谈及过去,不涉及未来,只有眼前的美食和身边的八卦。我们应该算不上什么美食家,充其量就是海纳百川的吃货。吃货和美食家的区别在于,吃货聊不出太高深的东西,也辨别不出食材的新鲜度和味道的层次感。在吃货的世界里,只有“难吃”、“好吃”、“太好吃了”和“好吃到哭了”。
记得有次和一个“美食家”朋友吃饭,他夹了一片刺身跟我说了一大堆东西,我只听出了几个国家的名字,其余都没懂。第二天得知他急性肠胃炎病倒的时候,我特别庆幸自己是个吃货。经受过太多地沟油、味精和辣椒洗礼的吃货们都有一颗并不高贵的胃。相比那些摆拍得异常精美的菜肴,我更喜爱街边苍蝇馆子里的食物,尽管我知道这非常不健康。装修简单铺面窄小的饭馆里,开着宝马奔驰,穿着西装革履的精英和只着背心汗衫的工人们同踞一隅, 坐在破破烂烂的桌椅旁大快朵颐,嘈杂中尽显世间百态,那才是真正的人间烟火。
3.
没有在午夜觅食过的人,不足以语人生,而对于我这种习惯昼伏夜出的人来说,人生的精彩即将开始。快到定位地点的时候,我看见冯文在一片烟雾中招手,看样子今晚肯定烧烤没跑了。
“李叔,几天没见您了,又来啦。呦,王哥,这你女朋友吗,长得真漂亮啊!刘姐,股票又涨了吧,点了那么多好吃的……”冯文一边跟周围的人打着招呼,一边带我坐到整家店最中心的一个位置上,我感觉她像是回到了自己的主场。
“老板娘,老样子来两份,你懂的。”冯文在座位上摩拳擦掌,非常期待的样子,但我问及到底什么好东西时,她却笑而不语。
不多久,老板娘端来了今晚的主角,都是一根竹签串三块大肉,寻常配置不见新奇。我应该是太饿了,也顾不上什么绅士风度,拿起一串就往嘴里塞,但咬下去的一霎那我就后悔了,一股滚烫的液体从肉里喷涌而出,灼烧着我的口腔。我一下子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嘴里的东西吐了怕浪费,可是太烫又咽不下,急得我只能嗷嗷直叫,原地乱跳。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成为整家店最靓的仔。
冯文在边上已经笑到不行,让我赶紧坐下不要再丢人了。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个好东西啊,要等稍微晾凉一些,才能吃出真正的精髓。”说着她拿起一串吹了吹,吃起来一脸享受。
我好奇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看起来像肉,咬一口爆浆,但嚼起来的口感却不同寻常。在我再三追问下,冯文带我走到烧烤店的一个角落,指着一个盆对我说就是这个。此时此刻,我看见满满一盆的眼珠子看向四面八方,其中有好几颗还死死地盯着我,我的胃里一阵筋挛,仿佛刚才的眼球想要出来再看一眼世界。
当晚我没有再吃其它任何东西,在冯文的偷笑里,我看到了恶作剧得逞后的快感。我吃过很多奇怪的东西,比如知了幼虫,毛鸡蛋等等,但这个烤眼球确实让我大开眼界。
4.
宫崎骏说“美食是最好的慰藉”。人的胃口是有记忆有情感的,这种记忆和情感都特别坦诚,骗不了别人也骗不了自己。大学毕业后多年不曾回去,一次偶然的机会路过,发现宿舍区外面的小吃城竟然人去楼空。整整三层楼,数不清的摊位,天南海北不同的特色,那些陪伴我大学四年的味道,现在已经不知去向何处。
站在空荡荡的楼下,忽然觉得恍如隔世。曾经的我们在这里喝着啤酒看球,啃着鸡爪聊天,合吃一份砂锅谈情,独享一碗拉面沉默。我们在这里笑过哭过生活过,总能在某个摊位上找到足以慰藉身心的味道。在这里没有思乡的烦恼,各个地域的美食让来自不同地方的我们找到了共同的语言。望着冷清的建筑,仿佛消失的不是摊位,而是自己当年吹过的牛逼,和虚掷的青春。
曾经在篇文章中看到这样一句话:人世间所有长久的关系都是寡淡的。的确如此,平淡如水才是生活真正的节奏,再激烈的电影情节也不过短短两三个小时。相比于总在风口浪尖激荡,我更愿意停泊在安静的港湾里慢慢摇晃。
我和食物之间的关系亦是如此,在外漂泊多年,尝过无数酸甜苦辣,也曾让我大呼过瘾并且乐此不疲。可当世界归于平静,我脑海里只有妈妈做的葱油饼卷腌肉肠,没有惊心动魄的味道,只有家里平平淡淡的温暖。在和冯文聊起关于妈妈味道的话题,她却少见持有我相左的态度。她说她妈妈为了家庭经常在外奔波,很少在家做饭,所以手艺很难恭维,而且还会逼她吃一些不喜欢的东西,比如水煮蛋的蛋黄,所以她更愿意在外面自由地觅食。
妈妈的爱,有的温暖有的专横,出自妈妈厨房的食物,有的是慰藉美食,有的是童年噩梦。但无论怎么,这些都是我们对食物最初的记忆,指引着我们将来的饮食方向。
5.
食物知道人类灵魂所在,食欲便是探求灵魂真相的欲望。最后一次给前女友熬汤,被斥责淡而无味,现在想想那应该就是没爱了吧;和朋友吃了一家辣到五脏六腑都冒烟的川味火锅,以至于后来看见辣椒就想起他;出差时吃到一碗异常鲜美的猪骨汤面,一扫在外的疲劳,走起路来都哼着小曲。喜欢美食的人肯定都有美好的灵魂,因为他们全部精力都想着吃好吃的,没时间干坏事。
后来,冯文因为工作的原因,离开了我们一起咀嚼和吞咽的城市,失去了那么合拍的饭搭子,我又变成了孤独的觅食者。在饭点的时候,她会给我发来一些食物的照片,有常见的,也有猎奇的,会说以后有机会一起来吃。我也会和她分享一些最近新发现的好店,但心里非常明白“有机会”这三个字就是机会渺茫的意思。
有一天,我一个人去了那家烤眼球的烧烤店,老板娘居然还记得我,问我冯文怎么没一起来,我笑笑说她过几天就回来了。可能是看在冯文的面子上,老板娘对我非常亲切,还挑了几颗大大的眼球,烤得香气四溢。这次我没有心急,慢慢地等待它的冷却,轻轻地咬破它的结构,细细地咀嚼它的味道,没想到我居然爱上了它的口感并久久难忘。
我想起了上次来这里的糗事,想起了冯文的窃喜和大笑,还想起了很多和她一起吃饭的日子。突然发现除了饮食习惯,我对她的了解居然还不如一个普通朋友。
食物总是会在相同的季节履行诺言一般地再现,而人不一定,我应该没有机会再更多了解她了,只希望她能再找个人陪她一起吃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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