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去三角井吴阿姨那里补几件羊绒衫，衣服照例要隔一周才能取。我从吴阿姨手里接过取件发票后，本准备打道回府，突然又想起了段师傅，便改道去老花鸟市场。如果今天他仍不在，我要问一问旁边的店家是否知道他的情况。这，并不是因为我的一双鞋子在他那里补了还没有取回，而是出于好奇，也或者是出于对一个萍水相逢者的关心吧。
车子骑近城中夜市时，看见沿河一家小店的墙角处靠着一块广告牌，上写“阿毛修鞋”。心想，莫非“阿毛”就是段师傅？那么今天他出摊了？
拐进小弄，果然看见铁皮棚周围挂满了各种修鞋材料，段师傅低着头翻来翻去在看一块黑色的橡胶皮。
我说：“段师傅，你今天总算出摊啦？”
他看了一眼我：“我天天在啊，除非下雨天。”
“我上个星期来，你就不在啊！我去年年底有一次来，你也不在啊！”
“不可能！我一直在，怎么可能不在？要么有时候出来得稍微晚一点。”
“哦，原来这样啊，我还以为你改行了？”
“哈哈，我倒是想改行的，可是前几天人大代表选举的时候缺了一票，就缺了一票啊！”他一本正经地说。
“啊呀，早知道我这一票就投你了。”我配合着他的玩笑。
“我说的是真的，我不骗你的，我都有证的。”他边说边从一个鞋盒里翻出几个套着红色塑料封面的本子，“你看喏。”
我瞄了一眼，看到其中一个本子上贴着他年轻时候的照片，我说：“你年轻时候很帅啊，那时候你多大？”
“这是1975年刚进皮鞋厂时拍的照片，阿是蛮帅的？哈哈，范冰冰我都看不上。”
“那必须的。”
“跟你讲哦，我看人漂不漂亮的标准跟人家不一样，有的人虽然长得不怎么样，但是很有味道，浑身上下给人的感觉就跟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人不一样，这个叫气质。范冰冰的气质一般般……哈哈，跟你说说死话哦。”
“你这个人还蛮幽默的。”
“做人么，有时候也要说说死话的，否则一张面孔一直像别人欠我债一样怎么行？我欢喜说死话，我欢喜的东西多了，我还欢喜收集东西，你看。”他从挂钩上拿下他的头盔来——头盔上贴满了几十张核酸贴。
“这个头盔你一定要保存好，几年以后说不定可以进博物馆的。”
“哈哈，我有一次骑到一个红绿灯口子上，一个女交警一定要给我的头盔拍个照，说这头盔有纪念意义。”他一脸得意。然后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四个已被他盘得油亮精光的核桃：“给你看看我这几个宝贝。”
“你盘了很长时间吧？”
“是的，我一有空么，就拿出玩玩，嘿嘿，蛮有意思的，我就喜欢这些小玩意。我再给你看看我收藏的东西。”他又拿出他曾经给我看过的那一大摞已经泛黄的报刊杂志说，“有好几本我借给人家看，结果人家不还我了，我心痛得来。”
“你上次借我的，我还给你了哦。”我说。
“有借有还，再借不难，阿要我再借你几本看看？”
“不要了，不要了，我过来还一趟书也不容易。”我婉拒。然后我说，“我今天是来拿一双球鞋的，去年拿来让你修的，来过两趟拿鞋子，碰巧你都不在。”
“哦，对个，是有一双球鞋放在这里已经大半年了。”他从柜子里拿出鞋子来，“阿是这一双？”
我接过一看，他不但把鞋子脱胶处上了胶，而且还用线缝了一圈，这手工似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才会有的。我说：“你这活，真是杠杠滴！多少钱，我转你。”
“25块，你给现金。”
“我没带现金，现在谁还带现金？”
“那你跟我来。”他带我来到旁边的一家小店，对老板娘说：“老板娘，让她扫一扫你的微信，付个钱。”
老板娘说：“好好，多少钱？”
他说：“25块。”
我扫完微信后，老板娘随手从抽屉里拿了25块钱给他。
“喂，换两张，你把五块钱零碎都给我了，待会儿你要找人家零钱，自己倒没有了，那么救了田鸡饿死蛇了。”
我说：“段师傅啊，你该弄个二维码呀，手机一扫，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么。”
“我不要，我就要现金，看见现金我开心的。”
我问：“你有微信吗？”
“没有，要来做啥？”
“现在像你这点年纪，还有几个人没有微信？人家七八十岁的人都在玩微信。”
“我就不玩，我这个人阿是蛮奇怪的？”
我摇摇头：“不奇怪，你很有个性。”而我的脑子里却在想，大约这个穿着宽大的绿军裤的男人的很多东西还停滞在穿绿军装是一种时尚的那个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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